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揚帆,啟航Ⅰ
臨冬之月第五日。
位於世界北端的格諾拉德公爵領早已進入了嚴寒期,即使在瀕臨海洋,有著海水調節氣溫的港口城市菲波尼斯,令人恨不得裹著棉被出門的狀況也沒有絲毫改善。在這般天氣的影響下,連生來耐寒的北地人也會盡量減少在戶外逗留的時間——畢竟就算是在貴族階級,也並非所有人都能富有到在一輛馬車裡裝上昂貴的炎符石。
當然,當地的人們早已習慣了每年的寒季,這樣的溫度並不能阻止他們謀求生計。位於居民區的露天生鮮市場任舊人滿為患,濃重的腥臭味有時隨著寒冷的海風透過緊閉的門窗傳入居民的家中,使不少人正考慮搬離這個令人不適的地方;瀕海的貨港甚至比往常更為繁忙——位於格諾拉德北部的菲波尼斯港顯然不會是一座不凍港,因此在這座重要的港口完全封凍前,逐利的商人們必須抓緊時間從這裡運走儘可能多的貨物。
在通往貨港的大道上,一個貴族模樣的青年人穿著一身希瓦納式正裝,拉著一隻輪式木質行李箱,順著密集的人流,向遠處停泊著數艘巨型帆船的深水港從容地走去。
由於地理環境的特殊性,希瓦納貴族們的正裝顯得十分厚實——由銀灰色皮質大衣與筒形長褲,以及一件羊絨內襯組成的衣飾既能禦寒,看起來也不失體面。青年的左側腰際別著一把表面雕著威嚴雄獅的精緻淺棕色皮革劍鞘,近四尺長的劍鞘將長劍的鋒芒盡收其中,僅露出冷酷的銀白弧形劍格與不足半尺的劍柄。一塊經加固處理的藍寶石被鑲嵌在柄頭出,爍動著微光。
青年人此刻將脖子縮在高領口中——大衣的翻領口在希瓦納著裝規範中允許在寒季上翻用於防風禦寒——用緩慢的步伐遊刃有餘地在熙攘人群中避開來往匆匆的行人們的腳步。格諾拉德公爵領的糙漢子們從來不會在意身邊路過的是什麼貴族,他們那在寒季時容量顯得並不樂觀的腦子總是被別的事物佔據了位置。加之在那場一百多年前,也就是魔法歷末年發生的世界性災厄中,格諾拉德的臣民用鮮血與犧牲證明了自己生而為人的價值,贏得了時任公爵的密切里安·格諾拉德的尊重,最終促使了保護臣民權利的《十三準則》的設立。以上因素綜合在一起,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這幫「刁民」基本不把貴族當貴族看的壞習慣。
於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即便是一位體面的、受封于格諾拉德的貴族老爺好好地走在自己領地的路上都可能被某個一晃而過的身影撞倒。
青年人看了看腳上那雙精緻的高棉靴,這是妹妹在南境的倫特維希聯合王國遊玩時,用一串龍晶項鏈從維西里斯精靈王庭的一名皇族手裡換來的。即便上面蝕刻著自動清潔的符文,他也不想被誰在上面踩上一個黑腳印。
他繼續走在道路的右側,或急或緩的馬車不時從寬闊的大道中央馳過,其中有不少都是來往於城區與港區之間裝卸貨物的貨車。從馬車上的紫色七瓣寒風蘭與斜置的血色尖矛標識可以看出它們大部分都屬於位於格諾拉德北側的若德蘭聯合體和赫洛恩公爵領。菲波尼斯港將近封凍期,這二者的領主私屬商會工作如此繁忙也可以理解。
不過——
青年人敏銳地捕捉到貨運馬車的裝貨箱中露出的一點寒芒。
「在這種時候大規模運輸冷兵器,可就耐人尋味了。」
在被稱為「天頂陷落」的大災厄之後,世界上超過一半的區域的魔網受到未知污染,
並按污染程度的深淺,被首個反擊侵蝕區的國家——扎瑞因斯要塞國劃分成了侵蝕區和深度侵蝕區。其中,侵蝕區是不存在魔法的區域。在此處,千瘡百孔的魔網根本不可能支持一名法師完成詠唱,最好的結果也就是釋放出與原本的術式大相徑庭的法術——比如口中詠唱著火球術,卻召喚了一隻大白熊出來。、
至於深度侵蝕區,那裡的魔網已經被外來力量轉化為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存在著本能意識的存在。踏足深度區的凡人會被異化的魔網持續吸取生命力,直至身亡。對於法師們而言,深度區更是危險百倍。掌握魔法力量、擁有著魔網許可權的他們會被這裡的異化魔網所識別,遭到比凡人嚴重千百倍的針對。與侵蝕區相反,這裡的魔網及其活躍,一旦一名被異化魔網盯上的法師不小心吐出了一句術式,便會引動大規模的魔力集聚。這些魔力將會注入這個倒霉蛋的體內,徹底轉化他的身體構造,最終把他轉變成一具受異化魔網控制的「蝕魔」。
那麼,這裡也就提到了目前對非侵蝕區威脅最大的事物——「蝕魔」。依據這類生物的體型與威脅程度,人們統一將它們從高到低分為了「洛菲斯級」「米弗級」「因諾維級」和「伊克爾級」四級。早在許多年前,蝕魔的轉化方式就已經被探明——最為主要的因素是一名在深度區吟唱法術的法師,其引動的異化魔力將會席捲以這名法師為中心的一片區域,將這名法師轉化為一頭至少為「因諾維級」的蝕魔,並喚起區域內所有的生者或還未完全腐化的死者,將他們也一起變成這種可怖的生物。蝕魔們永遠憎惡著生者,它們熱愛著生者的鮮血與肉軀,因而常常從侵蝕區傾巢而出,前往非侵蝕區奪取人們的生命。
在侵蝕區之外,剩餘的、保存完整的魔網造就了非侵蝕區與魔力活躍區的存在,使得少部分在災厄中倖存下來的人們在這裡過上了還算平靜的生活。
說到底,法師是在這場變故中受到影響最大的頂級階層群體,所有的法師都需要藉助魔網汲取施法所需的魔力,並且在一段時間內,魔網為一名特定法師提供的總魔力額是有限的。自「天頂陷落」之後,一半以上魔網的離線使每位法師的魔力配額都受到了大規模縮減。同時,大部分的區域淪為魔法禁區,能夠正常施法的區域只剩下了非侵蝕區,法師們的活動範圍被極大的限制。不過那些曾經無論在何處都能一手遮天的資深法師們經歷變故后,在非侵蝕區仍然能夠呼風喚雨、受人尊敬。
所以說,只要法師還存在一天,傳統的戰爭根本不會發生於非侵蝕區,冷兵器只是凡人過家家的手段——當屬於個人的偉力足以顛覆一支裝備精良、紀律嚴明的軍隊時,軍隊也就失去了作為戰爭機器存在的意義,轉而變成了城市秩序的維護者。
直到那場波及所有生者的災厄之後,使用冷兵器戰鬥的有組織性的軍隊才開始重新出現,並且這些軍隊也是為了對抗遊盪在侵蝕區的蝕魔而生,根本沒有考慮過在非侵蝕區作戰。
總之,在這個時代,冷兵器這種東西根本不是用於非侵蝕區的。大規模的冷兵器運輸背後,一定潛藏著對侵蝕區的圖謀。
赫洛恩公爵領和若德蘭聯合體都與希瓦納侵蝕區直接相接,相對格諾拉德公爵領而言,它們與侵蝕區、與蝕魔們的衝突會更加激烈頻繁,需要的裝備也遠遠多於格諾拉德。
青年人邊走著,邊注意著經過的一輛輛馬車,他發現這些馬車居然幾乎都是屬於赫洛恩與若德蘭的、用於輸送侵蝕區專用裝備的貨車。
——即便這兩個地區的安全形勢不容樂觀,這樣的陣仗也絕對不可能是常規的裝備補給。
「也許這個冬季,它們會對侵蝕區做出什麼大動作吧。」
他這麼想著。
在行李箱的兩個軲轆與潮濕石板路面縫隙的親密接觸聲中,青年人走到了道路的盡頭。前方便是菲波尼斯的碼頭,大量的木箱與工作的人群遮擋了青年人的視線,咸濕的海風裹挾著寒氣吹在他的臉上,感覺就像是被刀削過一樣。
他最終在街道轉角處的一家甜品店門口站定,偏過頭,抬起稜角分明的臉龐,一對金色的眼瞳中映出天藍色的晴空,與那滿眼高高的白帆。
約定的會面地點已近在眼前,但距離商量好的會面時間還有不少。
「呼——」
青年人長呼了一口氣,從口腔跑出來的溫熱氣體與外界的濕冷空氣攪和在一起,凝成一團淡淡的霧氣,向著無雲的天穹飄去。
看著上升的霧氣,一股莫名的慶幸感從他的心底升起,但他並不確定他正在慶幸著的到底是什麼。
可能是自己的高棉靴尚未遭遇北地漢子的大腳襲擊,也可能是自己在菲波尼斯的某個旅館被小偷順走了錢包之後仍然獨自走到了會面地。
他搖了搖腦袋,最終在腦海中找到了那個最令他感到不適的名字。
——「存續協議。」
安瑟·格諾拉德自言自語道。
「還未與他們相遇,也許就是現在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吧。」
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與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傢伙接觸,就止不住的頭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