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始
11月,星期三。
初冬的京城空氣清寒。樹木枝頭,葉子漸漸落盡,太陽有些慵懶,上午十點才露出溫暖的影子。
民政局,婚姻登記窗口。
「我們什麼時候來離婚?」楚婭姝一雙大眼睛真誠望著貢錦南。
工作人員拿著兩本結婚證的手遲疑住,上面紅章的印子還濕潤著。
貢錦南被她的天真打敗,窘迫地看看滿臉狐疑,警覺盯著他的工作人員,那眼神像是在訊問他,這姑娘跟你結婚是自願的嗎?
手術台上不論遇到何種突***況,向來臨危不亂的貢錦南,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
「聽話,別鬧。」貢錦南溫柔地對楚婭姝說道。
楚婭姝頷首道:「好。」
工作人員見楚婭姝似乎沒有被強迫威脅,以為只是小姑娘涉世未深,把婚姻當做兒戲。
他善意提醒一臉懵懂的楚婭姝,「結婚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你們認識多久了,你想好了嗎?」
貢錦南緊張地斜眼看著楚婭姝,不知道這個傻丫頭會做出怎樣驚為天人的回答。
「四個月。」
這年頭閃婚的多了,工作人員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只是出於負責的精神還是要多提醒兩句,「還是要考慮清楚,結了再離,你可就是二婚了,對男的沒多大影響,你個女孩.....」
楚婭姝打斷話頭,「您放心吧,我想好了,您就把證給我們吧。」
工作人員見當事人如此堅持,便也只好把兩個紅本交給忐忑地聽著兩人對話的貢錦南。
「謝謝您,這是我們的喜糖。」貢錦南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熱情地給工作人員送了一大盒子喜糖。
兩人轉身離開,工作人員看著喜糖盒跟身旁同事閑聊:「這糖盒還挺精緻,男的三十八歲,看著挺有氣質,女的年紀太小了,二十二,什麼都不懂呢,就結婚了。」
「我們中午去吃牛排。」貢錦南兩手握著方向盤,語氣平和地說道。
「回你家隨便吃點吧,我會做飯。」
「好歹也是第一個結婚紀念日,不能湊合。」
「我們只是做個樣子,不用那麼破費。」
楚婭姝是個實在的女孩兒,一來是真心真意在為貢錦南省錢,儘管她只是貢錦南名義上的妻子,儘管一頓麗思卡爾頓的神戶牛排,對身為阜仁總醫院院長公子,也是該院知名心臟外科主任的貢錦南來說九牛一毛;二來,對於從小和媽媽李玉華相依為命的她來說,節儉度日是習慣。
四個月前的夏天,楚婭姝迎來本科畢業典禮。她的小老闆,集團未來繼承人張嘉朗擔心其他同學都有家人陪伴,特地去給她撐場面。
典禮結束,她坐在張嘉朗的聖姆鋒MH7上,接到鄰居史阿姨打來的電話。
「喂,史阿姨。」
「婭姝呀,你快來阜仁總醫院,你媽買菜回來在樓前暈倒了!」
楚婭姝的外婆家有心臟病遺傳史,媽媽在她九歲時發生了一場嚴重的工傷事故,送醫后檢查出罹患惡性心臟病。
爸爸楚東害怕承擔責任,頭也不回地選擇與媽媽離婚,這是年幼的楚婭姝第一次感到成年人婚姻的不堪一擊。
此刻她從史阿姨慌張的口吻中便可想見媽媽的狀況。
張嘉朗當時追求楚婭姝已有半年,這個目中無人的混世魔王大少爺,使出渾身解數,用盡了在別的女人身上根本不需要用到的手段,金錢、物質、噓寒問暖、撩撥挑逗,甚至以工作為要挾,楚婭姝就是不為所動,內心靜如止水,泛不起一絲漣漪。
在車上,她故意隱藏起內心的焦灼不安,生怕張嘉朗知道媽媽病發,會藉此機會大獻殷勤。借口說電話是史阿姨女兒打來的,約她去漢華百貨逛街——漢華百貨就在阜仁總醫院的旁邊。
楚婭姝獨自一人在醫院急診搶救室外守候了十餘個小時,直到翌日早上九點,搶救室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幾,腿部線條筆直,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的男醫生被幾名醫護簇擁著走出。
一名護士向楚婭姝介紹,這位是李玉華的主刀醫生,貢錦南主任。
或許是出於對醫生的尊重,她認真地審視赫然站立在眼前的貢錦南。
氣質清冷,皮膚白嫩,金絲眼鏡架在他高聳的鼻樑之上非但不顯老氣,反而更襯托出氣質非凡。烏黑的眸子睿智明朗,一眼望不到底,仿若兩泓深邃的泉眼。
「您好,您是病人女兒吧?手術很成功,目前脫離危險,但病情比較嚴重,讓病人醒后千萬多注意休息。」貢錦南的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
寥寥數語,猶如重鎚砸在楚婭姝心上,萬幸媽媽這次又是有驚無險,但心臟手術高昂的醫藥費足以壓垮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女。
「好的,多謝貢主任。」楚婭姝說道。
在楚婭姝眼裡,這是她和貢錦南的初次見面。
有名無實的夫妻在白天和正常夫妻沒有什麼兩樣,對食似的一起搭火吃飯,相互遷就口味,相敬如賓。
這是楚婭姝在二十多年的時光當中,第一次留宿在一個異性家中,單親家庭長大的她甚至不習慣屋檐下還有一個熱乎乎的男人存在。
夜幕降臨,月光灑滿大地,漫天繁星忽明忽暗。
這時,最容易點燃人心中的火苗。
貢錦南對楚婭姝是有慾望的。
當時選擇假結婚,貢錦南跟楚婭姝說是為了安撫他身患乳腺癌的媽媽張芸。
他雖相貌俊朗、事業有成,年近四十,卻無婚配,一度被醫院裡二十來歲的學生們在背後津津樂道地議論,貢老師是不是喜歡男人。
知識分子家庭的孩子年過三十依舊保持單身,也逃不過被催婚催生的宿命。
貢錦南這樣優秀的男神身邊自然不乏倒貼的女人,他父親貢懷澈的世交,醫藥集團董事長鄒凌霄的獨女鄒雪莉,就非她的錦南哥哥不嫁,這件事情已然聞名遐邇,無人不知。
鄒雪莉雖然多金貌美,對於醫學博士貢錦南來說性格太過膚淺乖張,被鄒雪莉單方面視為未來婆婆的張芸對她也不甚喜歡,左不過是丈夫朋友的女兒,面子上熱情一些罷了。
楚婭姝同意陪貢錦南演這場契約婚姻的戲碼,為的是貢錦南開出的豐厚對價——二十萬元真金白銀的彩禮錢。
她並非貪財,只是李玉華手術之後,她們母女一直拖欠醫院手術費、治療費高達十八萬元,如若再交不上錢,醫院財務處就要讓外科停止給她的治療,楚婭姝大義凜然,「賣身」救母。
楚婭姝在貢錦南的家裡十分拘謹,不像是貢錦南合法的妻子,倒像是來做客的客人。
貢錦南的房子很大,有四個卧室,兩個廁所,他為了避免楚婭姝的尷尬,特地從帶衛生間的主卧搬了出來,換了新的床單被褥,儘力讓她住的自在。
「貢主任,很晚了,我想回房間睡覺,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楚婭姝的行李是今天早上貢錦南去她家接她時才一併帶來的,她害羞把箱子里的內衣內褲、衛生用品在貢錦南面前展示,沒有打開箱子。
「你先把衣服都掛起來吧,衣帽間在你房間旁邊。」
貢錦南坐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楚婭姝的卧室和衣帽間,她如果現在去掛衣服等同於是赤裸裸地把隱私拿給貢錦南觀看。
楚婭姝看著貢錦南不說話。
半晌,貢錦南放下手中的書本,「我先去洗澡了。」
貢錦南走進一間客卧,出來時手裡托著一身疊的十分平整的灰色格子睡衣褲,這樣禁慾系的風格和一絲不苟的精神都很符合貢錦南的人設。
楚婭姝驚異地看到睡衣上面放著一條青黑色男士內褲,尺碼不小。
她嚇得別開了頭,臉色發白。
貢錦南沒有理會,徑直走去客衛的浴室洗澡。
楚婭姝聽到浴室關門的聲音,立刻跑去打開自己的箱子,趁貢錦南不在客廳,把行李收拾停當。
她興沖沖拉開衣帽間大門,一整個人愣怔住。
貢錦南的西裝、貢錦南的T恤、貢錦南的褲子,還有,貢錦南的睡衣、泳褲......
她以為貢錦南心地那麼善良,把衣帽間也讓給她用,沒想到他們的衣服要掛在同一個狹小空間當中。
在完全沒有自主接觸過男性的楚婭姝眼裡,兩個人貼身衣物的接觸和肌膚相親是一樣的。
她跑去主卧,心想「卧室一定有衣櫃,我的東西沒那麼高級,還要特地給衣服找個房間。」
楚婭姝和媽媽的家只是一處容身之所,面積不足四十平米的一居室,唯一的一間屋子既是母女二人的客廳也是睡房。
走進卧室,楚婭姝轉了一圈,如此寬敞的面積,有一米八寬的白色皮質軟包大床,有用料厚重的胡桃木色實木書桌椅,有書櫃、有床頭櫃,唯獨沒有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