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向前

「蹲下。」

空無一人的垃圾站內。

禾白蹲在地上。

在他背後，身上綁滿炸藥的少年表情平靜，彷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個垃圾站是我工作的地方。」

少年緩緩開口。

「你們雲城人都只願意做體面的工作，所以清理城裡垃圾這樣的臟活一直是未規劃區人在做。」

「我很喜歡讀書，小時候我爸從城裡給我帶回一本書。」

「書里說。」

「面對生活的苦難，你只能選擇努力向前，同時這也是戰勝苦難的唯一方法。」

少年無聲的笑笑。

「我很喜歡這句話。」

「我很努力，但我不夠聰明。」

「鄉里有個私立學府，只有最聰明的學生才能進去讀書。」

「我沒選上。」

所以你就來報復社會了嗎？

禾白輕聲嘀咕道。

身後少年的聲音繼續傳來。

「可我有個聰明的弟弟。」

「他成功進入了學府。」

「但麻煩也來了。」

「學府的學費好貴好貴啊。」

「要是供弟弟上學家裡就吃不起飯了。」

「於是姐姐就去罐頭館工作了。」

「罐頭館的酬勞很高，我們再也不用擔心弟弟的學費了。」

「姐姐說罐頭館的工作比割狗刺果要輕鬆的多，既不用跑來跑去，又不會受傷，只要躺著就有錢賺。」

「姐姐還說，她如果被雲城的有錢人看上，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

這樣說來你還要感謝我。

雖然心中這樣想，但禾白明面上不敢有絲毫表現。

似乎是說累了，少年走到垃圾堆的邊上，找了個落角點緩緩坐下。

他也不怕禾白逃跑，因為他身上的炸藥量足以將整個垃圾站平掉。

「其實我很喜歡清理垃圾這個工作。」

「因為這樣我每天都可以進城一趟。」

少年繼續說道。

「運輸垃圾的路線上有浮雲宮。」

「每次路過的時候，我都會想。」

「我弟弟待的學府又小又破，但即便是這樣，他在那裡讀過書以後也變得好聰明好聰明。」

「何況那麼大那麼氣派的浮雲宮呢？」

「在裡面讀書的人是該有多聰明啊。」

「可我後來才知道，那些人並不聰明，也不努力。」

「他們一天中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吃喝玩樂。」

聽到這，禾白有些沉默。

「日子多平淡啊，但我們都在努力向前。」

少年笑了笑。

「但突然有一天，姐姐消失啦。」

「她沒有回家，也沒有被接去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她和那場大火中的濃煙一起不見啦。」

「然後罐頭館重建了。」

「我找遍了也找不到她的痕迹。」

少年低下頭，輕聲說道。

「我知道，姐姐她變成焦炭啦。」

「母親去罐頭館鬧，被他們打成了癱瘓。」

「我和父親開著垃圾車在城裡一趟一趟的送著垃圾。」

「這樣弟弟才能繼續上學。」

他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禾白。

「我知道罐頭館是你開的。」

「於是每天送垃圾的時候我都會去浮雲宮看你。」

「我的炸藥就藏在垃圾的最底下，雲城人嫌臟，

從來不去檢查。」

「我本來打算炸死你的。」

「可仔細想想還是算了。」

禾白有些迷茫，開口問道。

「為什麼？」

少年笑了。

「因為我弟弟很爭氣，老師說他的成績在學府能排第一。」

「只要畢業的時候也能像現在這樣優秀，他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雲城人。」

「弟弟說他很想姐姐，我說姐姐去城裡享福啦。」

「弟弟不信，他非要看一看雲城的繁華。」

「我拗不過他。」

「於是慶典那天，我和父親帶著他去了城中心。」

「我們玩的很開心，可這次父親也消失了。」

「這次我看的很清楚。」

「是一群穿著防護服的人把他抓走了。」

少年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彷彿正在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我們的鄉長對我們很好。」

「他帶著我們去找城裡的人討要公道。」

「但突然間對面就動了手。」

「他們拿棍子打我們，我們拚命的反抗。」

「打著打著我就被擠的很遠。」

「等我看到弟弟的時候，一個城裡人就站在他面前。」

「蹲下。」

「我聽到那個人這樣喊。」

「我弟弟照做了。」

「然後棍子就落下來啦。」

「我擠不過去啊。」

「我弟弟就在我眼前被活生生打死啦。」

禾白再也說不出話，胸口有一股氣悶的他喘不過氣來。

「我們鄰居家的女兒也去罐頭館工作啦。」

「但她運氣很好，被一個有錢人看上啦。」

「他們家蓋起了兩層的磚頭房，大量的雞鴨魚肉從城裡送到家裡，他們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吃不起飯啦。」

少年再次笑了笑，但這次淚水流了出來，流的他滿面都是，怎麼止也止不住。

「大家都在努力向前，只不過我們運氣不好罷了。」

看著眼前的少年，禾白突然沒有那麼害怕了，他站起身來，小心翼翼朝著嚎啕大哭的男孩走去。

抱抱他吧。

禾白這樣想著。

但一道刀光出現在面前。

少年的身前濺起朵朵血花。

炸藥整齊的掉在地上，沒有損傷分毫。

禾白的血都冷了，他看向刀光出現的方向，那裡正站著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

快刀，孔旭。

禾白重金從北區請來的得力幫手。

「幸好俺趕上了。」

孔旭沖著他搓了搓手。

禾白沒有理會，而是看向了地上的少年。

少年已經被開膛破肚，只剩下一口氣嘶嘶的看著天空。

禾白對上他的眼睛。

那裡面沒有恨意，只有放下一切后的輕鬆。

「禾公子，這炸藥是假的嘞。」

孔旭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撿起地上的炸藥一掰。

從中滾滾流出的是世上再常見不過的泥土。

見到少年嘴唇張動，禾白低下頭將耳朵貼了上去。

「我只是想和你講個故事。」

他聽到了這句話。

少年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該和誰講，但憋在心裡太難受啦。」

「跟了你那麼長時間，我單方面對你很熟啦。」

沒來由的，禾白感到很傷心。

看著他悲傷的神情，少年瀕死的眼睛亮了幾分。

「我本來打算炸死你的。」

「可仔細想想還是算了。」

「為什麼。」

「因為我還有母親。」

這是少年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