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臨危受命
香案一側,一眾明將跪倒接旨.
趾高氣昂的錦衣衛朗聲宣讀皇帝旨意,洋洋洒洒一段,說得卻是昔年洪武皇帝陛下在位之時,北伐大將常遇春病逝,副將曹國公李文忠臨危受命,接管全軍后大敗元軍之事。決意效仿父皇之事,命新城侯張輔佩征夷將軍印,充總兵官,代替朱能統率全軍,不負厚望,繼續征討安南,另賜予尚方寶劍一柄,軍中不論爵位高低,官職大小,若有抗旨不遵,貽誤軍機者,一概殺無赦」「。
原來朱棣雖知張輔雖同其父追隨自己,屢經戰陣,然則畢竟年歲尚輕,臨危受命下恐威望,資歷難以服眾,故此除諭旨冊封張輔為征夷將軍,充總兵官外,特賜劍一柄,使得大軍號令嚴明。
張輔雙手接過聖旨,口中沉聲答道:「微臣張輔謹遵陛下旨意,當肝腦塗地,效死竭力,剿滅胡氏逆賊,以振大明國威。」身後一眾名將盡皆拱手說道:「微臣謹遵陛下旨意,不敢有違軍令。」
帥帳之中,兩列明軍將領肅立兩側。一個軍中文書朗聲誦讀一篇討逆檄文,說的卻是陳氏一脈本為安南之主,胡一元,胡漢蒼父子殺主作亂,竊據其位。詐作恭順,殺死大明皇帝陛下諭旨冊封,歸國接位的陳天平,更伏擊大明使者軍隊,罪不容誅。自己奉旨出兵,惟黎氏父子及其同惡在必獲,其脅從及無辜者必釋,罪人既得,即擇陳氏子孫之賢者立之,使撫治一方。安南兵將,官員有依舊忠於陳氏者,盡可放心來投天朝王師,視其功勞大小,皆有賞賜。
待得討逆檄文念畢,張輔站起身來,目光掃視一眾肅立的明軍將領,沉聲說道:「眾將回營后率士卒砍竹伐木,將此檄文書寫竹片,木板之上,放入河中順流而下,以使得安南官員,兵將知曉我大明師出有名,討伐逆賊之意。」
一眾將領多是昔日追隨朱棣靖難起兵之輩,眼見張輔接掌大軍統帥之位后,傳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有亂敵軍心之用,心中不禁折服,盡皆轟然應諾。原來大軍駐紮方圓數十里內,多有河流蜿蜒而下,朝安南境內流去,這般伐木檄文,順水漂流而下的舉動雖則頗為麻煩,卻不是派遣喬裝的斥候散布消息可與之相提並論。
數日之後,另一路明軍在西平侯沐晟的統領下自雲南蒙自兵發安南。胡一元父子自殺死陳天平,御史聶聰后也整軍備戰,不料明軍兩路大軍分進合擊,不免顧此失彼,倉促調集數萬兵馬在芹站山區伏擊,意圖依仗地利重創沐晟。
自洪武年間便即子承父業,統領大軍鎮守雲貴的西平侯沐晟少年隨父征戰,非是易於之輩,自攻入安南后當即收羅那些依舊忠於陳氏家族的當地官員,探明地形以及敵軍設伏之地后,依仗優勢軍力反將敵軍團團圍困,安南主將胡漢蒼率軍突圍下被沐晟引兵追殺,折損萬餘兵馬後倉皇逃去。
安南官員中心懷陳氏家族者不乏其人,再見得胡漢蒼慘敗而逃,許多首鼠兩端之輩不禁紛紛動搖,多有率領部下歸順明軍。
兩路明軍在張輔,沐晟率領下勢如破竹,長驅直入,攻入安南腹心之地。
南京城外長江與秦淮河之間,有十數條以人工挖掘而成的作塘。數條巨大無匹的木船上,無數的工部匠人士卒忙碌不休,各自趕工。原來此處便是工部所轄龍江船廠,製造海船之地。
大道之上數百身穿飛魚服,腰佩綉春刀的錦衣衛當前開道。早已得到消息,負責龍江船廠造船事宜的工部官員李昭祥當即率領麾下官員跪倒兩側,恭迎皇帝的到來。
身穿龍袍的朱棣策馬緩行間,遙見遠處作塘內的艨艟巨艦遠勝自己昔日渡江所乘的水師戰船,不禁甚是欣然,轉頭對身後不遠,步行跟隨的朱權笑道:「老十七,你看這船比昔日渡江之時,咱們所乘坐的大了只怕不止一倍有餘吧。」說說到這裡,興緻勃勃的對隨行的鄭和問道:「此船長寬幾何?」
「啟奏陛下,此船長四十四丈,寬十八丈。」鄭和恭敬答道。
朱權遙望遠處那靜靜矗立在船塢中,超出自己想象的艨艟巨艦,不禁也是心潮澎湃,難以自已,頷首答道:「這般大小的海船,的確超乎微臣所想。」他實在難以明白,這些僅僅依靠人力的能工巧匠們,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智慧和力量,打造出了這麼一隻長達一百三十米,寬過五十米的巨無霸海船。
待得行至近前,這艘三層樓高低,接近完工的海船在眾人眼中愈發顯得雄偉無匹。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眼見空闊的甲板之上,一眾施工的匠人早被錦衣衛驅逐下船,而眼前的皇帝陛下依舊高踞汗血寶馬上捨不得下來,當即厲聲呵斥一眾部下將數塊堅木並列搭在船舷之上,對朱棣躬身奏道:「微臣恭請陛下策馬上船。」他自靖難之戰在濟南追隨朱棣以來,豈不知這位皇帝陛下喜愛縱馬騎射,今日之所以不帶一眾尚書侍郎等文官前來,便是因為這般策馬出京的舉動,實在不合皇帝出行的諸多禮儀,索性只命自己率領一眾錦衣衛護駕,也免得禮部那些腐儒們在耳邊聒噪不休,壞了策馬出遊的性子。
朱棣意氣風發的揮鞭而下,驅策坐騎順著跳板登上了海船的甲板。
朱權登上甲板后細看之下,發覺甲板不但以極為堅實的木料拼接而成,而且刷有一層厚厚的塗料,也不知是何物,不禁目露好奇之色,轉頭對不遠處的鄭和問道:「海水和江河之水全然不同,木材浸泡在水中經年累月,不怕損壞漏水么?」
「不知何故,海船木料腐朽的確勝過江河之船。不過這艘沙船以百年老木風乾鑄造,更反覆塗刷上等桐油,遠勝一般海船。」鄭和昔日跟隨船隊北上,也曾細細看過那些海船在海水浸泡日久后的腐朽之處,自奉旨在龍江船廠督工造船后,多有和工部,甚至是水師的能工巧匠接觸,故此對造船的木料以及防腐手段那是一清二楚。
「沙船?其餘三種又是何名?」朱權心知他日鄭和便要率領由這般龐大的海船組成的艦隊出海,對於古代海船也是興趣盎然,情不自禁的問道。
鄭和微笑答道:「沙船勝於鳥船,福船,廣船之處便在於其一吃水較淺,不易擱淺。其二能以帆調俄使用鬥風,縱然逆風亦能前行。其三,船體寬大,在狂濤巨lang中遠比其他三種船型穩定。其四多桅多帆,亦且桅高,帆大,更易借用風力速行。」言罷又不厭其煩的訴說另外三種海船的特點。原來中國古代海船由其船體結構,大致分為沙船,福船,廣船,鳥船四種。
此時朱棣策馬在船上繞了一圈后翻身下馬,順著舷梯登上船頭,負手遙望天際煙波浩渺的滾滾長江,不禁心胸一暢,心中暗自思忖道:若是他日朕能親自率領兩三萬水師,乘坐這般艨艟巨艦出海,不知又是如何一般快意之事?
夜色籠罩下,安南重鎮多邦城中,胡漢蒼看了看面色鐵青的父親胡一元,沉聲說道:「敵軍連戰連勝,明日便由孩兒我率領象兵沖陣,諒這些傢伙縱然驍勇善戰,也不曾見過這般戰法,只需明日大勝一場,便能重振軍心士氣。」
身穿甲胄的胡一元略一沉吟后重重頷首說道:「明日為父親自在城頭擂鼓助威。只要在城下重創敵軍,他們雖則兵力雄強,也耐不得曠日持久的大戰,勢必退兵而去。」原來自胡漢蒼率軍在芹站山區伏擊沐晟,反被打得丟盔棄甲,大敗而逃后,由張輔,沐晟率領的兩路明軍分頭並進,幾乎沒遇到什麼頑強的抵抗,便即在白鶴江會師。
胡一元倉促調集舉國之兵四十餘萬依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四個天險,伐木築寨,綿延九百餘里,又沿江置木樁,徵發國內所有船隻,排列在樁內,所有江口,概置橫木,嚴防明軍攻擊。豈料如此一來反倒犯了兵力分散的兵家大忌,根本擋不住集中兵力的明軍攻擊,加之安南軍中多有將領官員臨陣叛逃,終於被張輔,沐晟率領的明軍連連得手,攻至多邦城下。
胡一元畢竟也是歷經戰陣的軍旅出身,本想依仗多邦城牆高大,率領城外城內共計三十萬大軍據城死守,此時聽兒子一力主戰下豁然醒悟過來目下最為要緊的乃是獲得一場大勝以挽回連戰連敗的頹喪士氣。在他看來,只要明日能以象兵之威,殺得明軍血流成河,那麼麾下的那些首鼠兩端的官員,將校們,不會再有膽子如昔日一般成群結隊的投降敵軍而去。
城外連綿不盡的明軍大營中,一個三十齣頭,面目英挺,身材健壯,頂盔慣甲的中年男子邁步走入帥帳中,向端坐帥案后的大軍統帥張輔稟告巡視軍營的結果。他便是此次明朝大軍副帥,昔日大明開國元勛沐英的兒子,目下的西平侯沐晟。
張輔聽聞軍中眾營安然無事,不禁微微頷首,腦海回想不久前詢問數個投降而來的安南軍將,聽聞他們說起胡一元父子在軍中搜羅了不少大象,饒是他見慣戰陣,也不禁有些微微焦慮。原來大象這動物在安南雖則並不出奇,在大明卻也算得頗為稀罕,他也是自率軍攻入安南後方才見得這般身軀龐大的動物。若是這般皮糙肉厚,不懼刀劍箭矢的數百頭大象沖陣而來,只怕單憑士卒們力戰,未必能抵擋得住。
落座后的沐晟聽聞張輔訴說心中憂慮后,微笑答道:「將軍無須心憂,胡家父子欲驅使蠻象為兵,與我等決戰,不過是連戰連敗下狗急跳牆而已。末將往昔少年之時跟隨家父,在穎國公麾下征討韃子梁王之時,就曾見過元軍驅策蠻象為兵沖陣。天生萬物,皆有其破綻所在,大象雖則皮糙肉厚,耐得住刀劍箭矢,卻也並非刀槍不入,水火不浸。末將請命明日率軍與敵軍決一死戰。」言罷又詳細說明了自己的應敵之策。
張輔聽聞沐晟訴說,昔年曾追隨穎國公傅友德,自己的父親沐英,對陣韃子梁王的象兵,種種應對之策也是頭頭是道,不禁大笑頷首,憂慮盡去,當即傳令沐晟明日一早領嫡系雲貴兵馬十五萬當先迎敵。
天光未亮之時,一眾明軍士卒便開始埋鍋做飯。西平侯沐晟眼見曙光初露,當即傳令麾下眾將率軍出營列陣。
不約而同的,安南在多邦城外的十萬大軍也在胡漢蒼的嚴令下逐漸開出營寨之外列陣,等待天色大亮后便要與明軍決戰於城外曠野之處。
日上三竿時分,兩軍都逐漸集結完畢。城門樓上,身披甲胄的胡一元奮力揮動鼓槌,狠狠砸擊在牛皮戰鼓之上。
置身城外,騎著灰色駿馬的胡漢蒼回首眼見父親擂鼓助威,狠狠咬牙揮了揮手,發出了攻擊的命令。他昔日早已見過明軍順江河漂流而下,用以招降安南軍將,百姓的那些刻字木牌,深知敵軍大舉來犯,必欲獲自己父子方才心甘,胡家實在沒有任何退路可言,也就親自領軍出戰,與張輔,沐晟一決生死。
隨著三聲號炮聲震四野,安南大軍陣前那些身披藤甲的士卒以長矛狠狠抽打坐騎,同樣身披甲胄的大象,緩緩加速,朝明軍大陣發起了衝鋒。
大象雖則生性溫順,在主人的狠抽猛打下也逐漸狂怒起來,邁動著沉重的步伐,甩動著長長的鼻子朝前衝去。
胡漢蒼奮力拔出長劍,怒吼著斜劈而下,策馬率軍而去。安南大軍眼見主將親自出戰,也不禁士氣一振,個個揮舞手中戰刀,尾隨而上。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十萬士卒江河倒灌一般尾隨在由兩百餘頭大象組成的安南「肉坦克」前鋒軍團的引領下,逐漸形成一股狂濤巨lang般勢不可當的攻勢,朝明軍攻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