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歲月是個好畫師
蘇雅望在前頭等了半天不見孫雅玲演的太夫人上來，只好往上場門兒打量，就見劉小妹她們正沖著她身後揮手，人群裡頭卻並沒有要上台的孫雅玲。
她心裡一慌，忙給喜寶遞眼神。
喜寶於是知道出亂子了，餘光往左右一掃，才發現孫雅玲竟然在下場門，可太夫人要登台，該從上場門兒上來呀。
她忙給蘇雅望使眼色，示意她孫雅玲在身後。
蘇雅望會意，雖然心裡慌得一塌糊塗，但面上還要維持淡定，只好又回身沖著觀眾莞爾一笑，轉身又沖著上場門的方向，高聲提醒了一句：「請太夫人出堂！」
今兒來的戲迷里也不乏資深票友，一見這個，便有人嘿嘿兩聲道：「不對呀，怎麼又喊了一聲？這是改戲了吧？」
「能是怎麼著呢？太夫人出了岔子，一時上不了台，台上只能馬後（放慢演出速度）了唄。不過這個演員不錯，颱風很穩。」
孫雅玲本來一隻腳都邁上台了，聽蘇雅望又喊了一句，身上打一激靈，又看見劉小妹她們沖她招手，一直用啞語對她說著什麼，人一下就懵了，正不知所措之際，夢老闆把她找著了，拉著她就往上場門兒的方向走。
「別慌，快些點還來得及上場。」
「夢老闆——」
田無際最見不得徒弟們哭，一下也心軟了。
「嗯。」
「你還說人家，也不知道是誰第一次登台的時候唱《長坂坡》去糜夫人，唱到一半忘了詞兒，乾脆把喜神塞到應工趙雲的靈芝懷裡就跳了井，把靈芝一個人晾在台上，差點哭了。」
到這會兒，田無際和宋有貞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早就到後台來等著了。
他這邊把孫雅玲哄得七七八八，那邊夢老闆卻把煙槍往桌上一拍，皮笑肉不笑地道：「慈師多敗徒，難怪把徒弟教成了這樣！」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在這兒呢？還不趕緊改裝去？」
我說她師父要是不會教就交給會教的人教，別平白耽誤了好苗子！」
夢老闆幾人說著話，忽然瞧見她，幾個人都瘋了。
孫雅玲這會兒也是委屈吧啦。
「這不怪你，你是頭回登台，又是頭回見這麼大的場面，會緊張犯錯也是再說難免，要怪就怪師父沒有好好教你們，剛才我要是在後台看著些，就出不了這樣錯了。」
夢老闆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翹個二郎腿抽煙，聽著田無際的問話，輕笑著說道：「能是怎麼著？跑下場門去了，我過去的時候，人家正準備登台呢。
再之後就是劉金定的一套起霸動作。
「怎麼著，剛出了什麼事兒，怎麼叫雅望請了兩回？」田無際尋著孫雅玲問道。
學生學戲，第一個要學的不是音韻武功，而是上台下台，把這個學好了，學明白了，才能學後面的。
夢老闆被人揭了老底，顏面盡失，只好轉移話題，數落著艾靈芝和李湘君道：「你們還說呢，那會兒咱們被家裡賣到那種地方，沒有我罩著你們，你們早被老闆吃肉削骨了。」
我們這些唱髦兒戲的是比不過人家科班出身的講規矩，可我唱了這麼多年戲，也沒見有人唱戲，不知道自己該從哪個門登台的。
孫雅玲這會兒又害怕又感激，她真怕因為自己誤了戲，待會兒上台被人扔茶壺，但是夢老闆卻沒怪她，反而還安慰她，她就又有點想哭。
毛老闆看不下去，教訓了夢老闆幾句。
三個人平平穩穩地把這場戲唱完了。
馬童備馬後半段，有劉金定一段在台下唱的詞兒，再之後就該八個女兵龍套上台，隨後劉金定牽馬登台，後頭跟著一個舉大蠹(dǔ）旗的。
艾靈芝和李湘君心裡一酸，一下子回想起許多往事，但卻不肯當面承認對夢老闆的感激。
田無際這會兒臉漲得通紅。
「呦！不是怪你二師姐就是怪觀眾的，合著你自己全沒錯是吧？」夢老闆更覺這丫頭好笑。
「阿珠！」
男霸氣勢軒昂，雄武有力。
喜寶倒是有些時間，陪著孫雅玲去給夢老闆賠不是。
喜寶在一旁看著幾個前輩話前塵，心裡也不甚感慨。
「師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剛也不知怎的了，瞧著二師姐來了下場門兒，我就直接跟著去了，後來底下觀眾掌聲那麼激烈，我一時發暈，就把規矩給忘了。」
孫雅玲卻被她說的越發委屈，一臉的淚水跟田無際解釋道：「師父，我真的沒這意思，我，我知道錯了。」
中間喜寶和孫雅玲的對唱還得了觀眾好幾個好。
李湘君還轉身去抱住了毛老闆道：「咱們最該感激的是毛姨，當年要不是她說動老闆要來教咱們學戲，讓咱們有一技之長，哪有咱們今日的風光？」
如今孫雅玲差點犯這樣的錯誤，那可真是要回爐重造才行了。
歲月真是一個好畫師，年歲越長，畫的東西便越多，全是人生的瑰寶。
夢老闆的話雖然難聽，但人家說得一點錯都沒有。
她一下台，就立即去換了衣裳，拿了砌末往上場門兒登台。
艾靈芝聽見這話，也從化妝間里出來，嬉笑著說道：「可不是嗎？那會兒要不是打不過她，我真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喂狗。」
「不許哭哦，不然待會兒上了台，聲音不對。」
剛她還在心裡感激夢老闆不怪她的，這才下了台，她就當著自己師父的面，說這麼難聽的話，連她師父也一併羞辱了，說到底都是她自己不爭氣。
起霸分男霸女霸，是京戲中常見的一套表演程式，常用以表現古代武將在出征前整盔束甲，準備上陣廝殺的場景。
虛驚一場，丫鬟兩次曰請，太夫人總算是登了台。
第三場戲為蘇雅望應工的馬童備馬片段，是她的獨角戲。
女霸則要剛健嫵媚，婀娜多姿。
劉金定一出場，先是一個可愛的掏翎動作，之後錯步雲手，鷂子翻身，再之後整袖整冠，緊甲一整套動作下來，很是好看。
兩句唱詞過後，馬童牽馬上來，二人開始趟馬，走邊，圓場，這場便算唱完，下一場換夢老闆應工的小花臉搬不倒登台，一番說辭之後，與前來攻門的劉金定兩軍交戰。
可這會兒喜寶換了衣裳來到上場門兒，稍一挑簾，才發現氣氛不對。
觀眾裡頭有人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