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已經死了
明月高懸,繁星漫天,聳立的高山只剩一條用濃墨勾勒的線條鋪展在天邊。懸崖峭壁上,黑得只有一個大致輪廓的松杉樹還在堅強地屹立。
深夜的樹林里,蛐蛐兒的歌聲非常吵鬧,草叢裡歇涼的毒蛇悠閑自在地蜷成一坨,時刻準備著打獵的貓頭鷹悄悄地停在枝頭。
一切都那麼寧靜。
直到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驚起一樹烏鴉,蛐蛐兒停住了鳴叫,毒蛇縮回了巢穴,貓頭鷹混進烏鴉群飛向了別處。
一個穿著粗布長裙的女孩兒拼了命地往前飛奔,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看,好像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追她。
果不其然,她前腳剛剛跨過的草,後腳就被人狠狠地踩進了泥里。
那是一群黑衣人在追著一個女孩兒跑。
不出十息,一灘暗紅的溫熱的血從女孩兒的胸口汩汩流出,腥甜的氣味引來了幾頭眸光森森的餓狼。
可似乎是礙於黑衣人的氣勢,餓狼在了無聲息的女孩兒十步之外停下,警惕地盯著那群黑衣人——準確地說,是黑衣人中那個擁有一雙冷漠與溫和並存,無情中夾雜著有情的眸子的男人。
這樣複雜的情緒放在他身上,並沒有半點兒不妥,反倒是讓他看起來更加恐怖。
那男人無聲地擺了擺手,所有黑衣人瞬間隱匿在黑暗裡。
餓狼以為他們離開了,於是肆無忌憚地撕食著地上那具骨瘦如柴的屍體。
直到最後一塊兒骨頭從餓狼嘴裡落地,林子里才逐漸恢復了原本的熱鬧。
翌日——
「誒,這誰啊?怎麼躺這兒來了?」
「嘖,真是夠狠的啊!為了讓玄醫給她看病,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哎呀,這個人玄醫肯定會救,我們走吧!這是今天最後一個號了!」
「話說,我們真不去看看嗎?萬一她是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呢?」
「有道理,要不,我們去看看?」
「雲府的人出來了,我們不用去看了!」
「……」
鴻旭指揮著兩個小廝把地上這個衣著奇怪的女孩兒抬進了雲府的一間客房,自己則步履匆匆地往藥房的方向趕。
剛到藥房門口,一抹白色便映入了眼帘。
從身後看去,那人生了一雙極美的蝴蝶骨,脊背挺直,和他身上那種寧折不彎的氣質交相輝映。
從那男人的背影來看,他似乎才二十三四。年輕的皮囊,令人欽佩的氣節,哪個見了不誇讚一聲?
鴻旭無數次感嘆自家公子生得極美,但他從來不敢把這話擺到明面上來——因為他家公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玄醫。
所謂玄醫,不僅是誇讚他醫術高超,妙手回春,更多的其實是畏懼他性情不定,神出鬼沒。
鴻旭斂下那點兒小心思,恭恭敬敬地朝著那人行禮:「公子,門口那人撿回來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玄醫每隔兩年就會來這梧桐縣義診兩個月,這兩個月內,不論病症大小,不管病人身份,只要他能治,只要病人每天能在規定的數字內排到號,他都會出手。
當然,為了防止有人每天來一遍,雲府會專門派人在門口記錄當天排到號的人的姓名和年齡,並請人畫下他們的樣貌,放在手邊。
那被叫「公子」的玄醫將手裡的藥材翻過去翻過來看了兩遍,而後輕輕放下,轉過身:「走吧。」
鴻旭低著頭帶路。
低著頭,一方面是他作為一個下屬對主子的敬重和畏懼,另一方面則是他不忍直視如今主子的樣貌。
那臉上用了他自製的藥水,幻化成了別人的模樣,雖然那張臉不算醜陋,甚至還算得上眉清目秀,可鴻旭就是覺得怎麼看怎麼奇怪。
索性不去看主子的臉。
一路來到了安置方才那女孩兒的客房,鴻旭默默地侍立在一旁,準備隨時應主子的吩咐。
玄醫進來以後,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髒兮兮的女孩兒,眉頭先是輕輕一蹙,而後慢慢舒展開,眸子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
他雙手負在身後,神情淡淡:「去叫蘭秋過來,讓她給她換身衣服。」
他雖然有潔癖,可在患者面前,他從來沒有因為臟而嫌棄過誰。
如今這副模樣,不過是對於這女孩兒的穿著表示非常的不解!
鴻旭的辦事效率是很高的,沒一會兒,一個婢女就端著一身十六七歲女子穿的衣裙過來了,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端熱水的婢女。
待玄醫和鴻旭迴避之後,那名叫蘭秋的婢女動作輕柔地替床上的女孩兒換下衣服——雖然這個過程有些曲折,不過還好,終究是扒拉下來了嘛!
用熱水給她擦拭了一遍身體后,又輕輕地為她穿上裡衣里褲,而後才有條不紊地退出去,向玄醫行禮示意。
玄醫點了點頭,再一次踏進了客房。
然而這一次,他似乎並不想救那女孩兒了。
鴻旭看著身前一動不動的主子,微微疑惑:「公子,怎麼了?」
玄醫沒說話,只是側過身,移開了擋住鴻旭視線的身體,讓他能夠一眼看到床上躺著的人的臉。
只這一眼,鴻旭也愣住了。
「這不可能!」他驚呼出聲,想起昨日夜裡那場毫不留情的追殺,抬頭看向主子,「我們明明看見她被狼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玄醫眯了眯眸子——他當然知道。因為,昨夜那場恐怖的追殺里,他站在最前面,也親眼看著那人的屍體都不剩了,才翩然離去的。
「她已經死了。」他看著床上那小臉乾乾淨淨的女孩兒,語氣肯定,「這不是她。」
但這女孩兒很有可能與昨夜那人有什麼關係。
他不說,鴻旭也明白。
這世上怎會平白無故多出一個與那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若說她們沒有一丁點兒關係,誰會信?
既然確定了這人不是昨夜那死無全屍的人,那玄醫就不必再糾結了。
於是,他走上前,從鴻旭手中接過一方純白的手帕,穩穩噹噹地蓋在女孩兒光滑而又細小的皓腕上,專心致志地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