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宋青綾觀這嫌犯約摸二十來歲,整張臉花得沒法看,她隨即叫住剛給她上茶的一位婦人,命她打盆水替他擦洗一翻。
「美的他!」里正羅富貴早當他沈雲御就是採花兇手,氣憤地剜了他一眼,扭頭又揚著笑臉親自給宋青綾添了一道茶,招呼飲用。態度一如方才迎接那會兒親切,丁點沒瞧不上宋青綾是一女流之輩。
這是為何?
原來三年前關於縣裡招了女捕快的風言風語便傳遍了整個洛縣,大家都知道這女捕快是縣丞大人的獨生女,知縣大人面前的紅人。至於她的能耐容貌,坊間鄉頭的傳聞雜七雜八,莫衷一是。
羅富貴在官道上仰頭瞧見馬上領頭那人,身著墨綠紅邊的捕快服,披著黑色的披風,唇紅齒白,胸部微凸。登時就明白過來,縣裡派來的官差便是這個傳言中的女捕快。你說誰還敢上杆子給她甩臉色?人家頭上兩座大山靠著了。
只聽宋青綾目視下方開口道:「說吧,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有無同夥,事情經過,速速招來!」
沈雲御目不轉睛地打量她,有耳洞,胸部起伏,聲音清靈如空谷燕語,端的是名女子無疑。
鬼使神差,原打算吃吃牢飯也無妨的某人,癟著唇委屈巴巴地喊出了四字:「我冤枉啊!」
喊完,他心頭倒是愣了,那日在朝堂之上,他要是能全呼的喊出這幾字,如今怕也不會是這般下場。一時間竟有些啼笑皆非。
不止沈雲御,宋青綾心裡也打了個突,側臉朝羅富貴望去,里正你給解釋解釋,不是說已經認罪就差衙門審問伏法了嗎?
羅富貴一臉驚駭,隨後指著沈雲御破口大罵:「你個無恥的採花賊,在這兒喊的哪門子冤。前日那麼多人撞見,人臟並禍,豈容你憑空抵賴。」
罵完他又趕緊沖宋青綾解釋:「差爺,這賊人就是看你女兒家家,心腸軟,妄圖翻案。您可別聽他胡言亂語,他定是採花賊子無虞!」說著還要上前踹沈雲御兩腳解恨。先前那倆粗漢更是大聲附合著眼看就要動手。
宋青綾伸手拉住羅富貴,同時向吳放謝二勇兩人使了眼色,兩人心領神會,一同制止了兩名粗漢。
宋青綾尤記得知縣大人那句不可動用私刑的叮囑。面前這嫌犯額上有傷,大抵身上也有,她要是再縱容他人打他,萬一出事,知縣大人那兒也不好交差。
思及此,宋青綾立時唬起臉,頗有些不怒自威。她看向沈雲御,目光灼灼:「繼續說……」
沈雲御立馬就換了副有人撐腰的嘴臉,腰背挺得筆直。
「那日,我從鎮上打了酒回來,正邊走邊喝著,剛走到一處屋檐下,忽然被一件破衣衫兜頭罩住,我剛扯下,就見一群人上來就將我好一頓踹打,你看我這頭,也被敲破了一大口子。我就這麼平白無故遭了一回打,你說我冤不冤。」
宋青綾聽完又給了羅富貴一個疑惑的臉色.
羅富貴立時又沖沈雲御橫聲斥道:「你少在那兒胡扯,哪有這般巧的事,哦,人家秦家這頭正追採花賊了,你那頭就出現在人家門口,你說你不是,誰信!人家姑娘都指證你是,你還能跑得了!再者抓著你的時侯,你怎麼一聲不坑,不是默認是什麼?在這兒給老子狡辯,我……」說著又想伸腿踢他,好懸忍住了,沒敢在捕快面前再動手。
他轉頭瞧見宋青綾手上的畫像,於是更加氣昂昂地指著畫道:「這可有上一個受害姑娘提供的賊人畫像,想必大人都看出來了,正是你這賊子,喊什麼冤,鬼才冤枉你,我呸!」
這會子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張一尺見方的畫像上。那上頭用刺繡描花樣的筆畫了一個男子,那人戴著黑色頭巾,頭巾蓋住了上半張臉,只在眼睛處剪出兩個窟窿,現出一雙泛著Yin光的招子,而露在外面的下半張臉,臉形勻稱,鼻唇挺括俊美,卻是極為好看。
宋青綾將視線移向沈雲御,此時他臉上污跡不堪,看不出所以然,到是那雙清明的眼睛,不似畫中。
正巧,剛才的婦人端著水盆過來。宋青綾收回視線,放下畫像,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起來,順道給兩手下也倒上一杯,吩咐他們拿了。
羅富貴嚇得要接過手來,宋青綾直接擺擺手道:「我自己來,不用客氣。」羅富貴只能訕訕的收回手。
這邊婦人幫沈雲御凈面,血跡乾涸結塊不易擦拭,於是婦人便用上了幾分力道。剛好牽動了沈雲御額上還沒完全結好痂的口子。
沈雲御疼得冷氣直抽,嘴中嘶嘶不止。想當初,沈雲御武藝高強,在朝中可是僅次於長遠侯次子武衛將軍榮不屈和錦衣衛指揮使彭忠的第三人。
可惜一杯毒酒下去,功力盡失。
眼下,沈雲御不過是在裝相,疼是真疼,哪兒就至於齜牙咧嘴呢?
可傷口裂開,血是真的直往下淌。
那婦人一時慌了神,直接用擦臉帕子用力捂住。這次可把沈雲御疼得夠嗆,唉呀的叫了一聲。
宋青綾聞聲秀眉下蹙,茶杯往桌上一摜。那聲響之大,在場之人身心都和那張桌子上的茶壺茶杯一樣跟著抖了三抖。
婦人也不敢再捂著帕子,哆嗦著站到後頭。於是乎沈雲御頭上的血流得就更歡快了。
見此情形,宋青綾只能起身過去彎著腰查看沈雲御的傷情。
沈雲御就見著先前那雙眸光生動的銅鈴大眼又慢慢的靠近,越來越近。
然後,宋青綾掏出荷包里劉大虎送的那瓶金瘡葯,往他左額的傷口處輕輕的撒上。血漸漸就止了。
喲!還真是貨真價識的葯。她心頭驚奇,面上卻不顯,只拿過婦人手中的怕子,絞了水一點一點地擦著沈雲御的一張血臉,力道輕柔。
沈雲御不覺著疼了,臉上竟是酥酥麻麻的感覺。
宋青綾擦試完畢,左手食指勾提著沈雲御的下巴,好生端量起他的下半張臉。右手捏著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這場景頗有幾分尷尬,兩撥人各自面面相覷。
羅富貴大著膽子,過去抬手遮了沈雲御雙眼興沖沖道:「捕快大人,您瞧,像不像?是他,鐵定沒錯!」
宋青綾這回點了點頭。的確很像,可這眼睛?她又坐回椅子拿起畫像再行對比。
沈雲御只覺那根柔軟的蔥白小指似一直長在了他的下巴上。
良久,宋青綾心頭終於有了計較,咪著眼睛斜睨著沈雲御道:「我平生最恨人誆我,你當真沒有撒慌?你只是路過,嗯?」宋青綾拖著長音,隱隱有逼迫之意。
沈雲御倒是很無辜的搖了搖頭。
宋青綾斜瞄了眼身邊的桌子茶具,又死死地盯著沈雲御逼視道:「當真——」
沈雲御面不改色:「絕無虛……。」
話音未完,只聽哐聲大起,宋青綾身邊的桌子瞬刻四分五裂,緊接著便是壺杯濺入青石地面的刺耳碎裂聲。
沈雲御睜睜地看著宋青綾只大力拍了拍桌,一切就在傾刻間發生了。
羅富貴和兩名粗漢被這動靜驚得直跳腳躲閃。吳放和謝二勇雖曾見識過宋青綾輕易便能掰斷十數雙筷子。可現下這麼突然發難同樣懼得臉色發白,至於那婦人,早就嚇得跑了出去。
宋青綾一眼不錯的盯著沈雲御,見他並不似其他犯人那樣惶恐地立即招認,他臉色發懵,再配上額上的傷更顯得他清清白白。
長久的靜默,終於被宋青綾的一句話打破:「我信你了。」
沈雲御的眼神陡然一亮,心裡震憾非常,曾幾何時,他倒是無比希望能聽到這話。
信歸信,放還卻是不行,宋青綾吩咐帶他下去看管,可以解綁,飯食傷葯也不能斷了。
沈雲御直到快要出這大堂,才忽地意識起什麼。
「多謝。」
這聲音低沉,不似方才那會兒裝腔作勢,倒有幾分真心實意。
宋青綾一愣,沒多想,回頭便給里正道歉賠銀子不提。
午時過半,羅富貴給宋青綾三人在鎮上最有名的酒樓安排了一桌席面兒。
宋青綾推卻了,如今採花賊的事尚無頭緒,實在不宜大肆吃喝的。只叫吳放上街買了好大一堆炊餅。
話雖如此,但宋青綾食量大,她一人就分去了三分之二。之後三人便分頭行事,馬不停蹄地往村下奔去。
頭一個受害的姑娘住在桃溪鎮附近的大河村,宋青綾騎馬剛到村口,就聽見有人不知在何處接連喊起了:「有人投水啦……」
投水?宋青綾心頭立感不妙,立即催馬前行。
臨到河邊,宋青綾翻身躍下。遠遠瞧見河邊圍著一群男女老少。不一會,只見一白頭老嫗一路哭喊著:「我苦命的孫女啊!」一路被人攙著過來。
人群紛紛讓出一條道,老嫗直接撲倒在落水的那人身上聲聲慟哭,指天罵地,嫌老天爺不長眼,為何要奪走她乖巧懂事的孫女。一旁的婦人們聽了也跟著悲傷抹淚。
宋青綾再也站不住,奔將過去,亮出腰牌:「我乃洛縣女捕快宋青綾,奉知縣大人命令前來徹查桃溪鎮採花一案,爾等還不速速靠邊。」
村裡人一聽是縣裡來的差爺,急忙挪開身子,婦人們連哭也顧不上了。只剩那老嫗仍泣聲連天。
宋青綾三步並兩步上前,先探了探那姑娘鼻息。已然氣絕,再摸頸下命脈,卻有微弱顫動。
她臉上一凜,高聲斥道:「誰將老人家扶起,沒看到她已經快哭暈過去了嗎?」
村裡人聽了,先前攙扶老人的兩位婦人趕忙又將她攙到一邊去,生怕晚了,這縣裡來的差爺怪罪。
宋青綾也顧不得許多,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不管是不是那個被採花賊糟蹋的姑娘想不開投了河,這人都得救。
她跪在泥地上,扳開她的嘴巴掏了掏,又使勁規律地按壓她的胸口,給她嘴中度氣,如此往返數次,姑娘依舊直挺挺地躺著,毫無半絲生氣。她停下幾息,累得粗氣直喘。
那老嫗見此,頓生絕望,高喊的哭聲尚未拔起,卻是暈厥過去。人群頓時慌亂不堪。
宋青綾心下一狠,雙手運氣,開始捶打姑娘胸口。
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