落幕的清晨

劍客不是來戰鬥的，而是來帶走那具骨骸的。

張大根沒有質問他為什麼要帶走這具骨骸，劍客也沒想過要解釋什麼。

然後，他們都走了，離開了這個地方。

回去的路上，張大根路過了公園，看到了那個名叫萊特的傢伙，他一個人在球場里練球，動作看上去很笨，每每跑起來的時候，滾動在腳尖前的那一顆足球總是會不知緣由地不翼而飛。

清晨的陽光如細雪般，空濛濛地灑落。

城市的上空漂浮著一層淡淡的迷霧，街角藏匿著少許行人的陰影。

萬籟俱寂的路道，看上去，偌大而且空曠。

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塵封了多年的八音盒。

音樂還沒響起，帷幕仍在垂落。

屏蔽黑暗的窗戶內，波紋般的睡夢仍在冷清的空氣中延續。

草木的呼吸聲，有如平湖漾起的波紋。

彷彿某個龐大的意志在即將蘇醒之際，沉默地醞釀著情緒，它躊躇滿志，清晨還沒正式開始，它就已經下定決心，想好了要如何準備應對接下來的一天中所將發生的諸多事情，諸多喧囂。

盛大的陽光被按捺在朦朧的水霧之外，時間仍在等待。

一切都還處於最初的狀態，彷彿連後悔是何物，也未曾知曉。

.....

「我是不是很差勁啊？」萊特停下了練球，看著獨自一人站在球場邊緣的張大根說。

「為什麼這麼說？」張大根沉默地看了他許久，才緩緩地開口。

「因為沒有天賦。」萊特說，「本來就不是踢足球的料，所以，就算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把球踢得很好，被別人看上，被邀請加進球隊。」

「你很喜歡足球么？」張大根說。

「喜歡，」萊特說，「足球是我的愛好，暫時來看，也是我的一切。」

「一個球而已，怎麼會是你的一切？」張大根輕蔑地笑了，「人生應該有很多值得去追求的事情才對，只是專註於一樣事物，未免也太過無趣了。」

「道理是這樣，」萊特說，「但我就是只能喜歡上這一樣東西，我覺得它能給我帶來快樂，還有，帶來難得的平靜，所以，我才會愛它，甚至可以一個人留在這裡，不眠不休地練球。」

「所以，你才會被別人看作是怪胎，對吧？」張大根說，「沒有人真心實意地想和你交朋友，即使有人願意喊你一起踢球，也只是因為人數不夠，或者是你的球技還算說得過去，球品也算是可以，諸如此類的原因，他們才願意退而求次地找到你。」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萊特轉過身，不再看這個拒絕過自己的人。

他又開始認真地踢球，「我不是很需要什麼朋友，我當然也想過要找個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也就是你說的怪胎…」

「但被你拒絕了。」

「我是怪胎么？」張大根淡淡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地看著愈發光亮的天空。

此時，早晨的迷霧已然漸漸散去了，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一眨眼間，球場上彷彿憑空多出了很多個翻滾的足球，早起晨練的人們都在招呼，相互問好，感慨對方起得很早。

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在球場一隅的練球的傢伙已經在這裡練了足足一宿。

張大根站在球場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萊特在練球，看著漸漸聚攏起人氣的球場。

隨著來到球場里的人越來越多，留給萊特活動的空間就變得越來越少。

場面雖然說不上混亂，但也只是適度地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地做著自己的事，即使偶爾有過界的行為，也都只是停留在適可而止的地步。

沒有人會想在一大早就和別人爭吵。

但是，微妙的平衡一直持續到一隊中年婦女的到來以後，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她們是一個有一定組織紀律性的團伙，比起球場里的那些形單影隻的傢伙們，無疑是更加具備侵略性與攻擊性的。

因此，當她們濃重登場的一瞬間，便無聲地向所有人宣告了她們霸佔球場的所有權。

她們有條不紊地來到球場的中央，然後，按部就班地排兵布陣，通過延長彼此之間的間隔來擴張她們的領域，試圖把所有遊離在球場內的人員統統驅逐出她們的領域。

再然後，轟隆隆的音樂忽然響起，她們跟隨著音樂，開始扭動腰肢，扭動身體，耀眼的陽光普照在她們充滿自信與活力的臉龐上，即使早已經年老色衰，但仍然像是迴光返照了一樣...

幻想著自己是某一枝迎風招展的花枝。

「喂，你們怎麼能這樣？」萊特抱著球，聳拉這眼皮，不滿地對領頭起舞的婦女說，「大媽，這是足球場誒，你們要跳舞能不能到別的地方去跳？」

大媽冷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地撇了這個瘦小的男孩一眼。

她的耳朵似乎是帶有某種類型的自動過濾器，因此，對這個小毛孩說的話，統統置若罔聞。

看著這些仍然在自娛自樂的婦女們，萊特繼續皺著眉頭，繼續對著領舞的那個婦女開口，「誒，您是聽不懂我說的話么，您要跳舞能不能麻煩您移步去別的地方去跳舞，這裡可是足球場，本來就是用來給人踢球的。」

「踢什麼球，一個破皮球而已，」領舞的大媽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十幾個大老爺們搶著去踢這麼一個破球，這個破運動，一點營養都沒有，早就應該取消了。」

「那個破足球難道是鑲金不成，一大群人圍著搶，也不嫌丟人，家裡邊要是窮，要是沒條件，就多活動活動腦筋，想想怎麼才能賺更多的錢，養家糊口，怎也比搶著踢這破球強！」

「說得對，足球這個運動就應該取消！」

其他的婦女紛紛附和。

「不僅要明令禁止，還要把足球場的名字改過來，叫跳舞場才對！」

「想不懂這種低級的運動為什麼會招人喜歡！尤其是像你這種小孩子，就更不能參與這麼野蠻暴力的運動！很容易就學壞了！你看沒看見過那些職業踢足球的么，各個身上都有紋身！」

「小小年紀不學好，腦瓜子偏是要想著踢什麼鬼的足球，還要往身上紋身！簡直就是亂來！要是被別人知道了，都不知道以後還怎麼見人？！」

「我孩子要是敢這樣，我就把他的腿打斷！不務正業的流氓混混，小癟三！成何體統！」

「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還不如多花心思去學點有用的東西，你成績怎樣，你的學業怎樣，你的將來怎樣，你不覺得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東西上，會對不起辛苦養育你的父母么？！」

一時間，她們說得相當的起興。

簡直就像啟動了的舞蹈無法停止一樣。

她們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