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來到，記錄，映射

赤遙在昏暗中沉睡了不知多久，時間彷彿都沒有了意義，流逝得悄無聲息。

骨架在這段時間中生出了奇異的一層屏障，像是一個蛋殼一般將她包裹起來，偶爾赤遙能見到外間投射出朦朧的影子。

很久很久之後，她被一陣顫動驚醒，蛋殼已經變得稀薄起來，用手摸上去甚至覺得有些怪異的柔軟，稍稍用力一些，便能頂出一個陷坑。

赤遙好奇地更加用力些，將整個指尖都探出，像是捅到氣球一般，感受到那層「蛋殼」，不，或許用「膜」來形容更為準確，的東西，似乎快要到極限了。

幾乎是在她戳破膜的同時，有個滑滑的東西也同時抵到了赤遙的指尖，隨後將她一整個指尖都包攏起來。

「恭喜。」

話音剛剛落下，包裹著赤遙的一整層膜都猝然消失，如熒光般消散在水裡，在赤遙一呼一吸間被她全部吸收。

之所以說是水裡，因為赤遙見到，面前的水怪髮絲在水中漂浮，觸手在微微浮動時，周圍偶爾有小小的氣泡產生。

她驚訝時微微張開嘴，吞了一口海水進去，差點嗆到，但她用鼻子卻能自由呼吸。感受到身體哪裡不對勁后，她伸手摸上去，發現自己喉骨兩側似乎多了兩道口子，呼吸間有水流輸出。

瞬間，她想起一些對人魚的形容，揣測大概是腮。

面前的水怪見她不說話，一臉茫然的樣子，便伸出一隻觸手拍拍她的頭，似是寬慰：「祝賀你的新生。」

在水怪的身後，是不符合海底的光亮，無數巨型骸骨堆砌而成了一個殿堂，上面錯落有致地呈放著不少寶石、明珠——光亮便是源於此。

像是在舉辦什麼慶祝會。

水怪有偷偷觀察過人類，在一些人類那裡，他們會在新生兒出生后大擺宴席，慶賀他們的到來。

他撿到了一個人類的孩子，但這個孩子已經轉變成了他的同類，他便自覺有要為她慶賀新生的責任。

赤遙感覺挺怪異的。

她前世是個孤兒，在福利院長大，機緣之下遇到了一個老師，從此走上修仙道路。

不少人怕她，罵她怪物，但從未有人給她慶賀過生日。

也沒有人會為她的存在而喜悅。

但這個水怪，卻在慶賀她的誕生。

水怪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到殿堂的正中心，赤遙才發現，自己身下的雙腿竟退化成了一雙赤紅色的魚尾，在她低頭的時候，還不自覺地搖擺了一下。

水怪將一頂漂亮的王冠戴到赤遙的頭上，赤遙盯著他，發現他的嘴沒有動過分毫，那麼他是怎麼說話的呢？

水波晃動，周圍似乎擁擠了起來，赤遙借著水怪的觸手，穩定著身形，抬頭向著四周看去。

因著光亮四周散著，那些黑暗不動時就像徹底的黑暗，等它們蠕動起來，赤遙才發現，這些都只是純粹的黑霧糰子，沒有其他特徵，也不是真正的霧氣，像是無法流動的墨汁。

四周吵鬧聲起，但赤遙聽不懂他們的內容，只覺得他們情緒似乎挺激動的。

這也是一種很怪異的現象，她竟然能感知到這些東西的情緒。

水怪抬起觸手，將赤遙捧在自己的頭頂。赤遙從那層膜出來就還是一個小嬰孩的狀態，身形小小的，此時被頂在水怪的頭頂，更像是作為某種珍貴寶物般存在。

這似乎是一個信號，赤遙明顯感覺到，水波晃蕩得更加明顯了，那些情緒也更加激烈。

赤遙聽到水怪輕柔的聲音又一次想起，極盡溫柔。

「瞧，他們都在為你的新生祝賀。」

話音落下，赤遙瞬間感覺到一股能量從她腳邊匯聚起來，越積越多。這股能量對她很親近，但是能量匯聚的同時，一團白光也將赤遙包裹了進去，突如其來的純白刺得赤遙眼睛一酸，過了很久她才試探地眯起眼睛。

純白色的空間擴大無比，赤遙放下手時似乎觸及到了什麼，一絲動蕩的法則融入她的意識，同時她的視線所及開始變化。

空間本無變化，卻像被投射了影像一般，開始出現畫面。

遠古的混沌於某個時間點發生能量衝擊，此間第一個生命體開始出現，其身上攜帶各色神光，無性別特徵、無種族特徵。在其睜眼之後，世界完成了演化，雨水、山川、河流、大地。而純色混沌消散得只余幾道奇異氣團，匿於世間。

畫面推移，掠過無數生靈，越到後面，生靈的智慧越高，知道畫面落在了一個白袍道人的背後。

道人劍指蒼天，質問天道，最後於法則中身形潰散，靈魂卻頑強地不肯磨滅。

維持在非生非死的狀態上。

於是道人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天道有缺。」

道人最後一眼，是望向赤遙的，似乎隔著這重重時空，與她對視。

赤遙心有所感，想到了與她簽訂契約的系統。

隔了許久，或許是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隱藏，祂回應了赤遙。

【是，我一直在。】

這像是一把鑰匙，一個默許。

在這之後，赤遙獲得了更多的信息。

有關她對於這個世界的，如這確實是個縫合世界，多重位面的疊加、碰撞下，存在多個緊緊依存著的空間。

這些小空間里的人都是對應存在，身份不同，但靈魂互為另一個世界的影子，只存在一個本體。

赤遙不止一次經歷過「套娃」的世界，此前湮滅的那個，應該也是這種情況，但遠沒有這個位面融合的世界多。

而她獲得的另一個信息，則是她自己真正身份的。

赤遙記憶中的末法時代，也並不是她的原生世界，而是主神試煉中的一界，赤遙本人來自更古遠的世界起源。

三千小世界連成三十六位面，小世界有世界意識操縱循環，而位面則由位面管理員——三十六主神司掌。

主神的選拔，或為伴生，或為世界意識的晉陞。

赤遙是新誕生的主神，卻對自己的位面無甚責任感，只唯獨對一個存在愧疚。

那是她的伴生世界意識，本應由她照顧的小意識，因她的一個疏忽，被『創生』寄生了。

等她趕到的時候，整個小世界都湮滅了，她自己不死不滅，可世界意識是依存於世界本源的。無奈之下，赤遙獻祭了自己一半的神格，將自己的主神之力盡數傳給了她搶救下來的那縷小意識。

接受赤遙的能量之後，她懷裡某種規則意念體逐漸實化，凝結成一個人類小孩的模樣。

赤遙為其取名——古遠。

比起赤遙這種天生就是主神的存在，古遠並未接受過主神的傳承，甚至知識體系都完完全全只像個人類小孩。

神的領域內沒有時間的概念，赤遙就在這領域內對其傳授主神知識。

古遠確實很聰明，在赤遙的領域即將潰散的前一刻，領悟了主神的所有知識內容。而規則卻不承認他。

於是，才有了主神試煉。

但赤遙清楚一件事，如果讓古遠投身其他世界試煉，那隻會讓他遭到其他世界意識的排斥乃至吞噬，無關能力，而是世界意識的規則自身的特質。

赤遙自認是自己才導致了古遠的悲劇，於是接過了試煉的任務，將自己剩餘的所有神格一併交付給了古遠。

卻早到了古遠的拒絕。

赤遙摸了摸自己心口，那裡是暫時儲存殘魂碎片的位置，她回憶起那時剛長成青年模樣的古遠複雜的眼神。

「神明大人，是又一次要拋棄我嗎？」

赤遙默不做聲，自知理虧。

古遠踏近一步，目光直直對上她，似是要將她的模樣刻入靈魂，靜默許久，他忽地扣住赤遙的後腦，在她唇間印上一吻。

不，或許用吻也並不貼切，撕咬二字或許更為合適。青年的力道過於大了，彰顯著他的情緒有多失控。赤遙一時不察，竟被他磕破了嘴皮，血液的味道在唇齒間傳遞。

赤遙本該推開對方，呵斥對方是將她的教導學到狗肚子里去了嗎，卻在抬頭時，被他驟然猩紅的眼中映著的無盡絕望一燙，那力道收回了一部分，斥責也被咽下。

只低嘆一句。

「我竟不知，你何時對我存下了這份想法。」

古遠目中的悲切愈甚，嗓音卻繃緊了，扯起一絲自嘲的笑：「神明大人眼中有眾多世界，此等卑劣心跡，自然不會放心上。」

赤遙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對於古遠，她只有滿懷愧疚，見到對方只會縱容、彌補，想給對方更多，唯獨情感。

主神只需記得自己的責任，不需多餘的情感。

而赤遙連那份責任都厭惡至極，也更不可能會對某一個人產生特別的情感。

也正是這種殘缺，令她能代古遠去進行主神試煉。

在她即將走進那試煉之門時，古遠攔在了她的面前，她聽見對方眼裡儘是渴求，像是最為虔誠的信徒，傾訴自己的請求。

「神明大人，在試煉中，可以試著去感受一下人類的情感嗎？」

或許感受過，就能理解了。

也就能，接納自己了。

赤遙哪怕再不通人事，教導了古遠那麼久的時光，也能猜到對方的思路。

她抿了抿唇，盯著古遠那雙鳳眼看了很久。

到底是她放在心上教導了那麼久的孩子，她做不到拒絕對方這個請求。

於是神明應允信徒，去試著，接納人世的情感。

只是神明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那刻，信徒驟然偏執的眼神。

彷彿自己的世界再次崩潰，靈魂追隨信仰而走。

【我也曾是一方世界意識，為時空管理局所救，暫任系統之職。】

赤遙頭一次地，在741機械聲音中聽出了一絲落寞。

【古遠大人曾於我有恩，且有局長大人的吩咐，所以我一直在可允許範圍內，撮合你們。】

但可惜，赤遙注孤生，走遍那麼多世界，愣是一個走心戀愛都不談。

看似多情濫愛，實則薄涼至極，從未認真。

「他又為什麼會變成殘魂？」

【您進入后的世界都會被關閉，不能再進入，而您進入的世界受規則所限，一定都是隨機的，完全無法預測。於是古遠大人將自己拆分了無數個碎魂片，只等您的到來。】

赤遙一怔，心中突然湧現酸澀，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記憶中的青年身影已經模糊，她忽然覺得，自己原來從未看懂這個孩子。

【現在主神試煉只到一半，恭喜您解鎖記憶碎片，請問是否繼續任務？】

赤遙閉了閉眼睛，暫時將那些回憶拋開，卻沒第一時間做出決定，而是低聲問了句：「要怎麼幫他收集靈魂碎片？」

【只需要繼續完成任務就可以。您所在的任務世界中，只要存在他的靈魂碎片，就一定會吸引他前來。而在與您建立親密關係后，他也會和您綁定。】

赤遙指尖一點點收緊，在系統面板上，點了繼續任務。

這個世界，她已經揭開了其本源。

而「池夭」這個人物，或許是她的投影。

她來到這個世界，而世界像鏡面一樣將她記錄下來，投映出來，成為新的「角色」，在這個離奇的世界，書寫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