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絲雀x替身太子(13)
他那時便想,幸好魏奉找來的是自己——這個從來無名無姓,於暗處為自己的太子哥哥當了十六年替身的假冒太子,若他找的是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人,包括已經死去的那個太子,僅憑這句話,魏奉就可以永遠不回清河去了。
四年過去,竟然還是一副天真有餘,無遮無攔的作風,算是白瞎了葉邵文這幾年來的教導。
穀雨思慮片刻,微弓著腰,一副謙卑至極的姿態,回應的話語卻是沉穩:「奴若是魏大公子,會先回清河,魏大公子既嫡且長,且民生牧農,庶務演算法皆精,是主子門下文人後勤支柱之一,憑藉四年隨主子巡防的功勞,自是可以向聖上要個職務,將魏家名正言順的收歸,魏家南臨其摩山,北臨長江平原,主山林,河運,兼之牧農,進攻退守,屯田養民,由民出兵,有錢有糧,洞天福地自不必多說,可惜……」
說到這裡,連穀雨都忍不住嘆息:「可惜,魏大公子高潔,並不稀罕這樣的資本,白白讓了人去。」
李承基垂下眼,將那份寫著清河形勢的幾頁密報翻回來,從頭再看一次,拿了只細頭毫毛筆,沾了墨,在一旁批註。
他語氣溫和緩慢,彷彿一個再和善不過的富家清貴公子:「說的不錯,明日領了牌子,到我父皇那裡去挂名神策軍,不日便隨軍去陳上吧。」
「陳上郡多山林,氣候森冷,卻西險東緩,為我朝抵擋西夷來犯,易守難攻的天然屏障。」
「神策軍由我父皇組建,原屬西北禁軍,重組后,今兼責保衛京師,多年過去,成為我父皇手中私人的軍事支柱,為了把握獨裁兵權,父皇開創宦官領軍制度,前現神策君使,皆為我父皇宦臣心腹,你心有溝壑,自可以領了神策牌子后,申請去西北戰場搏一場堂堂正正的出人頭地。」
穀雨眼眶發紅,神情亢奮,身體抖如篩糠,知道這是主子給自己的機會,當場跪下,伏在地上行大禮:「多謝主子提拔!多謝主子提拔!」
李承基喉嚨發癢,剛才喝盡的苦澀藥水,令他舌根發苦泛酸,乾嘔感不斷上涌,心底愈發陰暗晦澀,瞬間失去說話的慾望,就這樣沒說起也沒說不起,像是看不到伏在地上的穀雨,換了只更細的毫毛筆,筆桿為通透白玉,筆尖沾上一旁碟子里兌好的摻了金粉的硃砂,慢條斯理的在「清河魏家」四個字上,圈出細細的紅色圓圈。
清河魏家。
一則壟斷河運,截扣物資,強行收取漕運保護費,水運為最快捷交通方式,長江是少有的大水量河道,為各地區資源流通萬分重要渠道,魏家這一壟斷,算是廢掉了河運作用的二分之一。
二則侵佔良田,換掉糧食種植更為值錢的經濟作物,如製作胭脂的珍貴花草,導致北方長江一帶,糧食大面積減產,間接導致北方連年飢荒,而飢荒時,又高價賣糧,導致百姓家破人亡,百姓為了活下去,只能賣天賣家產,然後賣身於魏家為奴僕。
三則隱瞞人口,蓄養過多勞動力。光是本家奴僕,就有兩萬之眾,此處還不提奴僕之間互相通婚生下的黑戶孩童,可報上來的人口,只有二百,致使本朝清河政務的勞動力,稅收政策,戶口管理混亂不堪。
當年魏奉送他一則二則三則,如今他來還給魏奉一則二則三則。
算是。
禮尚往來。
歲豐四年十二月,是日鵝毛大雪,當今聖上登基的第五個年頭,陶皇後於坤寧宮中誕下嫡子,與此同時西北、東南出現龍鳳虛影,聖心大悅,感悅嫡子承天命而生,立為儲君太子,賜名承基,意為繼承基業。
如果他是李承基,那自己是什麼呢?
他坐在屋子裡,透過窗戶,看到滿庭院光禿禿的褐色樹枝,有人端來一個食盒,從中拿出三碟點心,一碟豌豆黃,一碟綠豆糕,一疊用面點了染料做成蟠桃樣式的壽桃。
太監不發一言,拎著食盒匆匆離開,屋內恢復一片死寂。
他坐在椅子上,安靜的收回目光,哪怕看到食盒裡還有大半更精巧珍貴的點心。
隱隱約約的交談隨風傳來。
「太子生辰……聖上在宮內賜宴……滿朝來賀……」
「可惜了臉上那道印子,另半邊乾淨的我看了,和太子長得一模一樣……」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右眼,世界頓時變窄一半,他不喜歡,他能看到的本來就少的可憐,不能再少了,於是把手放下,安靜的聽著外面人的交談。
他的世界常年安靜,因此任何一點聲音都十分明顯。
他從未出過這個院子,外面看守的人也不會允許他出去,但是每年會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帶著人過來這裡兩三次,幾年前還來的多些,一見面女人就會對著他落淚。
滿口說著「對不起」,後來變成「你是否怨我,為什麼你從來不哭?我也沒有辦法,你是雙胎,又生來是不詳鬼面,我不殺你已經已經是冒著十分的險。」
再後來,女人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近兩年已經從未來過了,與此同時,那些守在外面的人嘴裡,那個「太子李承基」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知道「李承基」如何優秀,如何天資聰穎,如何意氣風發,如何受到父皇母后的喜愛,連守著他的下人,語氣中都滿是對「李承基」的嚮往。
「確實一模一樣,天下竟有如此像的人……右眼有個印記,那晚我進去送東西,看到半邊鬼臉,丑如羅剎,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他也知道,自己和那個「李承基」約莫是很像很像的。
那時他想,另一個人有兩個名號,而他身為弟弟,一個也沒有,這樣很奇怪的,他遇到的每個人都有名字,只有自己沒有,大概是因為他的哥哥一個人佔了兩個吧。
不妨分他一個,「太子」或者「李承基」,總該有一個是屬於他的。
「聖上大賞,來慶賀的官老爺們也跟著賞金了,見者有份,還不快去搶?」
忽然有人這樣呼喊著,守在院子里的下人面面相覷,躊躇片刻,跑得一個不剩。
靜坐在房裡的男孩眼睫顫了顫,視線投向敞開的大門,看守的人走的時候忘記關上,冬天的冷風將幾片枯葉從那裡吹進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