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問話曲安(2)
曲安嘲諷,「族中長輩要求高祖父安排他們的後輩子孫進縣衙、郡守府掛職,高祖父解釋他並無那般權利,卻被長輩們認為他數典忘祖。為此破口大罵外,還趕赴京城到京兆府等衙門,要痛告高祖父。雖然後來被南衙衛趕出京城,但他們回東陰縣后,卻倚仗著高祖父的聲名,作惡數載。最終還是時任知縣的王大人看不過眼,去信京中告知高祖父,高祖父回信讓王大人依法辦理,他們才逐漸收斂。」
陳朝顏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居於祖籍的曲家旁支對你們極有可能心懷怨懟?」
曲安寡淡道:「應該是吧。」
陳朝顏再次看向侍書,得她點頭后,開始轉入正題,問起案子:「載你祖父去周寡婦家的車夫是從京城跟來的太陰縣,按說對曲家應該忠心耿耿。如果你祖父是被人所害,那麼你認為他背叛曲家的原因是什麼?或者說,在你祖父被害之前,你們是否因為什麼事責罵過他,讓他產生了報復的心理?」
「沒有。」曲安毫不猶豫地說道。
陳朝顏提醒,「也許你應該仔細地想一想。」
「不用想,就是沒有。」曲安肯定地說。見陳朝顏不信,他解釋說,「我曾祖父、祖父和父親,都是脾性隨和的人。即便下人犯錯,也很少苛責,只是教導下次注意。當年曾祖父在為東陰縣奔走時,祖父和父親一直隨侍左右,陳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一問那些曾受過我祖父恩惠,還存著良心之人。」
聽這咬牙切齒的語氣,看來他這些年是沒少找那些人。陳朝顏微不可察地揚一揚眉,換話題道:「那個車夫還活著嗎?」
曲安恨聲道:「他是京城人,祖父出事不久,他就回去了。還活沒活著,我就不知道了。」
陳朝顏看向謝玄。
謝玄淡然道:「人已經找著了,正在來東陰縣的途中。」
陳朝顏滿意地點一點頭,又回過頭來,繼續問道:「那個車夫可有什麼不良的嗜好?比如好酒、貪財一類。」
曲安猛地抬頭:「他嗜賭!祖父幫他還過多次賭債!」
這倒是個意外收穫。陳朝顏看一眼案宗,確定案宗上沒有相關記載后,接著問他道:「當年案發之後,你們沒有跟東陰縣的知縣或是盧陽郡的郡守說過這個情況嗎?」
曲安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沒有。」
陳朝顏微擰雙眉,「為何?」
曲安拳頭握得更緊了,「沒有人問。」
這還需要人問?陳朝顏瞬間無語。
曲安可能也覺得羞愧,沉默半晌后,才試探著問道:「陳姑娘覺得,馬夫是被人收買了?」
陳朝顏更無語了,「如果你祖父是被人陷害,馬夫除了被人收買,還有別的可能嗎?」
曲安臉色煞白。
陳朝顏無意指責他什麼,畢竟案發時,他也只有十三歲。再次看兩眼案宗,接著問他道:「你祖父的那幾個友人呢,他們有沒有可以被人當作把柄要挾的不良作風?」
曲安臉色更白了,「他們一個痴於收藏古玩字畫,一個痴於女色,一個倒是正正經經、普普通通。」
陳朝顏看他這表情,就知道這三人的情況,他們當年也沒有多做了解。
「我現在就去查!」曲安迅速起身道。
「不著急。」陳朝顏安撫幾句,等他平靜下來后,才問道:「他們都還活著嗎?」
「有兩個還活著,有一個十年前就沒了。」曲安快速回答道,「活著的是痴於收藏古玩字畫和女色之人。」
「回答得這麼快,了解得這麼清楚,看來這些年,你沒少跑。」陳朝顏說。
曲安自嘲道:「跑再多又有什麼用?連他們為什麼要冤枉我祖父,都沒有深想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正常。」陳朝顏再次寬慰他幾句后,繼續問道,「你祖父被抓捕后,你們應該都有去牢里看望過他吧?當時他是怎麼跟你們說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曲安不敢隱瞞,快聲說道,「祖父說,他上馬車不久,人就暈了。再次醒來,就在周寡婦房中了。哦,祖父還說,他是被一陣劇痛砸醒的,剛醒來,周寡婦的小叔子就闖進了屋中。」
「周寡婦的小叔子還活著嗎?」陳朝顏隨口問。
「早死了。」曲安冷聲道,「祖父被押送去盧陽郡后,他先是跑到曲宅大門口大哭大叫,後來就光明正大地闖進屋來拿東拿西,說是曲家欠他的。有一回,他搶了祖父屋中的白玉翠屏,在回去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掉進東江淹死了。」
陳朝顏順勢問:「周家還有什麼人?」
「周寡婦的一兒一女,她小叔子的兩個兒子。」曲安答道。
陳朝顏掃兩眼他暗握的拳頭,「他們都住在東陰縣?」
曲安『嗯』一聲。
陳朝顏指尖輕點著扶手,沒有再繼續問。低眸沉思數息,確定關於曲文盛的案子,該了解的都已經了解后,又才抬頭,問起他父親,也就是曲啟元自盡一事,「對你父親自盡,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曲安很乾脆地說道:「我爹不會自盡!」
陳朝顏看著他,「為何?」
「因為爹說過,等祖父的案子解決后,他還要繼續參加科舉考試。」曲安很是篤定地說道,「我外祖父是國子監書學博士,我爹早前是在國子監四門學讀書,習字則跟著外祖父。雖然後來我爹因考課多次不過,而不得已離開國子監,但他一直想再回國子監去,追隨我外祖父的步伐。在祖父出事前一年,我爹終於考入三甲,只是成績墊后,想要留京都極難,入國子監那就更不用想。我外祖父怕他灰心,便時常來信鼓勵他不要放棄讀書。」
「我娘也一直在鼓勵他。」
「所以我爹從來沒有放棄繼續參加科舉。」
「哪怕祖父出事,曾祖父讓他先去盧陽郡掛職錄事參軍事,我爹也沒有放棄。」
陳朝顏打斷他,「怎麼證明你爹沒有放棄?」
曲安道:「我爹在決定去盧陽郡后,我娘就已經將行李收拾好了。行李當中,大半都是我爹平日里看的書。」
陳朝顏問:「你爹要去盧陽郡,你娘和你是不是也會跟著去?」
曲安點頭,「對,我爹自打和我娘成親,除了去京城參加科考等有數幾次,便從未分開過。」
陳朝顏再問:「你爹也只娶了你娘一人?」
曲安再次點頭,面色平靜,只道尋常。
陳朝顏淺淺勾唇,態度不自覺地便軟下來,「說一說你爹和齊武吧。」
「我祖父跟著幾個友人在長澤山中狩獵時,誤落入獵戶的陷阱,齊叔恰好也在那片山中打獵,聽到呼救,就趕過去救了我祖父。我爹帶著厚禮上他家去答謝時,與他結識。後來得知他在縣學讀書,就慢慢熟絡起來,漸漸結為好友。」曲安提及齊武,言語雖不多親近,但也能聽出並不厭惡,「再後來,我爹時常邀他到家中跟著一起讀書,關係便越發好了。」
「我爹在考中三甲前一次科舉時,我娘不放心他獨自出遠門,齊叔知道后,還自告奮勇陪了我爹去過。我爹在臨考前生病,也多虧齊叔衣不解帶照顧。」
「後來,我祖父出事,我爹從前未經過大事,一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也是齊叔出面,在幫著東奔西走。再後來,我爹在長澤山中自盡后,他也是找得最殷勤的一個。只是我爹下葬后,他就去了盧陽郡,頂替我爹當上錄事參軍事的職缺,才與曲家漸漸疏遠了。」
「不過,那也怨不得他。是我倚仗著往日情分,一時迷了眼,三不五時地過去求他為我祖父翻案,他幫過數回,都查出同一結果后,便勸著我放棄,也不肯再幫我,才漸漸疏遠。」
「雖如此,這些年下來,也多虧他每月都託人給我送錢、送吃、送穿,才由我活到現在。」
陳朝顏目光隱隱一動,「你現在的夫人……」
「是我以前的婢女。」不等她問完,曲安便道,「曲宅里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后,唯有她留了下來,繼續照顧著我。她既不嫌曲家落魄與名聲污濁,我又有何資格嫌棄她身份低賤?」
陳朝顏只是隨口一問,並無深究他私生活的想法。稍稍喝上兩口茶,潤一潤喉后,她便轉回正題,「齊武前些時候回來,可有來過曲宅?」
曲安點頭:「來過。」
陳朝顏追問:「有跟你說過什麼嗎?」
曲安沉默片刻,才說:「給了我十貫錢,后見下地回來的魁兒,便將他叫至跟前,考了幾句學問后,提出想將他的孫女許配給魁兒,但被我拒絕了。」
陳朝顏頗有些訝異地看他兩眼,而後才又問:「齊武丟下家人獨自逃走一事,你知道嗎?」
曲安依舊沉默了片刻,才說:「知道。」
陳朝顏看出他有所隱瞞,便靜等著他。
好一會兒后,曲安才在拳頭反覆鬆了緊、緊了松中,說道:「他在逃走後,又來過曲宅一回,交代我不要說出他近來照顧我的種種。」
陳朝顏平靜道:「問過他原因嗎?」
曲安點頭,「他說他為官不正,也跟王達等人同流合污,貪贓了許多的錢財。王爺可能會來東陰縣捉拿他,為防我被牽連其中,最好和他切斷關係。」
陳朝顏定定看他半晌:「有沒有想過,他或許就是害你父親的兇手?」
「不可能!」曲安瞬間脫口而出。也不知道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還是相信齊武的為人。
但陳朝顏並不給他逃避的機會,「為什麼不可能?」
曲安不說話,但拳頭卻緊緊地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