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 一更君 人見人愛,大展神威
薛放離京之後,一路風馳電掣,比他快的應該只有朝廷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一天之中除了留給馬兒跟人歇息的兩三個時辰外,其他的時間幾乎都在路上。
因此雖然跟楊儀差不多前後腳出京,楊儀眾人才在半路,他已經到了廣安州。
從廣安州向前,就是賢良鎮、衛城,而後是武威城,威遠關,至於定北城等,都在更東北處。
薛放並沒有就按照這條線按部就班。
他饒了個彎,把西邊抄外圍,經過衛城,武威以及威遠關,直接向北境席捲而去。
其實武威距離跟北原最近的定北城,還至少有數百里的路程,除了定北城外,武威可謂是北境最大的城池。
而武威之後的威遠關,更有自古第一關的稱呼。
因為是兵家重地,負責北境監軍的馬浜及其所率領的忠勇軍都在武威駐紮。
薛放一旦進城,勢必會跟他打交道。
但在此之前,薛放想親眼看看北境的情形,若要了解的最清楚,自然是定北城。
自打過了威遠關,眼前所見就漸漸地令人不適起來。
路邊溝壑乃至雜草之中,時不時就能看到白骨骷髏,或者無人收拾的屍骸。簡直讓人懷疑是到了什麼荒蠻冷清、被天地人神所摒棄了的異境。
此刻跟隨薛放的,多是京內出來的武官,可就算是老關這樣年紀大的,以及屠竹這樣跟著他從南邊來的,卻也從沒見過這種蕭瑟可怖之態。
若不是路上偶爾會有些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百姓經過,真以為這並非人間之地了。
薛放放慢了馬速,一邊打量,一邊看那些百姓,見他們走的很慢,起初瞧見薛放等騎馬成群,便嚇得躲在了路邊,等發現他們並無惡意,才又低著頭、木然凄苦地繼續往前走。
此刻九月,北風凜冽,地面被凍的堅硬,但這些人身上多是單衣,腳上穿著的鞋子都已經破損,有一個人更是只穿著破爛的草鞋,只在周圍胡亂塞著些枯草以禦寒。
薛放跟老關屠竹眾人放慢了馬速,屏住呼吸,跟這些人擦身而過。
等目送眾人去了,屠竹上前道:「羈縻州已經算是最偏僻窮苦的地方了,怎麼這裡……竟比那裡有過之而無不及。」
羈縻州確實困苦,也不能說完全比這裡強……雖然狄聞大力整治,但地方太大,情勢複雜,總也有些碰不到的地方。
然而據屠竹所知,除了一些以殺人為樂的蠻夷部落,羈縻州狄聞轄下,也很少看到這種白骨露於野的凄慘情形。
薛放咬了咬牙,繼續帶人向前。
期間經過一個小村落,都是蕭索的土坯草屋,有的茅草亂飛,有的屋頂跟牆壁半塌陷,野草橫生,也不知還有沒有人住。
薛放想要一探究竟,便帶人進了村子。
這村落十分寂靜,馬蹄聲吵到了兩條亂竄的野狗,狗子們探頭看了看,大概是知道這夥人不好惹,亂叫幾聲,跑的無影無蹤。
狗離開后,一個老者背著一捆柴,拎著個籃子,傴僂蹣跚地從拐彎處轉了出來。
猛抬頭看見他們,嚇得驚呼,丟下籃子轉身就跑。
薛放等面面相覷,老關道:「他恐怕是把我們認作別的什麼人了。」
當即下馬,自己邁步向著那邊走去,老關把籃子撿起來,看裡頭有些青黃半乾的野菜之類……還有些許的野果,榛果等物,散落在地上。
老關把散落的東西都攏了起來,望著那拐角處,走近幾步:「老人家,不必驚怕,我們朝廷定北軍中的。」
那老者過於慌張,連滾帶爬,又因為腿腳不便,顯然是沒有跑遠。
聽見老關說話,他半信半疑地探頭:「什麼……是、官兵?官兵……你們是來收稅的還是……我家裡只有一個兒子、去了營里了。」
老關愕然:「老人家,我們只是把這兒經過,順便討口水喝。」
老者大概聽他聲音溫和,不像是壞的,這才哆哆嗦嗦走了出來:「只是喝水么?」
「當然了。這是您的東西。」老關把手中的籃子遞了過去。
老者一時不敢接,狐疑地看他,又看向他身後薛放眾人。
薛放翻身下馬,向著那老者一笑:「老大爺,我看著像是凶神惡煞的人么?」
他本來就生得出色,這麼刻意的笑了笑,這老者只覺著眼前都亮了幾分,哪裡會懷疑半分,忙道:「不不,不是!」
屠竹走過去,道:「我幫您拿著柴火吧?」
老者看他們一個個相貌周正,說話好聽,舉止有禮,才總算把心揣回肚子里:「我家在前頭,別的沒有,水還有些的,若不嫌棄,就……」
過了一條街,推開一扇千瘡百孔、木質已經發白的門扇,進了小院。
老者叫道:「老婆子,來客人了,快弄些水來喝。」
裡頭一個老太婆顫巍巍走了出來,猛地看見這許多人,剛要叫嚷,老者忙道:「他們是過路的,定北軍中的,不是壞人。不信你看那個後生。」
老太婆壯膽看過去,瞧見薛放的臉,簡直比之前那寺廟裡的神像還要周正漂亮,神威不犯,這才逐漸放下了戒備。
老關小聲笑道:「十七爺簡直是與人為善、人見人愛的活招牌。」
薛放哼了聲,問那老者:「這村裡怎麼沒多少人?」
老者道:「誰還敢在這裡,有時候是那卧龍山上的大王們來襲擾,有時候還有北原的賊人,年輕些的,不是被殺了,就是也去了定北軍,有的跑到武威那裡去了。」
老太婆捧著水送出來,只有一碗,老關接過去。
她打量薛放的相貌,十分喜歡,就撿了些榛果之類,硬是塞在他手上。
薛放又問了幾句話,便要走。
老關掏出一塊銀子,塞給那老者。
老兩口都驚呆了,趕緊拉住他:「不、不行,這麼使得?」
老關笑道:「您只管拿著,等我們回來興許還要過來叨擾……吃一頓飯呢。」
他只是一句應付的話,想要讓這兩個老人家安心收了錢罷了。
幾個人翻身上馬,出村落而去,身後那老兩口獃獃目送,老太婆道:「真是好俊秀的後生。看著年紀也不大,就要去當兵了么?」
老者道:「鄰居家裡的四娃,比這年紀還小就去了,你難道忘了?只怕回不來了。」
老太婆嘆了口氣,看看那銀子:「這後生的心倒是好,改日去前鎮上換點菜肉,要他們真回來打這經過,好歹做點吃的儘儘心意。」
薛放等一路繼續往北,又過了十數里地,耳畔聽見慘厲驚呼。
眾人戒備,放眼看去,卻見前方有個人正踉蹌逃竄,在他身後,一人提刀正追趕。
那逃跑的人慌裡慌張,不慎跌倒在地,索性跪著求饒:「我們錢都給了!為何還要殺人?」
那持刀行兇的說道:「那幾個銅錢能幹什麼?遇到你們這些窮鬼也算晦氣,不殺了如何瀉火!」
而在他身後樹林中,又有幾聲慘呼傳來。
薛放冷著臉色,一擺手:「謹慎行事。」
身後眾武官打馬飛奔而出。
且說那人獰笑著正要揮刀,耳畔聽見馬蹄聲響。
此人抬頭,卻見前方路上十幾匹馬疾馳而來,他吃了一驚,不禁橫刀倒退:「你們是什麼人?」
薛放人在馬背上,俯視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那人看不出他的來歷,便道:「我?說出來嚇死你,我是卧龍山上的二當家。」
薛放道:「那正巧了,你是賊,我是兵。」
那二當家一呆,狐疑地:「你是……定北軍里的人?」總覺著不像,「你要真是定北軍的人,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要走就走我不為難。你要不是……哼,敢在這裡招搖撞騙,老子扒了你的皮!」
此時薛放手下有幾人已經掠入林中,幾聲慘叫,引得那二當家回頭,狐疑不解。
原先薛放聽見慘叫,知道情形緊急,所以讓身後武官去探究竟。
那幾個人還未進林子,就見有個人被捆在樹上,胸前已經被切開一道很大的口子,鮮血奔流,但他偏偏沒有死,還在求饒!
圍著他的三個人卻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兩下對比,簡直如地獄惡鬼。
武官們哪裡見過這種,毛髮倒豎,當下也不問姓名原因,立刻衝上去。
他們都是薛放從京內帶出來的精銳,戰力自然不是這些毛賊能相提並論的,一番砍殺,殺了其中一個,將另外兩個小嘍啰打傷擒住。
還要去救被捆在樹上的那人,可看著那開膛破肚之傷,眾人不禁都悚然,知道是無救的了。
果然那傷者申吟著:「我、我要死了……救、救救我……」滿臉痛楚地叫了兩聲,慢慢地歪了頭,沒了聲息。
薛放聽聞這些人在林中殺人為樂,心中殺機頓生,面上卻反而多了笑意:「你們山上多少人?」
「你問這個幹什麼?」那二當家還有些警覺。
薛放道:「你們在這裡無法無天,定北軍竟然不管?」
二當家本來以為自己還有同黨在林子里,有所仰仗。
誰知不錯眼的功夫,就已經被人悄無聲息地擺平。
他心中發憷,打量著薛放眾人:「你們是新來的……難怪不知道,我們跟定北軍是互不侵擾的。」
「我果然不懂,你給我細說說唄。」
二當家看他「人見人愛」的臉:「嘿嘿,不瞞你說,我們大當家時不時地派人送些銀兩酒肉到定北軍營,跟軍中幾位官爺頗有交情,我們不去干涉軍中的事,他們也不管這裡。你既然也是軍中的人,大家就都是一夥兒的……」
屠竹跟幾個青年武官幾乎按捺不住,薛放卻笑道:「原來底下還有這種交易,既然這樣那就沒事兒了。你們能有銀子跟酒肉給定北軍,增了兄弟們的餉銀又飽了口福,還要算你們勞軍有功呢。」
屠竹震驚,老關則瞥向薛放,他立刻明白了薛放的用意,暗暗對屠竹几人使了眼色。
那二當家本來害怕他們不由分說把自己剁了,猛然聽見薛放這話,便以為他是個「懂事」的,趕忙笑道:「是、是啊!」
薛放嘆氣:「可惜你不早點說,白白死了你們一個兄弟。」
二當家看他相貌出色,年紀不大,卻如此的「善解人意」,不由大喜:「剛才不過是一場誤會……怪我沒早點反應過來,只不過死就死了,也不要緊,算他命不好。」
薛放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其實我們兄弟從威遠過來,身上也沒多少盤纏了……有道是窮家富路,這真叫人為難啊。」
二當家一愣之下,喜形於色:「這有什麼難的,等我回山上,拿些銀子送給幾位就是了。」
「這怎麼好意思?」薛放哈哈大笑,卻滿臉都是「這就好極了」。
冷不防老關在旁肅然道:「七爺,不可輕信此人,萬一他一去不回,或者不想給錢、再去叫更多的人下來為難咱們,那豈不是糟了?」
薛放笑意一收,看向二當家:「你會嗎?」
二當家心裡本來正在盤算此事。
畢竟雖然他們說是定北軍的人,可誰又能確定。
何況就算是定北軍,大家彼此不擾,為什麼要來殺他們的人又拿他們的銀子……倒不如趁機上山多調些人馬下來,再……
聞言一驚:「不不,絕不會。」
薛放皺眉,忖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萬一你賴賬呢?不如這樣,你帶我們上山,銀貨兩訖,明明白白,如何?」
二當家一聽,滿心狂喜,覺著這少年確實太過年輕無知。
他正愁擺弄不了他們,假如上了山,豈不是入了虎穴?他恨不得立刻答應。
薛放卻又吩咐老關:「不用都去,你帶張俊他們幾個在這裡。屠竹還有小林跟我去。」
老關本來做足同去的打算,猛聽了這句,立刻就要制止。
薛放對他使了個眼色,此刻若還糾纏,必定會叫這二當家生疑。
老關擰眉,內心糾結萬分。
於是道:「也罷,不過以防萬一,要把這兩個當作人質,等你們拿了銀子回來再放他們。」他指的是那兩個小嘍啰。
二當家滿口答應:「好好,無妨。」
薛放當然不會讓所有人都跟著上山,老關最是沉穩有心計,剛才他一開口,老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留他在山下,裡應外合隨時調度最好不過。
且他雖然一心想要除掉這個山寨毒瘤,但畢竟人家是地頭蛇,萬一有什麼不測……也不至於把所有人都牽連其中。
當即,那二當家領著他們上山,邊走邊問薛放在定遠軍中擔任何職位等話。
薛放道:「實不相瞞,我的叔叔,是復州童太守身邊的一名心腹人,只是童太守因為先前戰況失利被朝廷申飭,我才被調到這裡來的。」
二當家一聽他竟然大有來歷,不禁肅然起敬:「原來是衙內,失敬!」
薛放笑道:「什麼衙內,在軍中苦哈哈罷了,還不如在你們這山寨里廝混來的受用,要什麼都不缺,還不用怕掉腦袋,你說是不是?」
二當家看他年紀不大,這麼油滑奸詐,通曉人情,簡直令他刮目相看,恨不得立刻拉他留在山寨,大家拜把子一起打家劫舍。
薛放胡言亂語,天花亂墜,把那二當家說得早忘了當初想弄他上山然後擺布的「初心」,反而想著興許可以真的把他留下,如此「英雄」人物肯在山寨入伙,如虎添翼,豈不美哉。
山寨望風的人看他竟帶了三個人前來,十分驚愕,趕緊隔著關卡詢問緣故。
這關卡便是二層寨門,門口還像模像樣地放在一排拒馬刺。
二當家在門外大聲道:「這是定北軍中的兄弟,復州童太守的親戚,經過山寨,特來拜會,快開門!不可怠慢!」
裡頭急忙向內稟告,半晌,寨門打開。
薛放留神掃量,見這路依山而建,兩側設有滾木礌石,倘若要強攻的話確實有些難度。
那二當家滿臉堆笑陪著薛放向前而行,冷不防前面一重寨內,有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來,邊走邊問:「為什麼開了寨門、放了什麼人上來?」
「回軍師,說是復州童太守的親戚,是定北軍的人。」
那人眉頭緊鎖:「既然是定北軍的人,大家涇渭分明,好好地為什麼上山!此事有異……快……關了寨門!」
他一邊吩咐,一邊要趕去寨中報信,不料就在這時,一重寨門緩緩打開。
那軍師震驚,大聲喝道:「別放他們進來!」
寨門口的守衛不知如何,有個機靈的忙要去關門,冷不防外頭一隻手探過來,一把將他拽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條長腿探出,及時抵住了那沉重厚實的寨門,他稍微用力,竟踹的那門向後盪去,把兩個要來推門的嘍啰都撞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