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練功(捉蟲)
時蔓和梅姐都愣了愣。
時蔓是因為沒想到她又因為那個夢預料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梅姐則是看到姚文靜就頭疼。
姚文靜是和時蔓一批進來的文藝兵,雖說也挺年輕優秀的,但這小姑娘心眼子多。
梅姐只喜歡和心眼實的人打交道,偏偏姚文靜還總纏著梅姐給她介紹對象。
梅姐匆匆忙忙就走,撂下帘子前不忘回頭叮囑,「小蔓,我說的事兒,再等你回信哈。」
姚文靜還沒來得及說話,只剩下小幅晃動的門帘,她微張的嘴閉上,盯著門口若有所思。
再回頭,目光落到時蔓身上,姚文靜眼底掠過一抹藏得很深的嫉妒。
今天放假,時蔓沒有穿55式軍裝,而是穿了一條花裙子配白皮鞋,裙擺鑲著很細很細的蕾絲花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和纖細小腿,漂亮得像在發光。
平時時蔓穿著清一色的毛料軍裝時,就已經鶴立雞群,今天更別提多惹眼,也難怪她能和凌副團長去相親。
副團長誒,對於她們這些新進的文藝兵來說,那是多大的人物。
更何況那還是凌振,在這片軍區最年輕的副團長,男兵們最佩服的鐵血漢子,女兵們最想嫁的意中人。
姚文靜越想越泛酸水,忍不住說:「蔓蔓,你真有福氣。」
這話,又和夢境里姚文靜進來說的第一句又對上了。
時蔓想起自己在夢中就是因為姚文靜的這些話漸漸迷失自我,虛榮心像氣球那樣被吹得膨脹起來,她心中警鈴大作,不自覺斂了神色,低起長睫。
姚文靜放下鐵皮桶,疲累地扶著腰,繼續說:「你都要嫁給凌副團長了,也犯不著像我們這樣累死累活準備明天的選拔,真羨慕你。」
明天是新進文藝兵們的初次選拔,文工團里幾位領導當評委,給她們這批文藝兵打分定等級,以後好作分配。
得第一名的文藝兵,還有表彰。
這年代,大家把表彰、榮譽看得像自己生命一樣重要,所以都鉚足了勁兒,想爭這個第一名。
時蔓記得在夢裡,她卻直接放棄了這次選拔。
因為梅姐送了奶糖來,又有姚文靜鼓吹著,時蔓覺得自個兒和凌振的事板上釘釘了,也就不稀得去參加那選拔。
她以後要當團長太太的人了,才不想拋頭露面的,多掉價兒啊。
但從放棄這次選拔開始,她原本被人人看好的文藝道路,開始走向下滑的岔路口。
耳邊,姚文靜還在說著,「咱們文工團的普通文藝兵不能隨便結婚,要麼提干,要麼嫁給副營級以上幹部。蔓蔓,你剛進來就——」
時蔓脾氣不好,很容易就不耐煩,扭頭打斷姚文靜的話,「誰說我要嫁人?」
姚文靜剩下所有的話都咽住了,她瞪大眼,又聽到時蔓說:「這次選拔,我要參加。不僅要參加,我還要得第一。」
說完,時蔓甩著辮子走了出去。
姚文靜望著她纖細漂亮的背影,皺了皺眉,總覺得時蔓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奇怪。
……
文工團的大排練廳是五十年代末建起來的,多快好省的產物,能同時容納上百人壓腿練功、吹拉彈唱等等。
今天放假,只有新進的文藝兵們占著這兒,一個個埋頭苦練,都想在明天的選拔上讓領導們留下深刻印象。
時蔓打定主意參加選拔,是因為她不想什麼都依著那個夢境預言的樣子往下走。
她要打破那個噩夢。
時蔓穿過一樓的大排練廳,有人在翻跟頭,有人在拿大頂,有人把腿壓在鐵杆上盯著她小聲議論。
「她就是時蔓吧?真漂亮。」
「要不怎麼能被介紹給凌副團長呢?」
「她也來練功?用不著吧。」
「是啊,都攀上高枝兒了,何必吃這個苦頭。」不少人像姚文靜那樣,都不覺得時蔓有必要湊這個熱鬧。
時蔓不喜歡被圍觀,她上了樓梯,穿過走廊兩邊那些傳出笛聲、提琴練習曲音、婉轉咿呀練嗓子的房間,到三層找了間單獨的小練功室。
把門一鎖,時蔓換上白色軟底練功鞋,開始練小跳組合、壓腿、踢腿、走圓場步、拿大頂,一項項認真練習著。
明明昨天剛練過這些,但經歷過那漫長的噩夢后,時蔓重新練功時,竟覺得恍若隔世。
夢境里,文工團里的舞蹈□□伍老師退休時說過,時蔓是學舞蹈天生的好苗子,腰肢軟,韌帶很好,連腳背都綳得比別人直,記動作也很快。
所以伍老師很可惜,時蔓嫁人後就沒再把心思放在舞蹈上。
說實話,時蔓從來沒有喜歡過舞蹈,她只是發現自己有天賦,因此很慶幸能用它來換一口飯吃。
但她有了更好的飯票(凌振),幹嘛還要吃練功的苦。
當然,這只是夢境里的時蔓的想法。
眼下的時蔓深深從噩夢中感悟到一個道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所以,今天練功大概是時蔓有史以來最努力刻苦的一次。
她額頭很快沁出汗珠,晶瑩剔透的,順著臉頰滑到下巴尖兒,再滴落在紅漆地面,暈濕一小片。
明天就要選拔,時蔓沒練太狠,只不過把韌帶開了開,練一下基本功,再對著小練功房的鏡子摳了會兒動作,準備明天選拔時要表演的節目。
小練功房的鏡子比不上一樓的大排練廳,那裡是八面鏡子組成的一面牆,這兒只有一面小小的,不知道哪個年代淘汰下來的。
鏡面里的時蔓人影模糊,被拉長成水波紋,要是以往她的脾氣,早受不了這種次品,扭頭就走了,但今天卻一直心平氣和地待在這裡,不斷練習。
一套動作反覆下來,揪出其中不對勁兒的細節,重新揣摩,再跳一遍……
與其說是想拿到選拔第一,不如說是時蔓心裡憋著一口氣,在和那個噩夢較勁兒。
直到天已經擦黑,時蔓才從小練功房裡鑽出來,一身的汗。
幸好是夏天,外面的雨早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時蔓沿著廊檐還在滴水的長廊去食堂打飯。
她只要了一個饅頭,配一碟豆腐吃,比較清淡,也是為了明天的選拔。
時蔓剛吃完,收拾飯盒的時候,姚文靜正好進來。
她目光掃了一圈,找到時蔓的身影后,這才抬腳打算過來,卻發現時蔓從後門那邊走了。
姚文靜怔住,她看時蔓那樣兒,就知道時蔓下午是練功去了,眼見時蔓吃完飯好像還打算繼續去練,這讓姚文靜見了鬼似的。
她們這批新進文藝兵才剛來半個月,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軍訓、跑操、拉練,誰不知道時蔓有多嬌生慣養,動不動哼唧,流點子汗就叫苦連天,腳底磨了個血泡就會哭得眼圈通紅。
時蔓居然為了選拔練這麼久?
姚文靜越想越想不通,回了屋等到熄燈號都快響了,才望眼欲穿把時蔓給等回來。
「蔓蔓,你今天一直在練功啊?」不等姚文靜開口,同屋的另一個劉桃就先問了出來。
她們這兒的屋子小,都是三人一間,擠著住。
劉桃嗓音甜膩膩的,是專門選進文工團來唱戲曲的,明天的選拔她沒怎麼準備,反而出去逛了一天,這會兒正興奮著。
「蔓蔓,你還不如和我出去玩呢,你不知道外面可好玩兒了,你肯定喜歡。」劉桃和時蔓性子比較像,能玩到一塊去,又都很愛漂亮,所以一進來就成了好姐妹。
但時蔓想到夢境里自己被劉桃哄去做生意投資失敗后,劉桃和男人跑路的樣子,她心裡就忍不住膈應。
她不著痕迹地撥開劉桃抱向自己的手臂,聲音略顯疲憊地說:「我剛去水房沖了澡,有點兒累,我先睡了。」
時蔓今天練功的確努力,嗓子都跟著有點啞。
劉桃湊過來,關心地說:「蔓蔓,你和凌副團長的事兒不都鐵板釘釘了嗎?你臨時抱佛腳還不如去和凌副團長說說,他地位高、門路廣,隨便幫你打個招呼,就能拿頭名了。」
那邊姚文靜豎起耳朵聽到這句話時,熄燈號忽然響起。
嘹亮修長的號音過後,夏日的夜晚迅速歸於平靜,漸漸只剩下外頭的蟲鳴聲。
劉桃沒等到時蔓的回答,打了個哈欠。
還以為時蔓累狠了,沾枕頭就睡。
沒想到過了很久,靜謐夜色里忽然傳來時蔓很輕的聲音,「誰說我要嫁他了。」帶有熟悉的,時蔓式驕縱語氣。
偷聽的姚文靜愣了又愣,這是還沒嫁過去就跟人凌副團長耍小性子了?
不過這倒也是時蔓能做出來的事。
那邊劉桃拱了拱被子,貼到時蔓那邊壓低聲音說話。
聲音越來越小,姚文靜只聽見頭幾句是劉桃在強調凌振這樣長得俊又前途無量的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勸時蔓好好珍惜,有什麼問題也先憋著,等扯了證再說,千萬別朝人家亂髮脾氣。
姚文靜撇撇嘴,時蔓要是懂得珍惜,知道憋著,那就不是時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