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蒼顏白髮
給足了她空間慢慢想通，雲致在一旁撥弄著琴弦，一曲似溪水潺潺安寧的曲子從他手指間瀉出，帶著撫平人心的力量，滌盪塵埃的氣勢。
見她慢慢從回憶中抽身，眉頭逐漸舒展開來，雲致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問道：「你喜歡古琴？可願意彈一曲？」
遲蘇垂著的腦袋猛地一抬，如果她的眼睛看得見，此刻一定是亮晶晶的，像夜裡閃爍的星辰，熠熠生輝。
「我可以試一試嗎？」
雲致起身給她讓位置：「自然。」
遲蘇在他的牽引下坐到了古琴前，情不自禁撫摸了一陣這架古琴，神色間滿是愉悅。
「它有名字嗎？」
對於喜愛的東西，遲蘇向來是尊重的，即便它只是一架沒有生命的古琴。
「有。」雲致雙手負在身後，看著她微笑的側臉，不知為何刻意放柔了聲音，「它叫白髮。」
「白髮？」遲蘇聞言，莞爾一笑，調侃道，「它不會還有一架情侶琴叫做「蒼顏」吧？」
雲致不懂什麼叫做情侶，但是，蒼顏白髮，這一聽就是一對兒。
所以，他搖了搖頭。做完了這個動作，才想起來她看不見，於是又補充了一句：「不曾。」
遲蘇摸了摸鼻子，她也就是這麼一說，沒有別的意思。
不過，回歸正題，試了試這古琴的手感，遲蘇是真的很喜歡。
眼睛看不見不要緊，反正彈琴用的是手和心靈的感應，並不一定需要眼睛嘛！
於是，在雲致的注視下，遲蘇的手指翻飛，磅礴的氣勢撲面而來！
悲壯渾厚，古樸悠揚。
像一支鐵騎踏破了敵人的城門，像無數將士浴血殺敵，像凱旋歸來的軍人高唱勝利之歌。
雲致看著她青澀中帶著堅韌不屈，沉著內斂的臉龐，不可否認自己被驚艷到了。
他以為，她再怎麼樣也只是一個女子，就像那一夜死在他手下的那個人一樣，懦弱無用就罷了，卻還不懂得低調隱藏。
殺了她，亦或者，留下她？
雲致承認自己這一刻動搖了。
當和那人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的時候，她就該死了。
可是，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濫殺無辜的人。
只是這世道有太多身不由己，他手裡染過的無辜鮮血太多太多，多到他有的時候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都會以為它們浸泡在血海里。
為了不讓自己最後一絲良知湮滅，他拜了神醫谷的姚老頭為師。學成之後，他每隔兩年都會來這梧桐縣義診兩個月。
然而捫心自問，一邊殺人，一邊救人，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嗎？
他不知道。
他盯著她極速跳動的手指，片刻後轉開視線：罷了，既然她不是那個人，何必非要她死呢？就當，他是在為自己積德吧。
待遲蘇一曲結束，雲致還沉浸在餘音中，久久不能回神。
「這曲子有名字嗎？」他問。
遲蘇微微一笑：「有啊！它叫《入陣曲》。」
「好一個《入陣曲》！」他拊掌讚歎，「沒想到姑娘還有這般技藝！」
遲蘇被誇讚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她撓了撓頭，紅著小臉：「過獎過獎！我其實哪有你厲害啊！你還會自己寫曲子，我還沒試過呢！」
眼睛看不見，但她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雲致覺得有些稀奇。
他救過許多人。
有的人即便只是因為過度勞作，導致眼睛有些輕微的疼痛，他們也會急得團團轉，迫不及待地跑來讓他把脈開藥。
有的人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卻還是一天天的愁眉苦臉，生怕自己哪天就駕鶴西去，最終鬱鬱寡歡成疾，不得善終。
而像遲蘇這樣的，明知道自己看不見，卻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再也看不見了一樣，甚至還有心情在這裡同他說說笑笑，真的挺難得。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正是日頭高的時候。
「午膳時間快到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他想著，她畢竟看不見，讓她一個人走，會不會走丟？更甚者出點兒什麼事？
可他沒想到遲蘇竟然只是自信滿滿地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袖子，雙手負在身後，壓根兒不像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人。
「不用啦！我自己能夠回去的，不要不信哦！」她坦然自若地下了階梯，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微風的方向，而後背朝著他擺了擺手，「我回去啦！」
「啊，對了！」走出兩步以後，她突然回頭，歪了歪腦袋，語氣真誠，「如果明天還能再見到，我一定要跟你交朋友！再見啦！」
雲致愣了一下，看著她有些磕磕絆絆卻還算穩當的身影，食指在袖子上摩挲了兩下。
朋友？
既然要交朋友，為何不是抓住現在這個機會呢？非要等到明天再遇見？.br>
雲致不懂遲蘇的腦迴路，只是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
輕笑著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才說「如果明天還能再見到」吧？
不過，為何總覺得這姑娘缺根筋呢？
遲蘇不是缺根筋，她只是對於古琴太喜愛，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了。
等她走出老遠了，才忽然腳下一頓，猛地一拍腦門兒：「哎呀！我不是來找救命恩人的嗎？」
想轉身回去，可這十七歲的小姑娘轉念一想：我都跟人家說再見了，再回去是不是顯得太呆了？
「哎呀，算了算了！」遲蘇最終還是決定不回去丟臉了，一邊靠著記憶返回一開始待的房間，一邊嘀嘀咕咕，「我人都在這兒了，還怕以後見不到救命恩人？」
想通了之後，遲蘇便不再分心去想這些。
好不容易回到方才那房間，就察覺到裡頭有人。
她眉頭一皺，右腳往後撤了一步，手上蓄力，準備隨時和闖入這裡的人打一架。
「姑娘，你醒了！你一個人怎麼到處跑？你傷還沒好呢！」
說話的是蘭秋，她奉了玄醫的命令來照顧遲蘇。
本來玄醫說了，這姑娘應該會在午後醒來，沒想到她這掐著時間過來的，卻還沒找到人！
遲蘇警惕的動作頓住，而後不著痕迹地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