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好戲看了
離開西廂房,宋老夫人的臉色在夜色的掩護下,終於沉了下去,「姑爺呢,去把他請過來!」
婆子朝身後的婢女使個眼色,婢女便快步請人去了。
宋老夫人不做停留,扶著婆子的手,穿行過曲徑小路,朝著靈堂走去。
孟柏山來得很快。
儘管如此,靈堂也已經恢復如初:
守夜的婢女、下人低頭垂目,安靜地在棺槨前跪成四排。
鐵盆里黃紙一摞堆著一摞,燃勢正旺。
孟柏山腳步稍稍一停,便快步越過婢女,走到宋老夫人跟前,揖手忐忑道:「母親。」
「跪下!」宋老夫人冷喝。
孟柏山膽怯地跪到地上,並以頭觸地道:「母親息怒。」
宋老夫人冷眼看著他,「陳起陽還沒有認罪?」
孟柏山保持著姿勢,不敢亂動,「還沒有。」
「人證物證俱在,他為何不認罪?」宋老夫人質問。
「是我沒用,」孟柏山迅速說道,「但請母親放心,明日我一定讓他認罪。」
宋老夫人眼裡劃過絲絲冷光,「說說看,你打算如何讓他認罪?」
孟柏山望著滿是塵灰的地面,斟酌著應道:「我已經同周大人說好,明日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讓他認罪。」
宋老夫人靜靜地看著他,看了許久,才輕飄飄的似沒有什麼力量地說道:「你就沒有想過,他不認罪,是因為兇手另有其人?」
孟柏山驚惶道:「人證物證俱在,怎麼會……」
「怎麼會?」宋老夫人冷笑,「章兒壯實魁梧,身高足有五尺一,那陳起陽不過十歲,還矮小瘦弱,他如何能夠殺掉章兒?」
孟柏山怯懦道:「母親息怒,我明日一早便去讓周大人重查。」
宋老夫人看著他,不再說話。顯然對他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說實話,而感到出奇的憤怒!
孟柏山呢,則在她冷厲的目光中,不斷地打著哆嗦。
燭火晃動,靈幔飛舞,樹影沙沙,一切都形如鬼跡。
兩人便這般,一站一跪,一嚴一懼的無聲對峙著。
靈堂外的屋樑上。
黑衣人不知何時,又靜伏回來。
在見兩人只較量不說話后,他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宋家是青溪縣最大的豪紳,家宅綿延成片,林林總總加起來,有房舍兩百來間。
宋家人丁不興,以至於家宅東面有許多空屋常年無人居住。
東邊往南走的方向,有一片榆樹林。榆樹掩映下的院落,漆黑不見半絲光澤。
但此刻。
枝繁葉茂的榆樹林中,兩個華服婢女手持兩盞繁複奢美的玉勾雲紋宮燈,靜立一處。
燈火照耀著的搖椅中,身著玄色素麵緙絲錦衣的玉面公子閉眼酣睡著。
玉面公子十七八歲,身長骨秀。
身前身後,或站或跪著四個同持燈婢女一般的華服美婢,為他揉著肩錘著腿。
旁邊還有一個冷麵少年抱劍守衛。
玉面公子伸手可撈處,鋪著雲錦的桌面上,滿滿當當地擺著時令水果、精緻點心、珍饈美酒等物。
再遠一些的地方,樹梢枝頭,隱隱約約地掛著許多香囊。樹梢下,也零散擺放著一盆盆的夜香花。
夜風徐徐,香氣裊裊。
黑衣人無聲地落到冷麵少年身側,扯下蒙面黑巾,露出同樣的少年面目后,揖手向著玉面公子,將陳朝顏驗屍到指定兇手的過程,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玉面公子依舊酣睡,似無知無覺。
黑衣少年收回手,以肩膀撞一撞冷麵少年,壓著聲道:「你猜公子是真睡著,還是假睡著?」
冷麵少年冷著臉,沒有理會他。
黑衣少年也不在意,再次撞一撞他后,低聲道:「你確定那位陳姑娘真的只是採藥女嗎?我看她驗屍和斷案都很老辣,不像是胡編亂造。」
冷麵少年依舊不理他。
黑衣少年無趣地挪到桌前,摸向酒壺。
手碰到酒壺的瞬間,玉面公子睜開了眼。
黑衣少年迅速縮回手,溜到提燈的婢女跟前,手在燈上東摸摸西碰碰,連聲稱讚說:「這是京城剛送過來的燈嗎?怎麼先前都沒有見過?」
「滾過來!」玉面公子涼幽幽地開口。
黑衣少年磨蹭著挪過去,快聲將陳朝顏的作為,又重述了一遍。
玉面公子接過婢女遞來的玉骨山水扇,起身輕敲兩下他的腦袋以作懲罰后,慢步踱出榆樹掩映的陰影,長身玉立於月光之下。
「原本大字不識幾個的採藥女,不僅突然會查案,還突然會驗屍,」玉面公子望向靈堂的方向,扇柄輕敲掌心,嗓音輕慢,「是何原因?」
「公子想知道原因還不簡單?把她叫過來問一問就行了。」黑衣少年慫恿道,「反正依屬下看,宋老夫人說要留她一條活路,也只是說來安撫她的。公子要叫她過來問話,就是在救她,她感激不盡之下,肯定會知無不言。」
玉面公子滿意的點一點頭,「不錯,我們陵游為憐香惜玉,都學會算計公子了。」
陵游立刻打蛇隨棍上道:「公子是答應叫她過來問話了?」
玉面公子拿起玉骨扇敲他兩下,「公子我此行來青溪縣,是為暗查私採鐵礦、私鑄兵器之事,可不是來遊山玩水、尋花問柳的。真就是尋花問柳了,她也還差著幾分姿色。」
陵游捂著腦袋,「公子又誤會屬下了,屬下憐香惜玉,可都是為了公子!公子想一想,我們從京城過來,一路遇到的危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若有她這麼個又會驗屍又會查案的人跟著,是不是就能抓住暗害公子的那些宵小了?」
冷麵少年冷不丁地說道:「為留住陳姑娘,你還真是費盡心思!」
「重樓你少胡說八道!」陵游辯駁,「我不過是看陳姑娘本事了得,才起了愛才之心。」
「單憑一個案子,就斷定她本事了得,」重樓面無表情地說道,「是愛才之心還是愛慕之心,你自己最清楚。」
玉面公子看著兩人吵鬧,也不阻止。等差不多后,才出聲問道:「計謀被戳破,孟柏山是什麼反應?」
「還在伏低做小。」朝著重樓哼一聲后,陵游快速回答道,「不過有陳姑娘的那些推斷和證據在,他也裝不了太久了。」
「裝不了太久……」玉面公子輕喃兩句,又展開玉扇輕搖了兩下,慢聲吩咐道,「繼續去盯著他,莫要……」
話剛過半,忽有鴿子撲棱著翅膀落到近旁的榆樹上。重樓飛身而上,捉住鴿子,取下它腳上綁著的信筒,抽出裡面的紙條看過之後,低稟道:「是陵泉傳來的消息,如公子所料,那吳氏母子沒了。」
玉面公子興緻盎然道:「說說,怎麼沒的?」
重樓道:「孟柏山的人先宋老夫人派去抓吳氏母子的人一步,弄死了她們。宋老夫人已經得到消息,正帶著陳姑娘往吳氏母子家中趕去。」
陵游立刻道:「那個婆子是孟柏山的人,這下有好戲看了!」
「不錯,」玉面公子收起摺扇,仰頭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后,抬腳朝門口走去,「是金非金焰烈而曉,瞧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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