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登門
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
嚴冬已過,淅淅瀝瀝的一場春雨過後,氣候一天暖過一天,素了一整個冬天的汴京城也漸漸開始染上綠色。
被困了一冬的人們紛紛脫下了臃腫的棉衣,三三兩兩走上街頭,踏青、逛街、聽曲兒。汴京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小商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好一派繁榮景象。
而今正是景佑元年,大宋第四位官家趙禎親政的第一個年頭!
清晨,內城東南方向富人聚居區,幾處精美的宅院都鬧鬧哄哄的,院內人員往來走動,一派好不忙碌的樣子。唯有街頭的舒府一家子,此刻卻是格外沉悶,院內僕從一個個的屏息斂容,大氣都不敢出。
家裡的老爺舒大富今日沒有出去盤賬,一張平時顯得和氣生財的圓臉蛋此刻已經漲的通紅,短粗的手指指著面前穿紅著綠的婦人,圓潤的身子因憤怒而不斷的顫抖。
「出去,你給我滾出去!豈有此理,我女兒就算這輩子嫁不出去了也不會進你梁家的大門!簡直欺人太甚!」
面對舒大富憤怒的指責,想起自己此番的來意梁章氏不由得心虛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家現下的窘境,很快又在臉上揚起個諂媚的笑容。
「親家公,您先別忙著生氣呀,其實這事情也怪不得我們梁家啊。您家顏姐兒雖說是與我家大郎許了婚約、交換了信物,但那到底只是老爺生前的口頭許諾,納採納吉不都還沒走嗎,到底算不得成了不是?」
說罷,小心的看看舒老爺,似是怕他再次發怒。
「閉嘴!誰是你親家!......」
而顯然,她的顧慮是對的,她話音剛落,舒老爺一把抄起了手邊的茶盞就要砸出,卻被一直沉默坐在邊上的舒大娘子周氏一把拉住。
「老爺先別忙著生氣,先聽她說,妾身倒要看看她梁家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與平時的爽利做派不同,現在的周氏卻顯得格外的平靜。但從她袖籠內緊緊握著的雙拳也能看出,她此時的平靜也不過是表面上的,更像是在醞釀著更激烈的暴風雨。
此刻的周氏簡直要氣炸了肝兒,自己和老爺年過而立才得了阿顏這麼一根獨苗苗,平時那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如今竟被人這樣作賤,怎能讓她不氣!
舒家和梁家同樣祖籍杭州府臨安縣,舒家老爺舒大富是杭州數一數二的富商。而梁家,梁修德的爹梁老爺生前是個秀才,大小也算是個體面人。
本該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在一次舒老爺外出行商時救了出門趕考路遇賊人的梁老爺,兩人就此交上了朋友,一來二去的還約定了兒女親家。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兩家婚事定下沒多久,梁老爺便因一場大病,纏綿病榻湯藥不斷,險些拖垮了家底,舒家又是送錢又是送葯的也沒少幫襯。
就這麼熬了一兩年,梁老爺還是去了,留下了新寡的梁章氏與年僅十歲的梁修德母子相依為命,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舒家沒有因為梁老爺子去世,梁家家道中落而悔婚。反倒是看在兩家的婚約上對梁家多有照扶,別的不說,就連梁修德當初上京趕考的費用都是舒家出的!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起初梁家母子兩嘴上可沒少感恩戴德,尤其是梁章氏,好聽話是一套一套的。
讓舒家人沒想到的是,梁修德一朝得勢考上了科舉,沒多久便翻臉不認人。在另娶了對仕途有利的官家女后,卻還以商討婚事為由將舒家人忽悠來汴京,到底是憑的什麼齷齪心思!
許是見得女主人並未像男主人一般暴跳如雷,梁章氏一時間覺得自己又可以了,肥碩的手掌一拍大腿就咧咧開了。不過到底還算有眼色,沒再瞎叫親家。
「舒老爺,不是老生說,舒家雖然有錢,但到底是商戶人家。自古士農工商,商排最末。我家大郎已經考中了進士,如今又有了得力的岳家扶持,眼見的仕途在望,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到好人家呢!」
梁章氏一副你們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看著堂上的舒家二老,直看的兩人越發的怒火中燒。
當即就要懟回去,這時只見一位絕色佳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聘聘婷婷的走進了大廳。
「爹爹、娘親莫要生氣,為這起子事兒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左右是女兒自己的終身大事,就交由我自個兒來處理吧。」
來人約莫二八年華,身著一襲淺粉色齊胸襦裙,襯的一身肌膚越發如冰雪堆砌般晃人眼球。
見得來人,剛剛還怒氣勃發的舒老爺瞬間晴轉多雲,一張胖臉上硬是擠出了個慈祥的笑容,旋即,又馬上意識到現場還有不速之客,笑容微收。
「你來前頭做什麼,沒得被人衝撞了,快回去歇著。」
言罷,還不忘寬慰道:「你放心,爹爹和你娘親斷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絲毫不把舒大富話語中的不待見放在眼裡,梁章氏抬起眼皮,打量著眼前的人。
碧玉年華的少女五官明艷,從眉間眼梢到微翹的唇角,竟無一處不精緻、不好看的,尤其是那雙似笑非笑的含情目,簡直能把人給吸進去,端的是好看至極。
一頭長發黑鴉鴉的半披在肩上,只廖廖兩根白玉簪鬆鬆垮垮的挽著,此外便再無旁的裝飾。但就是這份漫不經心的隨意,越發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清媚來,饒是她自詡見多識廣也是一時失語。..
不得不贊一句好一位傾城美人兒!
兩年不見,這丫頭倒是長的越發的招人眼了。
要她說,這般狐媚女子是萬萬不能放在兒子身邊的,沒得不安分勾壞了爺們。但一想到舒家的萬貫家財,便也只得暫且按捺下心中的不喜。
只想著以後等舒顏進門了,想怎麼立規矩還不是自己這個做婆母的說了算,到時再好好整治便是。
不管梁章氏做何想法,這邊舒家兩口子已經在舒顏的安撫下再次坐定。
「官人且莫急,阿顏自幼便是個有成算的,咱們左右只得了她這麼一個,一直都是充當男兒教養的。如今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咱么呀就讓孩子自己處理吧。」這次開口的換成了周氏。
她的話很好的安撫了舒大富,他微微朝舒顏一點頭,父女倆就這麼完成了現場的交接。
將這一幕看入眼中的舒顏內心一陣好笑。
她是打小就穿來的,在完成了一系列快穿世界任務后,本該找個生活便利的現代世界,帶著與她一起退休養老的系統9527過上愉快的鹹魚養老生活。然而,一場意外的時空風暴,將她卷到了大宋,成了舒家夫妻本該出世即殤的獨女。
只可惜在時空風暴中與9527失去了聯繫,也不知道它現在被送去了哪裡。
細細算來已有十餘年的光景,父母待她極好,平日里都是捧在手心。便是她時有一些與時下女子格格不入的思想言行,她們也多是包容乃至於縱容,只覺得自家女兒天下第一好。
要知道,做為能成功從女配部混到退休的員工,舒顏美是真的美,但脾氣也著實算不上好,所謂的貓兒性子狗脾氣說的就是她了。然而舒家兩夫妻還能覺得女兒樣樣好,只能說是親爹媽濾鏡了。
當初老爹舒大富給她定下樑修德這門親事,舒顏雖是事後才知道,但卻並沒有什麼想要反對的意思。
一則,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婚事已定,女方卻在男方家突遭變故時上門退親,這要傳出去了怕是好說不好聽。舒家又是做買賣的,自當信字為先。
再則,經歷了這麼多世,舒顏自認還是有幾分看人的本事的。
梁修德此人雖然只是個家道中落的落魄讀書人,然而卻是個心氣高且有野心的,一旦讓他抓到機會便會迫不及待的向上攀爬。
他既有意仕途,要是一輩子不得志也便罷了,若是一朝中舉,那麼他與舒顏這個在仕途上提供不了多少幫助的商家女之間的婚約怕是就有待商催了。
既然如此,舒家又何必擔上個主動退婚的名聲呢,白惹得一身腥。
事實也證明了,舒顏的猜測果然沒錯,然而她卻只猜中了開頭。
年前,據說兩年前便已經科舉高中,留在汴京等待授官的梁修德突然便派人上門,說是要請舒家一家子進京商訂婚事,等兩家商定好了就在汴京完婚。
當時舒家夫妻倆也沒多想,只道是這麼多年的照顧總算沒白費,這小子不是個過河拆橋的,還道是女兒有了個好歸宿。
只有舒顏覺得不對勁,正常情況下,作為有婚約的准姻親之家,一方高中之後不是應當立即告知一聲對方的嗎?哪裡有支會都不只支會一聲,現在都過了這麼久了,一上來就是催著完婚的。
而且,想要邀請女方家進京去商量婚事,卻只是派一個下人來送了一封信。
便是路途遙遠,家中又沒有合適的長輩方便過來,也應該是書信一封,拜託還留在臨安的族中長輩登門拜訪方顯的鄭重,而不是像這樣,多少就顯得有些失禮了。
對方作為一個古代讀書人,不會不懂得這點。那這其中的意思,就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只是,看父母這麼高興,舒顏也沒有上去潑冷水,索性到底什麼情況,等到了汴京再看就知道了。
然而這麼一打聽,便是舒顏自認為見多識廣,也不由得直呼好傢夥,當真是應了那句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