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

李燕飛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在家裡邊呆了一個星期，學校便通知他開學，說是解封了，沒事兒了。

李燕飛因為是住宿生，一般都是星期天走，晚上還要上晚自習。他正準備跟他奶奶告別，順便要點生活費。

李燕飛的父親外出打工，他跟著他奶奶住，錢財權都掌握在奶奶手裡。這幾天因為學校事情的緣故，他一直不好意思開口，他正準備著趁著要生活費的檔口，一股腦全抖落出來。

「奶，我跟你說個事。」

「啥？」

他奶奶耳朵背，只聽到有人叫她，但不知道他說的啥。

「奶，我準備修仙了。」

「啥……啥，我耳朵聾，你說大點聲，我聽不見。」

李燕飛於是提高音量。

「奶，我要修仙！」

他奶奶這回終於聽清楚了，盯著親孫子，慢慢說道:

「啥，修杴，咱家嘞杴好好嘞，不用你修，你好好學習就行啦。」

李燕飛表示無語，他經常遇見這事，他奶沒文化，經常把他說的話誤解成其他意思。

「奶，不是修鐵杴，是修仙，仙人的仙。玉皇大帝。」

李燕飛他奶奶其他的聽不懂，玉皇大帝還是聽得懂的。在農村，基本上都拜老天爺老地爺，插捆香把他供起來。玉皇大帝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他奶奶一聽這話，頓時變了個臉色，伸出手就往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

「噫，可不能胡說八道啊，這可不興胡亂說啊。你瞎扯歸瞎扯，你可白往老天爺身上扯，這是要遭天譴的。」

他奶奶急忙拽著李燕飛的胳膊往南邊拜。

「老天爺欸，是俺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您可原諒俺吧，您別放到心上。俺過年嘞時候給您上供，給您燒紙。」

說完，李燕飛他奶奶跟個神婆似的，還朝他耳垂上掐了兩下。李燕飛被掐的疼，捂著耳朵，直跟他奶奶訴苦。

「奶奶，你幹啥嘞，我沒說老天爺，我就是打個比方。」

李燕飛奶奶說道:

「你打啥比方欸，你打比方也不能胡說八道。」

李燕飛有點急了，他真是服了，每次跟他奶奶溝通都是這樣，驢頭不對馬嘴。他說東他奶奶非得說是西，無法交流。

「奶，我在學校出事啦。」

他奶奶一聽出事了，立馬緊張起來了。畢竟她還是挺疼這個乖孫子的。

「咋，出啥事了，是不是在學校被別人欺負了。」

「不是。」

李燕飛回答道。

「這不是放假嗎，放假前的時候，我正擱班裡邊學習呢，突然天上出現了三個大神仙，就從窗戶裡面飛進來了。」

「他們飛進來就問，班裡有沒有李燕飛，還找我要什麼《翻天十八式》，我哪有《翻天十八式》啊，我就給了他們一本中小學生廣播體操，他們說我譎他們，掐著我的脖子就要動手打我，要不是俺語文老師出手救我，我估計現在就見不到你們了。」

李燕飛說話帶著委屈，畢竟在學校受到這麼大的驚嚇，任誰也不好受。

「所以我才要修仙嗎？我也要自己保護自己。」

李燕飛奶奶聽了這話，頓時陷入了沉思。好像想起了什麼陳年舊事，一股腦的記憶全部湧上心頭，止不住的唉聲嘆氣。

「唉，你咋就仿恁那老根宅子呢，一模一樣。」

「當初恁大爺也是吵著鬧著要去少林寺學武，

我不讓去，他非得去。學了三年學嘞啥，一事無成，流廢了都，現在天天躺在家裡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恁爺也是一個樣，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不幹正事，幾年幾年不回家，家裡出了啥事他都不管。也就恁爸強點，學了個電工，但他也是不爭氣，天天跟別人斗，你說你斗個啥，「噼里啪啦」被別人打一頓，他就毀在他那張嘴上了。」

李燕飛奶奶絮叨完，還是忍不住的嘆息。

「既然恁都想這樣，我也不管了，隨你們便吧。咱家是有本書，這也是咱家嘞傳統了，我給你拿出來吧。」

李燕飛心中暗喜，他沒想到家裡面真有《翻天十八式》，他還以為是假的。他跟著奶奶進到裡屋，他奶奶的房間靠近陽台，屋裡散發著一股味。

他奶奶房間有一座紅箱子，架到桌子上。裡面都是他奶奶的物件，衣服被單枕頭套，啥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往裡面放。箱子上面扣把鎖，還得掏出鑰匙才能把他打開。

李燕飛奶奶把箱子打開后，從裡面取出一塊紅布，紅布裡面包裹著東西，一層又一層，看起來應該很重要。李燕飛站在旁邊，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奶，咱家真有《翻天十八式》啊，這也太厲害了。」

李燕飛奶奶瞅了瞅他。

「啥翻天十八式欸，你聽誰說嘞？」

李燕飛回答道:

「就俺學校那三個大仙人說的，他們就是跟我要的翻天十八式。」

李燕飛奶奶把紅布抻開，露出裡面的書籍。

「那哪是翻天十八式欸，你咋都是不懂欸，那是恁老祖爺留下來的天書，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說罷，李燕飛奶奶把書拿出來，交到李燕飛手上。李燕飛欣喜若狂，連忙把書擱到手上盤看，書外面有一層書皮，赫然寫著正是《翻天十八式》。

李燕飛指了指封面，給他奶奶看。

「奶，你看，這就是翻天十八式。」

他奶奶拍了他一下，責怪道:

「孫啊，你咋恁迷欸，這能讓別人看見嗎？這外面一層書皮是為了愰人家呢你不知道嗎，這要被別人發現咱家有這東西，咱家不得遭了大殃？」

「你趕快收起來，千萬不能讓別人看見了。」

李燕飛趕忙把書塞到懷裡，他也知道此書至關重要，寶藏不能輕易示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李燕飛把書裹嚴實后，但他還是有個疑問。

「奶，你說這書是俺老祖爺留的，那俺老祖爺咋有這書的。」

李燕飛奶奶一聽，兩眼放光，老年人最喜歡跟人絮叨事，尤其是年輕時候的事。逢人有空就拉著人家嘮家常，以展示自己學識淵博。

「你不知道啊，恁老祖爺年輕嘞時候，走南闖北，碰著個仙人，給了他一本天書。」

李燕飛連忙問道:

「仙人，啥仙人？」

他奶奶說道:

「啥仙人？能不是人家神仙下凡了。」

「恁老祖爺就仗著這本天書，啥事都懂，什麼大羅神仙，他都知道，誰誰人咋樣，他一看一個準。這不四幾年的時候，共產黨來了，恁老祖爺掐指一算，立馬就算到了咱家得遭此難。」

「唉。」

「他就使勁敗壞家產，該吃吃該喝喝該賭賭，在共產黨來之前把家產敗壞完了，這鬥地主嘞時候才沒斗著咱家，要不然能有現在嘞你么。」

李燕飛倒是知道祖上是地主，但他還是明知故問:

「地主，那咱家以前可厲害啊，現在不中了，窮嘞冒煙。」

李燕飛奶奶興緻更高昂了，這當年勇肯定要好好說道說道。

「那能不是嗎，咱家當初是咱村裡嘞大地主，跟那李盛華家，一個村東頭一個村西頭，兩家大財主。那地多嘞，從李灣到郭營都是咱家嘞地，黃茫茫看不到頭。」

「當初咱家都住嘞大樓房，幾層樓高，院牆都幾人深。家裡邊都是傭人，丫鬟，恁爺小時候喝奶，都沒喝過恁祖奶奶的，都是找嘞奶娘給他餵奶。後來不是鬥地主了，咱家不中了，恁祖奶奶就帶著恁爺上街討飯，那別提多辛苦了，唉，恁爺小時候可沒少遭過罪。」

「我當初嫁到恁家，就是看恁家是大地主，俺家也是姜營嘞體面人家，門當戶對。要不然我能嫁給他，就他那鱉形。」

李燕飛奶奶說話間，還不忘損一下他爺，她跟李燕飛他爺基本上合不來，一見面就吵。現在都分開住了，一個住鎮上，一個住村裡。

李燕飛耳朵都起繭了，其實這些話他都聽過幾百遍了，每次李燕飛只要稍微一提，他奶奶總能變著花樣的把舊事重新絮叨一遍，不厭其煩。

李燕飛對這些陳年爛穀子的事都免疫了，但他還有一件事表示不認同。就是他奶奶說他爺爺配不上她，李燕飛表示深刻不同意。

他奶奶身高一米五，不到一百斤，瘦骨嶙峋。現在因為老年駝背，躬著個腰，估計只有一米四了。他爺則是一米八的大高個，雖然有點駝背但是也不影響，長相魁梧，大方盤子臉，劍眉星目，年輕時候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小伙。

李燕飛私心覺得，他奶奶配不上他爺，他甚至覺得，他身高也是他奶奶影響的，一代比一代矮，他爺一米八，他爸一米七五，他一米七出頭。

「你好了吧，俺爺能配不上你，俺爺長嘞多俊俏欸，一米八嘞大高個。咱家身高都是你影響的，一代比一代矮，俺爺一米八，俺爸一米七五，我才一米七，都是你的基因影響的。」

李燕飛奶奶雖然耳背，有點聽不清，只能聽個大概。但她隱隱約約聽著，這話是罵她的，他感到很不開心。估計又在嫌棄她的身高，覺得自己長得矮是因為她的緣故，這話她孫子已經埋怨好多遍了。

李燕飛奶奶雖然心裡有點覺得李燕飛說的對，但她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承認。她一直覺得，身高都是天註定的，你長得矮是因為你沒本事。

「噫！那能賴我，你咋賴我身上了，那人家國成啊娘長嘞比我還矮呢，才到我眼睛，那人家國成不照樣一米八嘞大高個。」

「你長嘞矮那是你沒本事，我能攔著你不讓你長了，你要有本事你長兩米，你去打籃球，我在村裡給你放電影。」

李燕飛徹底無語了，反正怎麼甩鍋都甩不到她身上，李燕飛奶奶就是個「三不沾」。你若追究，你跟她扯東她就跟你扯西，總能奇妙的轉移話題。

「那不賴你賴誰，俺老祖爺一米九幾，都是到你這越來越矮，都是你嘞基因影響的。俺媽也是一米五幾，咱家女的都不高。」

李燕飛奶奶回答道。

「噫！恁娘不矮啦，一米五幾可以啦，那女嘞還能咋長。恁老祖爺，恁老祖爺爺更高，一米九幾齣坦嘞很，你問問咱村裡邊嘞人，死嘞時候連棺材都裝不下。」

李燕飛無話可說了，他奶奶就這人，他也摸清他奶奶的秉性了。矮子一般都向著矮子，李燕飛她奶奶跟她媽關係並不好，但是一旦涉及到身高，李燕飛她奶奶勢必會向著他媽。

與其說向著他媽，不如說向著自己，你自己本來就長得矮，你再說另一個比自己高點的人矮，那不是反襯的自己更矮了。

李燕飛曉得這回事，於是也不再跟他奶奶杠，轉而伸手跟他奶奶要錢，因為他要上學了。

「奶，你把生活費給我吧，我要走了。」

他奶奶從兜裡邊掏出來一塊布，布裡面裹著錢，一般老年人都會這樣做，既安全又省心。

「噫！我還能不讓你吃飯了，餓著誰也不能餓著咱孫子啊，我老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給你嘞。恁奶奶我就是要飯，也不能不讓咱孫子吃飽飯啊。」

李燕飛奶奶一邊掏錢，一邊在旁邊絮叨。她掏出來600塊錢，把這錢塞到李燕飛手裡。

這600塊錢是李燕飛一個月的生活費，對於小縣城來說，這600塊錢足夠了，學校食堂物價又不貴，如果節儉著點花，甚至還能有盈餘。

當然，李燕飛家也不富，這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李燕飛的奶奶常對他說，你可要省著點花錢吶，別給恁爸添負擔。以後你還要娶媳婦呢，那更是一筆大開銷。

李燕飛把錢收好，他就走到裡屋拿書包。保險起見，他便把《翻天十八式》跟600塊錢都放到書包里，這也是他常用的做法。

李燕飛走到門口，跟他奶奶告別:

「奶，我走了。」

「東西忘拿了沒有，可別忘東西了，一會還得拐回來。等你到了學校可沒人給你送。」

李燕飛奶奶問道。

「拿了拿了，都拿了，沒忘，本來就沒啥東西。」

李燕飛擰開門把手，他剛踏出門，卻沒想到又被他奶奶給叫住了。

「燕飛吶。」

李燕飛有點疑惑，他還以為自己真有什麼東西落家裡了，畢竟他從來都是「老忘星」。

「咋了奶，我沒忘東西，我都檢查好幾遍了。」

李燕飛一邊說，一邊把書包從肩膀取下來，又重新檢查了一遍。

「你可要做個好人啊。」

李燕飛奶奶望著他，出乎意料的認真。

李燕飛愣了愣，他不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來這一句。加之他走的心切，只得一邊跟他奶奶揮手，一邊用話語搪塞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