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當在嚴寒里站太久,當暖春猝然來臨,會顯得不可信。
當身處黑暗的時間太長,乍然見蔚然的光明,反而會條件反射閉上眼睛,不敢睜眼去直視。
還活著的十三萬餘二十二個的人口,只是愣愣看著手腕上的任務器。
任務器里,奶嫩的小嗓音氣呼呼的說要劈血門的話。
那樣軟乎,那樣綿糯,就像是在細砂糖里滾了幾滾的糯米糰子,還未入口,就已經又甜又軟了,還嬌嬌的糯的粘牙。
那是……尤娜娜的聲音……
尤娜娜……回來了啊……
眾人面色恍然又茫然,是啊,她回來了,在最後關頭回來了。
無聲的眼淚水,緩緩從眼眶裡滾下來,在每個沾染了血污的臉上,都沖刷出兩道清晰的水痕。
這……這……這實在是……太好了……
此時此刻,本該是激動的眾人,卻全然無一絲的激動。
滿心滿腔的,都是洶湧的酸脹,好似嘴裡被塞了一顆酸棗,酸到發澀,酸到不受控制的眼淚橫流。
第二區衛星城。
眼隼仰頭,逼回眼眶裡的濕潤。
夜空之中,血門之下,那一顆顆燃燒的光亮,璀璨過流星,他們的光芒都還不曾完全熄滅。
他茫然的問:「教授,我們剛才是不是做錯了?我們的同伴是不是白白犧牲了?」
如果大家在堅持一下,只用小小的堅持一下,就能等到尤娜娜的歸來。
蘇教授也看著那些依然亮澄的光芒,眼神悠遠而睿智。
這位已經很老很老的老人,用平靜的口吻說:「眼隼,你記住一件事,犧牲從來不是錯誤,沒有『白白』的說法。」
眼隼怔然的看著他,就聽蘇教授落下極鄭重的一句話。
「所有的犧牲,都有它該有的意義。」
眼隼被鎮住了,「意義」兩個字不斷回蕩在腦海,另他良久都回不過神來。
兩人一起面對夜空,看那不詳血門之下,絢麗如夏花的光芒,只覺任何大自然的美,都比不上這人造的極致璀璨。
這是,獨屬人類、也只有人類才能創造的神跡。
它是由每一位平凡而偉大的人類所創造!
浩劫面前,從來沒有英雄,只是普通人站出來成了英雄。
那個普通人,也許只是你早上擦肩而過的清潔工,也可能是在大街上不起眼的任何一個人。
眼隼綳不住了,單手捂著眼睛,身量修長的男人,被悲痛難當的情緒壓彎了腰,再忍不住輕聲啜泣起來。
「我知道,教授說的道理我都懂,」他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巨大悲傷,「可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再多堅持一下,只多那麼一下……」
「那些綻放在夜空的同類,眼下是不是還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如果能活著,誰又會絕然的死去呢。
這一場浩劫里,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的完成任務目標,如果不能,那就果斷將更多生的希望讓給另外的人。
蘇教授眼底隱約閃爍水光:「眼隼,這就是人類,平時骨子裡卑劣的人類,但大義面前仍舊勇於前行的人類。」
「這樣的種族,有誰會不熱愛嗎?」
那必然……是沒有的……
眼隼直起身,深呼吸幾口氣,他盡量維持著平穩的聲線對任務器說:「尤娜娜,歡迎歸來。」
人工智慧光,將這聲直接傳輸到尤娜娜的任務器上。
正在哼哧哼哧劈小血門的小幼崽愣了一下,但接著更多她很陌生的聲音,全都在對她說著這句話。
「尤娜娜,歡迎歸來。」
「尤娜娜,歡迎歸來。」
「尤娜娜,歡迎歸來。」
……
有男聲也有女聲,有低沉的也有清脆的,有喜悅的也有帶著抽泣的。
無一例外,他們都發自內心的在熱切等著她回來。
所有人類的任務器上,那一直在做減法的人類存活數值,在此時此刻,小小的跳動了兩下。
第一次,這個數值不在是減少,而是增加。
它增加了兩個數,代表著還活著的人類多了兩個人。
沒有人能忍住,看著那冰冷的數字,立時就泣不成聲。
尤娜娜也看到了,白嫩小臉慢慢嚴肅的綳了起來。
她回頭去看黃昏,高大的男人就站在白光搖曳的交接處,身前是張牙舞爪的黑暗,身後是萬丈明烈的光。
他對她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無聲的告訴小幼崽,這一切都不是做夢,他們也不在血門小世界里,眼前所看到的,耳朵所聽到的,全都是真實。
終於,小幼崽抬起頭來,緩緩的環視一圈四周。
半空中巨大的血門,濃烈翻滾的深淵惡念,密密麻麻的惡種和邪種,未曾來得及收斂的人類屍體,以及……
無比慘烈的、用盡全力暫時苟活下來的人類。
一瞬間,小幼崽像是什麼都懂了。
轟!
猛烈的、冰冷的氣息,從她身上爆發出來,就像裝滿了水炸裂的氣球,水花噴濺,四面八方的淋落。
幼崽稚嫩的小臉,沒有了表情。
有風吹過,掠起她額前的劉海,黑金異色的重瞳,明晃晃的露了出來。
她的眼瞳又圓又大,黑浚浚的盯著腳下的小血門。
她操著最軟嫩的小奶音,說出最冰冷的話。
——「你們,全都是不乖的壞門!」
字音落下,她舉起手裡的小長刀,猛地就刺下。
光將她的行為高清捕捉,並直播到每個人面前。
於是,所有人就看到,那半米長的窄刀,刀尖寒光鋒銳,刺破空氣,穿透空間,發出「嗚嗚嗚」的尖嘯聲。
小幼崽腳下的影子扭動,一隻渾身金燦燦的刺蝟爬了出來。
唧唧!
那刺蝟張開尖嘴,露出森白的獠牙。
小幼崽的刀尖上,立時附著上一層金色。
絕對穿刺!
那小血門根本來不及跑,瞬刻,整扇門板就被洞穿。
噗嗤。
猶如,鋼針扎豆腐,又似金剪戳白紙,窄刀摧枯拉朽的穿透門板。
小幼崽細細的手腕一翻,窄刀就著穿透的姿勢,再一個冷酷橫掃。
啪嚓!
血門的門板立時破裂成幾片。
尤娜娜臉上沒有表情,那精緻的五官,如同冰冷的陶泥玩偶。
眾人見她動作熟練的抽出窄刀,又是一下扎穿血門,接著又幾個或豎或橫的劈砍。
眨眼間,那扇兩米高的血門,就被她拆的只剩下瑟瑟發抖的門框。
所有人:「……」
嗚嗚嗚嗚,好暴力的小崽兒,但是……
拆的好!!!
「唰」小幼崽單手執刀,那站立的矮墩墩身姿,頗得了黃昏的真傳,氣勢簡直一模一樣。
「誰還要出來的?」她用窄刀指著血門裡頭,對著深沉噴涌的黑暗說。
黑瞳極深,重瞳堪破迷障,將門內旁人看不見的存在,全都一個不落的納入眼中。
她重複問:「誰還要出來的?」
誰再敢出來,娜娜清除它!
話雖沒說出來,可威脅不言而喻。
頓時,小血門內的黑霧齊刷刷後退三米,龜縮起來再不敢往外撲騰。
這將所有倖存人類都逼到死亡邊緣的深淵惡念,在矮墩墩的小幼崽面前,竟是那般的怯懦,絲毫沒有剛才的張牙舞爪。
所有人:「……」
呸,欺軟怕硬的狗東西!
小幼崽收了小長刀,慢吞吞走上前,她圍著只剩個框架的門走了幾圈。
隨後,她伸出小腳輕輕一踹。
嘭。
門框應聲而倒。
散架了。
小幼崽奶哼一聲,轉身往回走之前,又去狠狠踩了幾腳。
那小血門通體猩紅的色澤,在小幼崽離開后,竟是慢慢褪色了。
幾個呼吸,哪裡還有血門,只剩下一堆可以當柴燒的破木板。
小崽兒一個照面,就拆了一扇血門。
這效率,激的眾人渾身悸動。
遲來的、噴涌在胸腔的激動,直到此時,方才如火山噴發。
憋悶的太久,那股激動就化為震耳欲聾的歡呼和止不住的熱淚。
全世界,僅剩的「130024」人類,都在那瞬間痛快的吼出來。
「尤娜娜!」
「尤娜娜!」
「尤娜娜!」
……
尤娜娜!
尤娜娜啊,你能回來,真的是……太好了……
小幼崽自是都聽到了,白光籠罩的中央城裡,無數人都在振臂高呼。
他們的眼神熱烈,他們的聲音激動,他們的情感澎湃。
天空上那扇血門出現的這幾個小時里,一直在絕望中掙扎的人類,終於在這一刻看到了微末的曙光。
縱使,這曙光是一隻奶乎乎的小幼崽帶來的,但仍舊阻擋不了眾人心頭磅礴的情感。
小崽兒歪頭看了看眾人,後知後覺的,小臉上慢慢浮起絲絲粉紅。
唔,怎麼所有的人都在喊娜娜的名字?
這讓娜娜多不好意思呢?
她蹦躂到黃昏面前,悄悄靠到父父大腿邊,企圖把自己藏起來。
可小崽兒又有點好奇和歡喜,遂悄悄露出一隻眼睛往外看。
黃昏低笑了聲:「他們是在表達對你的喜歡,寶寶害羞了嗎?」
小幼崽偷偷點頭:「是因為娜娜把小血門劈了的原因嗎?」
黃昏點頭又搖頭:「他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人類的希望。」
聞言,小崽兒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不解的又抬頭。
父父說的話,娜娜有點懂,但又好像有一丟丟不太懂。
「黃昏!」
秦冰帶著二十人的敢死隊跑回來,她顧不上喘氣,開口就噼里啪啦的道:「全世界的情況都很不客觀,這一次我們人類怕是很難抗過去了。」
說著這話,她的視線卻落在小幼崽身上。
她的眼裡流露出太多複雜的情緒,那都小幼崽看不明白的。
秦冰蹲下身,視線和尤娜娜齊平。
她指著天上的那巨大血門問:「尤娜娜,你知道那扇血門是怎麼回事嗎?」
小幼崽抬頭看天,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呆毛轉了幾轉。
「娜娜,」她認真思考了會才回答,「娜娜不知道,娜娜也沒見過這麼大的血門,它不是娜娜那扇門。」
小幼崽的血門,門棱上纏繞生長著絢麗的血紅玫瑰,如同一頂加冕的王冠。
而這扇血門,除卻很大以外,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秦冰有點著急了:「尤娜娜,你再好好想想,你剛才能劈了那扇小的血門,那這扇大的有辦法嗎?」
小幼崽搖頭:「它太大了,娜娜劈不動的。」
秦冰急上了火,口吻不自覺就有點不太好了:「尤娜娜,聖靈消失之前說,你才是這場浩劫的變數。」
「現在血門才出現幾個小時,全人類就只剩十三萬人口了。」
「再不解決這扇血門,人類就要滅亡了。」
她的眼睛里似有隱約的水光:「滅亡的意思,你懂嗎?」
黑暗深淵在吞食世界,屆時世界毀滅,人類滅亡。
所有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小幼崽有點被嚇到了,她往父父身後縮了縮,奶聲奶氣的認真回答:「懂,娜娜懂的。」
「但是,這麼大的血門,娜娜真的沒見過,我也不知道是誰召來的。」
娜娜沒辦法清除。
小幼崽說完,一下就將腦袋埋到了黃昏的大腿後面。
院長的姐姐秦部長的眼神,好像是在責怪娜娜。
可是,可是娜娜真的劈不動。
黃昏皺眉,手臂一擋,阻斷了秦冰的視線。
他表情冷然:「秦冰,人類的生死,你就寄托在一隻幼崽身上?」
秦冰回神,她苦笑一聲:「黃昏,你以為我想嗎?你看看你身後。」
「十三萬,我們只剩十三萬人類了。」
「該做的,該努力的,我們全都做了!」
「但是呢,沒有任何勝算,人類連零的勝算都沒有。」
她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挫敗的絕望感:「所以,你讓我怎麼辦呢?」
「聖靈化為世界意志前,只說了尤娜娜是變數……」
「他只留下這句話。」
……
說著,秦冰單手掩面。
任何可以,哪怕只有0.1的希望,她也不會將所有的砝碼都寄予在一隻小幼崽身上。
黃昏薄唇抿緊,說出一句冷漠又殘忍的話:「在我這裡,沒有世界,沒有人類,只有我的崽。」
只有尤娜娜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全世界毀滅,全人類滅亡,這在祂的眼裡,和一場深秋落葉沒區別。
充其量,這動靜會大一點。
人類的絕望也好,人類的希望也好,人類的寄託也好,那都是人類感動自己的情感。
和祂無關,也和祂養的崽無關。
秦冰怔然,似才真切的認識黃昏一般,眼神陌生的不可思議。
她心頭寒涼:「我以為,我以為至少,你會記得自己是個人類……」
黃昏仍舊面無表情:「不管尤娜娜做什麼決定,我希望是出於她的本心,而非任何人類的道德綁架。」
人類存亡的議題,太過沉重了,就是任何一個成年人都無法背負,更何況是一隻懵懂的小幼崽。
救世主的角色,也不適合幼崽去擔任。
黃昏低頭,溫暖的大手落到尤娜娜頭頂,帶著讓她心安的力道和體溫。
她抬頭,就聽父父低聲問:「寶寶,什麼都沒關係,什麼都不用去想,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
小幼崽忐忑不安,她看一眼秦冰,又飛快低下腦袋。
她很小聲的問:「娜娜劈不動那扇大血門也沒關係嗎?」
黃昏勾了勾薄唇:「沒關係,你力氣那麼小,劈不動很正常。」
尤娜娜點了點頭,父父說得對。
娜娜還沒長大,力氣都不夠的。
不過,她又看了看城裡的人:「大血門不劈了的話,那他們會有事嗎?大家會被惡種和邪種吃掉嗎?」
黃昏赤瞳深邃:「你介意?」
小崽兒想了想:「其實,娜娜覺得該保護他們,但是娜娜只有一個人,沒辦法全部保護好。」
她苦惱的皺起眉頭,保護這件事做不好,不自覺的她就生出內疚來,無措的拿左手摳右手拇指。
黃昏握住她的手:「這也很正常,就連我也一樣的,我只有一個人,保護不了所有人。」
「但只要儘力了,就做的足夠好了。」
小幼崽黑瞳里慢慢升起了光亮,那點內疚感宛如煙雲消散,小幼崽又是無憂無慮的崽崽啦。
娜娜都聽父父的!
一邊聽到這些話的秦冰,表情也很複雜。
她收斂了情緒道:「尤娜娜抱歉,剛才我情緒激動了,我不應該對你說那些話。」
她伸手,揉了揉幼崽的小腦殼:「你還是只幼崽,不該操心這些事。」
小娜娜是個很善良的幼崽:「沒關係哦,娜娜不生氣的。」
說完這話,她又補充了句:「院長的姐姐放心,娜娜會努力清除惡種的,娜娜也會和其他神選者一樣,保護大家的。」
握拳!
娜娜要和大家奮戰到底!
秦冰心臟冰涼,但臉上不顯:「嗯,你是個好孩子。」
強打起精神誇了句,秦冰便走到一邊聯繫蘇教授。
尤娜娜的情況,和聖靈先知預言的有出入,她需要人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小幼崽看了看她,又仰頭看了看父父。
黃昏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想去清除邪種和惡種?」
小幼崽點頭:「嗯,娜娜想把中央城周圍的壞東西都趕回去。」
她在這些惡種和邪種身上,都感受到了深淵的氣息。
小幼崽有種感覺,她應該能支配它們。
她晃了晃父父的手,小聲跟他說:「父父,雖然壞東西很多,但娜娜好像可以命令它們的。」
黃昏眼底有著無限的包容:「嗯,那你就去做吧,不過有一條規矩。」
小幼崽眼睛亮晶晶的,臉上一下就露出了好奇。
咦,父父現在對娜娜都有規矩了嗎?
父父以前,不是不規矩娜娜的嗎?
黃昏捏捏她的小鼻尖:「你又忘記了,我代號是黃昏,名字是薩菲萊斯。」
小幼崽恍然,連忙捂住自己的小鼻子,堅決不讓父父捏。
黃昏父父是沒規矩的,但是菲菲斯規矩可多得很。
小崽兒的吐槽沒說出來,可全表現在小臉上了。
黃昏板起臉:「你要是讓自己受傷了,我就去砍掉所有邪種的腦袋。」
小幼崽驚呆了:「……」
她吞了吞口水,怎麼辦?娜娜對父父的「提議」超級心動!
要是娜娜受傷了,是不是父父真的會去砍掉所有邪種的腦袋?
居然還有這種好事嗎?
黃昏氣笑了,伸手捏住小崽兒的嫩臉:「我會用時空能力砍腦袋,等全部砍完估計就會變的很老很老了,可能連刀都拿不動。」
小幼崽:「!!!」
不行!
尤娜娜正色了,綳起小臉跟父父保證:「父父不要用時空,娜娜不會受傷的,你不要擔心。」
黃昏點頭,小幼崽最乖的一點,就是說到做到。
他輕推了她一下:「那去吧。」
有了父父這話,小幼崽像是一隻衝出巢穴的雛鷹,知道身後永遠都有靠山在,故而半點不怕風雨,只一個勁的往前沖。
於是,眾人又看到,漸變幽藍的蝶翼扇動,劃過黑和紅交織的天際,在蒼穹下,像一隻翩然的光明女神蝶。
她一直飛一直飛,朝著整座中央城的頂上飛。
當她飛到城市的最高處,整座城的最中心時,那對蝴蝶翅膀適才慢慢停下來。
正在和蘇教授通話的秦冰猛然回頭,她看著小小的幼崽,滿臉都是困惑。
她問:「尤娜娜想幹什麼?」
不是對那扇大血門沒有辦法嗎?
黃昏的視線,從始至終都在小幼崽身上。
她飛的高,他就看得遠,不曾挪開過半分。
「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他嘴上回答秦冰,視線也沒動。
秦冰頓了頓,也跟著目不轉睛的看著。
半空中,夜風徐徐,帶著輕柔的力道,如同一抹拂面的輕紗。
「尤娜娜……」
在那夜風裡,小幼崽聽到有人在喊她名字。
她四處看了看,沒看到任何人影。
那聲音跟隨著夜風,還在繼續喊著:「尤娜娜……」
娜娜豎起小耳朵,仔細分辨那聲音。
片刻,她睜眼不確定的道:「聖靈?是你在喊我嗎?」
夜風打著旋,從她的奶白的小腳踝繞過。
「是我……尤娜娜……是我在喊你……」
聲音斷斷續續的,像是從很遠的地心傳來,又像是從世界的每個角落傳來。
尤娜娜:「你在哪?我怎麼看不到你?」
那縷夜風稍稍大了一絲:「我無所不處,我就在你面前……」
找不到人,尤娜娜也就不找了:「你喊我有什麼事嗎?」
這次,聖靈似乎沉默了。
就在小幼崽以為,聖靈已經走了后,那縷夜風盤旋著,棲落過她的蝶翼。
聖靈縹緲的聲音,似從她背後傳來。
「……尤娜娜……我可以……我可以把這個世界……交給你嗎……」
小幼崽歪頭皺眉:「怎麼交?」
聖靈沒有再解釋了,只是反覆問:「尤娜娜……我可以把它……交給你嗎……」
小崽兒把這事記在心上:「我不知道,你等我一會回去問問父父。」
父父說可以的話,娜娜就同意。
那縷夜風在這話之後,慢慢就散落開了。
小幼崽懸浮著在半空中又等了會,她沒再感覺到夜風,也沒再聽到聖靈的聲音,便知道他是真離開了。
於是,小崽兒不再耽擱。
人工智慧光,將高清攝像頭對準尤娜娜。
所有人清楚看到,圓滾滾的小幼崽,伸出了她那隻帶肉窩窩的小手。
她右手平舉,掌心向下,慢慢閉上了眼睛。
眾人就聽她吐出兩個字:「吸收。」
字音落下,中央城周圍的深淵惡念齊齊一頓,緊接著像是有股吸力從小幼崽的手心生出來,強勢的將惡念全吸了進去。
起先,是她周圍的深淵惡念。
接著,是高空漂浮的惡念。
最後,是圍困在中央城外的深淵惡念。
那惡念又濃又黑,竟是濃到凝成了黑色的水珠地步。
然,在小幼崽的吸收能力下,所有的一切,統統逃不過她的小掌心。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著這幕,眼看小幼崽周圍的惡念越來越多,多到淹沒她的身影,眾人的心都緊了。
尤娜娜,不要被感染啊。
尤娜娜,你一定要沒事!
……
漫長的十分鐘過去,半空中那濃郁的惡念,慢慢變的稀薄起來,矮墩墩的小幼崽身影,也漸漸展露出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恰此時,光將城外的情況切進來。
乾淨的就舊城區。
茫然的惡種和邪種。
清新的空氣。
煥然一新的白色光罩。
……
一切的一切,都是沒有惡念的模樣!
「乾淨了!空氣全都乾淨了!」
「尤娜娜把所有的惡念都吸收了!」
「啊啊啊啊,二區的第一明珠,她好厲害!」
「吸收了這麼多的惡念,尤娜娜會不會有事啊?」
「說的什麼話,快呸呸呸,尤娜娜肯定沒事的!」
……
眾人議論紛紛,從尤娜娜出現,她劈砍了小血門,再到她吸收了惡念。
這一系列的舉動,每一個都叫絕望中的人類不自覺就生出希望來。
在她的身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瑰麗綻放的希望之花。
人類,有希望了!
秦冰呆了,她沒想到尤娜娜會這麼做。
黃昏輕笑了聲:「她想做的事,就是最好的事。」
聞言,秦冰沉默了。
良久之後,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問:「黃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蘇教授說,那扇大血門之後是深淵,惡源就在裡面,這一切真的和尤娜娜沒關係嗎?」
黃昏瞥她一眼:「有沒有關係又如何?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攔。」
秦冰:「……」
艹,跟這個護崽狂魔說不通!
半個小時后,小幼崽從半空中飛下來。
這一次,她吸收的惡念前所未有的多,比任何時候都吸的多。
小腳甫一落地,小幼崽頓時就如醉酒了般,整個人暈乎乎的,腳下還軟綿綿的。
黃昏身形一閃,一把接住她:「寶寶?」
小幼崽哼唧了聲,小手虛虛抓著他的袖子,整隻都暈的不行,還有點隱隱想吐的衝動。
「父父,」她難受的在他懷裡拱來拱去,「我……我怎麼了?」
黃昏低頭看她,小崽兒的臉很紅,體溫在升高,眨眼就燒了起來。
她張大了嘴巴,本能的大口呼吸,像一條擱淺的游魚。
黃昏皺眉:「寶寶你哪裡難受?」
小幼崽沒說話,她勾著父父的脖子,下巴放在他肩膀,黑浚浚的眼瞳直勾勾的盯著外面那些踟躕的惡種和邪種。
黃昏心頭一頓:「寶寶?」
懷裡的小幼崽,前一刻還渾身滾燙,燒的像是從油鍋里撈出來的糯米丸子,后一刻體溫就在下降,一直降低到人類的健康體溫數值。
黃昏就感覺,懷裡暖呼呼的小糰子,變成了坨小冰塊。
這體溫不正常!
「寶寶?」他的聲音嚴肅了。
哪知,小幼崽從黃昏懷裡直起身來,她一直盯著他的背後。
黃昏就聽她又說了兩個字:「離開。」
離開!
不大的音量,帶著幼崽獨有的奶氣,可卻讓黃昏心頭一凜。
他聽過這兩個字!
黃昏偏頭去看她,果不其然,剛才還奶軟的小幼崽,此時面無表情,眼神冷漠而陌生。
黃昏皺眉,又是這種狀態。
上一回,在深淵血門裡,這個狀態的小崽兒,差點出手連普通人一起清除掉。
但,黃昏不敢現在就喚醒她。
小幼崽手還搭在父父肩膀,但她整隻都像是沒有人氣的陶泥娃娃。
她用高高在上的眼神,掃過城外的惡種和邪種,再次重複道:「離開。」
轟轟轟。
雙手垂至地面的高大巨人邪種,第一個轉身,朝著大血門的方向,雙手一扒拉住,緩緩鑽回了血門裡。
緊接著,翱翔在黑雲里的龐大骨鯨。
昂!
骨鯨仰頭,一個轟隆擺尾,也跟著游曳進了血門。
眾人瞳孔地震:「!!!」
支配!
尤娜娜在支配邪種!
一個六歲的人類幼崽,在支配強大的深淵邪種!
而且,還是支配了一群!
眾人倒吸涼氣,在看尤娜娜的眼神,全都狂熱了。
如果人類能支配邪種,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在這場浩劫里,他們很大可能會取得勝利?
勝利……
這兩個字,在尤娜娜出現之前,誰都不敢去想。
他們的任務目標,是竭盡全力的活著,而非勝利!
活著和勝利,這兩者的差距太大了。
一群群的邪種,帶著壓制的惡種,全都有序的走回了血門裡。
死寂!
整個世界都死寂一片。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大血門裡。
一開始,還有人類數著走回去的邪種,後來根本就沒人能數清楚。
太多了!太多的惡種和邪種,都在往血門裡回去。
光將鏡頭對準尤娜娜,幼崽白嫩的小臉上,面無表情到讓人頭皮發麻。
許是察覺到攝像頭的窺探,小幼崽轉頭,盯著攝像頭看了眼。
剎那,十三萬的人類,同一時間手臂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尤娜娜的那一眼,漆黑幽深的眼瞳,黑金異色的重瞳,都讓人渾身顫慄。
有那麼一剎,每個人都感覺,好像被尤娜娜一眼就看透了。
沒有秘密,沒有隱私,連最微小的心思也被看穿了。
眾人難以言喻:「……」
不過,好在尤娜娜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眾人偶有在心裡嘀咕,不過也沒放心上,大部分人轉頭就給忘了。
唯有黃昏,眉頭越皺越深,眉心生出三道細細的豎紋。
小幼崽的情況,好像比上一次還嚴重。
嗡,嗡,嗡。
半空中,一直毫無動靜的巨大血門,突然顫動起來。
大開的門,在那顫動中竟是有關上的趨勢。
彼時,還有一半的邪種和惡種沒有回去門裡。
小幼崽唰的抬頭,漆黑的眼瞳緊緊盯著血門。
她的頭很後仰,露出奶白纖細的脖子,有風掠過,偶爾細軟的發梢就纏在脖子上。
黃昏看著她,沒有任何打擾。
小幼崽嘴巴動了動:「不準現在關。」
不準?
有人跟著看血門,尤娜娜這話對血門說的?
那血門能聽得懂?
眾人正在疑惑間,顫動的血門,動作更大的抖動起來,並且發出尖銳的吱嘎聲,彷彿是在發怒。
然,小崽兒脾氣比它更大。
她提高音量,不容半點違背的命令道:「不準!我叫你現在不準關!」
邪種和惡種還沒有都回去,現在不許給娜娜關上!
嗡嗡嗡,嗡嗡嗡!
血門仍舊在緩緩關上,非常明顯的,它不願意這些出來的邪種和惡種再回去。
磅礴的惡意,像一條條滑膩的毒蛇,從巨大的血門上,婆娑盤旋著爬下來。
眾人齊齊打抖,瞬刻就身陷冰山煉獄,最弱的普通人,精神登時就不穩了。
小幼崽怒了!
奶嫩腮幫鼓起來,她揚手就是一支金閃閃的尖刺在手。
唰!
她握著尖刺,對準著血門,展現出無聲的威脅。
再敢不聽話,娜娜就扎你!
離奇的,所有人都看到,那血門似抖了兩抖,呈關門狀的門板立刻就不動了。
眾人睜大了眼睛:「!!!」
卧槽,真的是活物!真的懂小幼崽的話啊!
尤娜娜就那麼舉著金色的尖刺,半點都不動搖,像最優秀的獵手,雙眼緊盯著獵物的眼睛,呈一種僵持的局面。
還未回去的邪種和惡種,趁機嗖嗖的往裡躥,那架勢竟是恨不得立刻遠離。
光記錄的這一幕,簡直魔幻極了。
十三萬的人類,全都恍恍惚惚,覺得份外不真實。
小幼崽的威脅真的奏效,那些起先凶的批爆的邪種,居然會跟兔子一樣,讓后滾回去就滾,還滾的絲毫不拖泥帶水。
啊這……
同樣都是人,邪種都這麼雙標對待?
半個小時后,最後一隻惡種連滾帶爬的鑽回血門裡。
屆時,整個世界再無一隻惡種和邪種。
尤娜娜慢吞吞的收回手,那支尖刺也立時消失成星光。
她似乎累了,閉上眼睛靠在黃昏的肩膀上。
對半空中的那扇血門,她卻是不再理會了。
眾人看看尤娜娜,再看看半空中。
「啊,不好了!血門再往下降落!」
「媽的,我怎麼感覺血門好像怒火滔天的?」
「麻煩把好像兩個字去掉,血門確實在往下降落。」
「它要落到地面嗎?還會不會再有邪種出來?」
……
無數人心頭提了起來,同時眾人心頭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一旦血門降落到地面,那很可能會發出無比可怕的事。
秦冰也焦心不已:「尤娜娜?尤娜娜你先醒醒,血門要降落了,我們該怎麼做?」
小幼崽擰起眉頭,睫毛顫動緩緩睜開眼睛。
她看了眼血門,就不感興趣的收回目光,換了黃昏的另一邊肩膀靠,要繼續閉眼休息的架勢。
秦冰沒辦法,只得轉到另一邊:「尤娜娜,你說句話,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別吵。」小幼崽無甚表情的喝了一聲。
同時,她的小手往前一推。
秦冰只感覺到一股大力襲來,她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直接就被推的倒飛出去三丈遠。
轟!
秦冰摔在地上,抬頭駭然的看著尤娜娜。
不對,尤娜娜不對勁!
那隻小幼崽從來不會跟同類動手!
小幼崽面容冷漠,漆黑的眼瞳彷彿沉澱千年的陳墨。
她用一種看死物的目光看著秦冰,沒有倨傲和俯視,但卻是那種沒有黑白是非的天真。
她只說了三個字:「你很吵。」
此時的小幼崽渾然不覺,自己對秦冰動了手哪裡不對。
在她的眼神里,沒有了對錯的概念。
秦冰心頭咯噔一下,這模樣的尤娜娜,讓她不自覺想起了深淵血門裡那次。
一模一樣的眼神,一模一樣的表情。
就是這模樣的尤娜娜,朝著保護過的普通人舉起了消防斧。
「黃昏。」秦冰的視線落到黃昏身上。
小幼崽黑沉沉的目光也跟著看了過來,她用同樣陌生的口吻問:「你也要吵我嗎?」
對上漆黑的眼瞳,黃昏心頭一刺。
不過,他仍舊用如常的聲線說:「不,你想休息可以靠著我,我不會吵你。」
小幼崽點了點頭,她再次將腦袋擱在了黃昏肩頭。
赤瞳半垂,他微微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呢喃:「寶寶,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小幼崽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黃昏,臉上竟是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黃昏深深的望著她,不放過這張小臉上的絲毫變化。
緊接著,他就聽小幼崽說了句十分扎心的話。
——「你曾經是我父父。」
黃昏赤瞳一沉,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