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感冒

小感冒

我不是名醫。

我叫庄從予,是一名醫學生,中醫學生。昨天剛過完二十歲生日。如果將教材上列出的名老中醫比作可望不可即的擎天大樹,那我便是根剛冒出土的小苗兒。至於這苗是顆樹苗,還是顆豆芽苗,沒人知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沒別的,就覺得和這兒,格格不入」我在操場上踱步。操場沒燈,黑漆一片,他亮著光的手機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上面顯示著父親模糊的半張臉。「這兒信號也不好,看您都看不清楚,掛了啊」,我按下結束通話鍵。

信號不好只是個借口,我只是覺得二十而冠的第二天就和父親倒苦水,顯得太沒擔當。把情緒揉成團,往外丟了也好,往心裡藏也罷,但別扔給我在乎和在乎我的人。

「喲,這不予哥,這烏漆嘛黑,擱這幹啥呢,莫非是啥見不得人的事」,鏗鏘有力,好似背後一聲驚雷。這聲雷來自哥們兒成陽。

「嚇我一跳……」我翻了個白眼,「散步呢。倒是你,鬼鬼祟祟,來這幹啥」。打個招呼也不忘互損,在這點上我和他出奇地默契。

成陽咧嘴笑著,「這不找你嘛」,順勢將右手搭在我肩上,「前幾天和室友打球,出了身汗,然後去空調房裡坐了會兒,之後就覺得全身不得勁……」

「明白了,找我看病來了」

「哎呀,不愧是庄神醫呀,料事如神啊。承接算卦業務嗎,哪天幫我也……」

「得了吧您,說些有的沒的。神醫都用上了……」我想起了電視廣告里那些聲稱包治百病神采飛揚的「神醫」們,不自覺撇了撇嘴。

「我在中醫學院可就你一個好哥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予哥。」成陽是信息學院的,腦子活泛,寫起代碼思如泉湧。

「就一感冒,別搞得生離死別似的。換個地方吧,這亮度,你指望我看得見你舌苔?我這雙眼可不帶夜視功能」

「那是那是。神醫這邊請」,成陽故作謙卑、彎腰拱手的樣子,把我逗樂了。

在教學樓尋了一空教室,我和成陽面對面坐下,詳細問了問他的情況。

中醫問診,依照《十問歌》進行,開頭一句是一問寒熱二問汗。

「怕冷怕熱嗎」我問。

「有點兒怕冷,穿多了還是有點冷」

我這才注意到他在外套里還多套了件衛衣。現在是九月中旬,稍稍降了點溫,但還沒冷到得穿三件衣服的時候。

「出汗嗎」

「感覺不咋出」

「頭暈頭痛嗎,咳嗽嗎」

「有點兒暈,有點兒咳,還有痰呢。痰白,有點兒稀」

「嗓子疼嗎」

「不疼」

接下來,我又按十問歌問了大概情況。然後示意他伸舌頭。

「嗯,可以了。」

「對對,還得把脈」,沒等我開口,成陽接著又把手腕搭上桌面,「來吧神醫,可別把出喜脈來啊。」

「喜你個頭。把脈的時候別說話,影響診斷。」我故作嚴肅道。

不過我所說的確是事實。「持脈有道,虛靜為保」,說的是醫者給病人把脈時,需要平心靜氣。與此同時,病人也得遵循這點。情緒過於緊張、興奮,開口說話,都會引起脈象的變化,而掩蓋本來脈象的特點,從而影響醫生的判斷。

「恭喜呀,您這是喜……」我把完了脈,佯裝驚喜道。

「呀,謝謝大夫!」成陽接過話茬「那大夫你看,我這肚子里,

是男孩女孩呀」

「男孩女孩,那都是自己的孩子。這我可不能透露給你。」

我們一來一回,愈演愈帶勁,教室門口經過的一個女生聽聞我們的對話后,都不禁往裡瞟了幾眼。

「好了。說正經的了。」我清清嗓子,「你這是個風寒感冒,按理說應該開個方子,但現在現成的中成藥很多,給你推薦合適的,你直接買就行了。」

「大夫,再詳細講解一下唄。怎麼看出來的,神醫。」

「給你簡單講點吧。運動后,汗出腠理開,易感受外來風寒邪氣,肺失宣降則咳嗽……」

「別別,這我聽不懂,你直接講從哪些癥狀看出來的吧」

「行。首先是惡寒,二十度的氣溫穿了三件衣服;出汗少,鼻塞,咳嗽嗓子不疼,咳痰稀薄,舌象脈象是舌淡紅苔薄白,脈浮。綜上,你這是風寒感冒。如果你還想了解的話,我還可以介紹下《傷寒論》里的太陽中風和太陽傷寒證以及……」

「不勞煩神醫了……不過風寒和風熱應該是對立的吧,那如果是風熱感冒,會有什麼癥狀?」

「發熱重,惡風,鼻塞流濁涕,咽喉紅腫疼痛,痰黏或黃,口乾欲飲,舌苔薄白微黃,舌邊尖紅,脈浮數……」我直接背起了課本。

「明白了,嗓子疼、痰黃黏,就是風熱感冒。我嗓子不疼、痰白稀,又怕冷,就是個風寒感冒。脈和舌也都符合風寒感冒的診斷。」

「不錯,有悟性,暫時可以這麼理解。不過具體問題還得具體分析,不一定所有人都按照這個模板來生病。」我拍拍他的肩,「總之——以後注意運動完及時擦乾身上的汗,別貪涼去對著空調風扇吹。」

「不愧是庄神醫,能行」,他誇張地點點頭,翹著大拇指在我眼前晃悠。

我再度被他逗樂,「得了得了,你來學中醫說不定學得比我還好呢,你記性好,腦子又活泛……」

「那可不一定,我看著那古文就頭疼。上次翻你那背誦資料,是叫內經吧,我連意思都看不懂,更別談背了。」成陽轉而又正色道「誒,說真的,予哥……」

「咋了」

「剛看你在操場上晃悠,情緒不太高漲。具體的我也不多問了,不過還是想跟你說句。」

「嗯,你說。」

「你是我認識的人中,最適合當醫生的那個。」

我愣住了,忽然覺得無來由的悲傷。因為從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成陽拍拍我的肩,默認了我的沉默,「不早了,咱回宿舍吧」。於是我們走出教室。

深夜。

舍友已經洗漱完畢,各歸各位。燈也已經熄了。

我瞪著天花板,發獃。回想著成陽的話,後悔沒有詳細問問他為什麼這樣認為。連我自己都想不出答案。

「可能我的情緒上也遭遇了一場小感冒吧。」我這樣想著。

過了不一會兒,困意襲來,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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