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側寫與絞殺
顧沈清變臉變得像風一樣快,他收回自己輕佻的調侃,認真道:「我們能聊聊嗎?」
「我認為我們的利益並不衝突。」
雖然他不知道鬼戲給她發布的是什麼任務,但肯定不是在副本裡面的內置副本里把他們這些「高級玩家」殺死。
首先,雙方可能實力相當,如果在內置副本就兩敗俱傷,極有可能影響「錄像」的精彩程度。
畢竟「完美世界」才是最重要的。
再是,雙方也不傻,越強越謹慎。
「減少互相傷害,怎麼樣?」顧沈清禮貌微笑道。
紅妝看出了顧沈清有和她聊天的慾望:
「你想拖延我時間?」
她邊說邊微眯眼眸,神色危險複雜,像一名觀察地圖陣地地形的指揮官。
陌生又熟悉的怪異感像初冬的積雪融化成水,滲入顧沈清心底。
他淺淺道:「哪敢……」
「那我答應你了~」紅妝答的輕快。
「但我老公可就不一定了哦~我只聽他的話。」
顧沈清挑了挑眉:老公?是否和「殺器」所屬有關?
「你很愛他?對他唯命是從?還有,你這說了不像沒說一樣嗎?」
「先前還說,放過我了,我認為你這兩個承諾沒什麼不同。」
周圍人潮湧動,顧沈清卻視若無睹,他用自己的冷靜將三人化成了個三角形的絕緣帶。
絕緣帶裡面,談話正常。
「呵~」紅妝輕飄飄一笑。
「我以為,世界上最不能信任的,就是女人的承諾。」
顧沈清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黑毛微耷:「那你呢?還吃藥?」
紅妝一隻手背著,偷偷撓了撓後背,她覺得有些癢。
她道:「我以為你會認為,我會因為吃藥對你沒用,而不吃。」
「笑死了,能生產一個反彈攻擊的葯,為什麼不會有其他葯?」顧沈清拉扯道。
他現在最在意的,不是紅妝,而是陸應次在做的口型——
[八]
嘴唇根本看不出是故意在動,彷彿只是嘴太幹了舔了下唇瓣。
「我以為你會覺得,你自己受傷,傷害會反作用回我,之前就有新人小可愛這麼認為呢~那次我完成了首個三殺~」
聲音冷酷。
暗地裡,紅妝撓了撓後背后,覺得痒痒感消失了,便放下了自己的手,重新歸位。
她動作優雅,旁人看起來就像是她輕輕碰了碰衣裙。
「你好喜歡用「以為」。」顧沈清隱住了自己的真實情緒。
[二]
紅妝道:「誰說……」不是。
話還沒說完,她忽的感覺後背傳來野獸獠牙啃食皮膚的痛。
[一]
「呲——」
輕微的響動從衣料裡面傳出,彷彿蟲子撕咬血肉的聲音。
紅妝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她直接拿出了把軍刀,反手一刀捅向了自己後背,鮮血猛的溢出。
「呵…什麼時候乾的?想用蟲子控制我?」
她感知的位置十分精準,流的血也並不是她自己的——
她刀子手腕用力,狠狠一提,一隻拇指頭大的蠱蟲連帶著撕裂了衣服的布料,像煙頭燙出個洞一樣,帶著連絲的血,拔了出來。
她眼睛瞥向顧沈清身旁不遠的、一直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陸應次。
「是你吧?」
「什麼時候放的?」
陸應次面無表情:「你猜?」
紅妝擺弄了兩下小刀,自顧自欣賞著刀尖上舞蹈掙扎的蠱蟲。
「你知道嗎?看弱小者掙扎的模樣,我會感到很興奮。」
「就像…打了***一樣,上癮。」
「讓我猜猜,這小蟲子有什麼用?」
周圍的呼聲越來越大,是不同裝扮的民眾呼來了更多的人,來看熱鬧。
畢竟,八卦是人的天性。
顧沈清也不知道那蟲子有什麼用,畢竟不是他做的,是陸應次看準時機,不知不覺間放置的。
「控制我?還是偷窺我的內心?」紅妝把蟲子從小刀上甩到了地上,用黑色低跟鞋子狠狠地踩了上去。
眼裡的噁心像暴雨天氣下的池塘,池水拚命溢上。
陸應次拉了拉自己格子衫的兩擺:「你話,有點多。」
「……」
顧沈清咳嗽了一聲。
他認為現在的紅妝還是可以溝通的,可不能因為陸應次的行為而損失了這個機會。
到底,他真正的任務是通關內置副本,完成守護神任務。
而玩家間的惡性競爭,是能避就避的。
需要幫忙協助的,他們也會盡己所能。
「認真點!」顧沈清故意惡聲惡氣對陸應次喝道。
「給人家解釋解釋!」
場面一瞬間不像敵人針鋒相對,反而像家長呵斥弄髒了小女孩花裙子的兒子,讓他給她道歉。
「沒什麼用,也就是知道了一些我們本不能知道的信息。」陸應次認真了神色,嚴肅道。
蟲子叫「知心蟲」,是他在【母蟲森林】副本得到的獎勵。
如果他不把「知心蟲」作用於紅妝這種特別聰明敏感的女人,蠱蟲便不會那麼早被發現。
也許,他能用這條小小的蟲子控制一個普通的人類。
「……」
紅妝問:「你是男的嗎?我對面的人是男的。」
「杯子是用來喝水的。」
「……」陸應次看了一眼她。
「你說什麼廢話?」
紅妝冷笑:「那你又說什麼廢話?」
陸應次也不掩飾了,他直白道:「我知道你那瞬間在想什麼。」
「僅此而已。」
「沒幾秒你就把我的蠱蟲殺死了。」
顧沈清聚精會神聽著,同時注意著紅妝的小動作。
紅妝挑了挑眉,她化了個熱情性感的妝容,眉峰顏色很深,妝容在她神色映襯下有些像曼陀羅沙漠蛇蠍。
「是嗎?我怎麼不信呢?」
顧沈清替陸應次回道:「信不信我們由你,畢竟,男人的話也未必可信。」
語氣真誠,比得過盛夏葵花迎陽舒展身姿。
「……」紅妝無語。
她有些不清楚自己遇到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對手了。
怎麼有這麼多多面性?
陸應次直說了:「逗你也沒意思,我只從蠱蟲知道了,你聽命於你的丈夫,僅此。」
他雙眼沒有波瀾,看起來不像騙人。
「就這?」紅妝疑惑,但又有些見怪不怪。
她反而感到了一陣興奮——讓旁人毛骨悚然的興奮。
她能深深感覺到,這股澎湃激動人心的熱意,像瘋狂生長的熱帶藤蔓樹枝,佔據了她整顆心臟。
就像,她親手用體育繩具,勒死她的母親一樣。
看她嘶吼、掙扎,臉色猙獰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呵,呵~」紅妝輕笑,用她自以為溫柔的弧度。
她很久沒有正常笑過了,早已經忘了,什麼是正常意義的微笑。
「聽命於我的丈夫?哦,真是有趣解釋。」
她的聲音涼涼的,像是冰雨在屍體上胡亂地拍。
「你們聽說過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嗎?我就是。」
顧沈清驚異於紅妝說起了自己的情況,也詫異於一個可能是病人的人承認自己有病。
按常理,病人都對自己的病症諱莫如深。
「聽說過,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被害者對加害者產生情感,
典型的胡蘿蔔+大棒。」顧沈清道。
「但通過治療還是可以恢復原來的自己的。」
「不過,你老公真的PUA你了?」
他出於職業習慣問道。
他覺得這個說法解釋有些出乎意料。
因為紅妝這個女人帶給他的感覺,不像那種被他人操縱的人。
反而,說她甘心把自己的操控權交給他人,更可信。
「你隊友不是用蠱蟲看了我心裡的想法嗎?你問我這個?」
顧沈清學著她,露出和她相似的、瘋狂的笑:「說不定呢?」
兩人視線碰在一起。
顧沈清嘗試著,慢慢通過一個人的眼神與舉止,以及他對她淺薄的了解,進入她的內心世界。
「說不定…」顧沈清重複了一遍,卻把疑問的語氣刪了去。
最簡單直接的,了解那一個人內心的方式,就是模仿那個人。
她笑,他也笑。
之前她一腳踩上蟲子屍體,屍體爆出黏糊的紅白色汁液,沾滿了她的左鞋鞋底。
他也在偷偷用前腳掌的力氣碾地——只是沒人發現。
「你現實殺過人吧。」顧沈清朗聲道。
他聲音很大,紅妝嚇了一跳。
而後她意識到,顧沈清是故意的——故意「嚇」她。
她眼神一暗,好看的眼睛一瞬間布滿陰霾:「你…現實是做什麼的?」
她突然感覺手心有些癢——她知道這次不是蠱蟲,是…她用這雙手猛的勒住親生母親皮膚下青色的血管,用雙眼看薑黃的臉色慢慢缺氧變紫。
顧沈清心跳頻率都沒有加快,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紅妝。
她的反應印證了他的猜想,就像玫瑰花在預計的花期綻放,讓他這個側寫師心動。
「你猜?」顧沈清學的陸應次,氣死人不償命。
「我不猜,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紅妝收起小刀,雙手抱臂。
「你還是小心些你自己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隊友,有些東西天生利益敵對。」
她的眼神在顧沈清和陸應次兩人間徘徊。
眼眸中閃過瑰麗的色彩。
「呵,怪不得這麼默契,原來你們兩個關係是那個…」
顧沈清對她忽然變幻的眼眸蹙了蹙眉。
是作用於眼睛的道具嗎?
「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顧沈清平靜道。
紅妝放下雙手,優雅地提起了看起來厚重的裙擺:「呵,沒什麼。」
「是我低估了對手的實力了。」她的話好像有雙重的含義。
顧沈清一下子就想到了楊柳意那邊,莫非她那邊和紅妝的「屠神」打了個平手?亦或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再見。」顧沈清保持著微笑。
紅妝哼道:「不得不說,你這樣的人很讓我討厭,看起來彬彬有禮,和別人一起暗算我的時候也看不出來絲毫。」
「有點像……我老公呢。」
顧沈清帶上了些許尷尬:「那可真不幸。」
他察覺到了紅妝想走的動作,畢竟聽附近的百姓說,督警快趕過來了,如果被抓可就麻煩了。
牢騷累積起來,可不會像想象的那麼簡單。
「最後一個問題。」
「你的丈夫,是不是有個假名,叫陳南江。」
顧沈清問出了積壓許久的心底的疑惑,就像小小的雨滴終於滑落荷葉,順著紋路感受葉片的絲滑,「滴答」一聲回歸荷塘,無影無蹤。
「誰知道呢?」
「要不你猜猜?」紅妝笑得肆意,像雨露過後顏色特別搶眼的銀花。
顧沈清默默閉上了嘴。
陸應次拉著顧沈清的手,把手抓在了手心裡。
他道:「沒必要。」
沒必要去猜,總會知道的。
雙方各有謎底。
「督警來了!」有人大喊。
陸應次拉著顧沈清的手,飛快朝倒塌的巷子牆體奔去,那是圍著的好事觀眾最少的地方。
他們繞過廢墟,離開鬧哄哄的人群。
「#**!」紅妝不知道罵了一聲什麼,也飛快離開原地,裙擺提在手邊像公主的落逃。
「反正任務完成了…量你們也逃不過……」她低估。
逃不過什麼?
是她,還是她丈夫?亦或是鬼戲?
顧沈清和陸應次跑到了遠處,才慢下腳步停了下來。
「她心裡在想什麼?」
顧沈清還沒來得及控制自己的喘息頻率,就急忙問道。
陸應次道:「這個行為人挺複雜的。」
「還記得嗎?大學時,我經常坐高鐵去C城,再轉輕軌到你那邊。」
「有次你在做家庭關係的課題研究,裡面有個經典的案子——吳葉宇弒母案。」
顧沈清心臟漏跳一拍,驚呼:「共生絞殺?!」
共生絞殺,它延伸自精神分析心理學家瑪格麗特,在她看來,六個月前的嬰兒,和母親之間存在一種「共生「關係。
而這個是正常的,但很多小孩六個月後,甚至到了中年時期,依然和父母保持著一種共生關係,彼此脫離不開。
而案子里的犯人吳葉宇,就保持且強化了這種共生關係。
「她果然是自願被人控制的!怪不得怪物書評價她為「殺器」!」
「她到底…經歷過什麼……」顧沈清低喃。
「不知道,她的心,像片海,但上面沒有風,下面沒有底。」陸應次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