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193章
康熙嘆息道:「這些年來,我何曾不知道他們官官相護,欺上瞞下,暗中勾結。只我年紀大了,不定有多少日子好活。只怕事辦不完,人就沒了,徒留下爛攤子給你。」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苦笑道:「老四啊,好像阿瑪現在還是給你留了個爛攤子。」
他講不下去了,默默流淚。
他拿出手帕,擦去眼淚。
胤禛聞言,免不得心中酸楚。
他一時不察,便說道:「阿瑪放心,兒子有朝一日,定會與這些人清算。」
「那就好,那就好。」康熙誘他說出這句話后,放下大半的心,免不得老懷欣慰。
他看著胤禛,心中生出許多的愧疚:「老二像我,老八、十三都像我,我同他們相伴的時間遠勝於你,我對他們上心也遠勝於你。可最後能夠指望的,只有你。」
他不是不愛這個兒子,只是他的兒子太多了,他的時間又太少,他沒辦法對每個兒子都同樣的上心。
胤禛搖頭:「無事,阿瑪。」
他早已習慣爹不疼娘不愛。
他自幼年走來,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他做錯什麼,何至於要孤苦至此。
可後來,他有了十三弟,有了靜姝。
那些年少時的不得,回首再看,也不過如此。
康熙見他並不介意,越發欣賞這兒子。
他露出幾分笑意:「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慣來重情重義,這像我,也像你額娘。我放心你。」
思及其他兒子,他免不得殷殷叮囑道:「你之後,要寬待你的兄弟們。」
「好。」
康熙卻又仔細思考道:「但若有人觸動了你的皇位,把他們圈禁起來吧。就像我對老大和老二做的那樣。」
胤禛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到萬不得已,兒子不會如此。」
「你像我。」康熙感嘆著。
從前,他覺得這兒子穩重古板有餘,伶俐不夠。
如今再看,卻覺得這兒子哪兒哪兒都好。明明就是自己最喜歡的樣子。
康熙慣來就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人。
康熙欣賞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繼續同胤禛說道朝堂之事:「這雖是個爛攤子,但好在如此一來,他們把柄也不少。有合適的,隨時可以撤換,將自己人放上去。到時候,整個朝堂都是你的自己人,都是你的朋黨。」
胤禛兀的想起自己額娘多年前說過類似的話。
額娘說,他不用去結黨營朋,登基后,處處是他的朋黨。
額娘所說,分毫不差。
或許,這天底下最了解皇父的人,便是額娘吧。
也許,他可以多進宮走動一二。
他說:「是,兒子記住了。」
康熙想了想,又叮囑道:「即便是那些老臣,若不能為你所用,隨時撤換就是。不用考慮許多。唯一重要的,只有大清江山社稷。」
「多用用你的兄弟們,他們會幫你的。」
「好。」
康熙提醒道:「十四那孩子向來混不吝,但你不要跟他計較,免得傷了你額娘的心。」
他嘆息著:「你額娘那麼通透一個人,偏偏心軟的不像話,見不得這世上的疾苦。」
那年南巡,德妃陪他,看著乞兒與攤販,眼中有著濃重到化不開的哀傷。
她是切切實實的心憐這世上一切苦難之人,不止一次的為了那些低賤的奴僕而忤逆自己。
她心中從始至終有一桿秤,不曾有絲毫改變。
康熙恨過她這一點,可後來,也逐漸接受了。
康熙想了想,叮囑道:「讓他小子來給我守皇陵吧,幾個孩子,只他性子有趣。興許我在地下會沒那麼悶。」
「老三那孤僻的性子,也弄過來給我守皇陵。免得他在朝堂上說出什麼不適宜的話。」
康熙還有很多的話要說,但又似乎什麼都不用說了。
那是他和額林珠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里,最能替他守住大清江山的那個。
他也盡了他的力,給胤禛留下了很多東西。
他留下了個爛攤子,胤禛處理好了,便是胤禛的功績;胤禛處理不好,也罪在他愛新覺羅.玄燁。
與他的兒無關。
他給胤禛留下了很多可用之人和很多空缺。
他除了少數幾個兒子之外,其他兒子根本沒有大封,留給胤禛上位之後,用來邀買人心,少些阻礙。
他生怕他做的還不夠。
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他斟酌著,思考著,和胤禛說道:「你三個兒子中,大的性格古怪,小的太過憨直,倒是弘曆還有幾分意思。若是沒有比他更好的,就立弘曆吧。」
他又很快道:「不行,還是讓我把弘曆帶進宮看看再做決定吧。」
胤禛點頭應下。
康熙起身:「走吧,陪你額娘看戲去。咱們很久沒有這樣一家人聚在一起了。」
胤禛扶著康熙前往後花園。
康熙又想起一件事:「你命人把班禪帶進來,不要留下痕迹。」
胤禛疑惑的看了康熙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頭。
兩人去院子里看戲了。
這會兒是《長生殿.彈詞》。
正唱著:「一代紅顏為君絕,千秋遺恨滴羅巾血。半棵樹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斷腸墓穴……」
等戲聽完了,已經夜深。
康熙同眾人道:「弘曆這孩子不錯,以後就養育宮中。」
弘曆行禮謝恩,同上了馬車。
隨後,康熙對他親授書課,帶他巡幸熱河避暑山莊。
胤禛目送他們離去。
兩人歇下后,烏拉那拉靜姝問胤禛:「過兩日,我去看看弘曆?」
「行,記得向額娘問安。」胤禛沒有攔。
烏拉那拉靜姝應下了。
回了宮,幾人歇下。
第二日,康熙正說著要把弘曆養在烏瑪祿宮裡。
烏瑪祿嘆氣道:「我都一把老骨頭了,你就別折騰我了。」
康熙想了想:「那就記在貴妃和和妃名下,她兩離得近,弘曆也能時不時來看你。」
烏瑪祿不反對。
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
正月十三日,康熙命和碩雍親王胤禛、十二貝子胤裪,及和碩誠親王胤祉的世子弘晟,去盛京祭拜三陵。
胤祉和胤禛少有來往,弘晟對胤禛也沒幾分親近,更不愛這個冷麵的四叔,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禮節,並不往胤禛身邊走。
胤禛也沒說什麼。
胤祹因著長輩們之間的關係,倒是和胤禛能略微聊幾句。
胤祹道:「四哥,最近怎麼沒見你進宮。額娘還說好些日子沒聽德媽媽提起你了。」
「政事繁忙。」
胤祹倒比他想得開:「這世上的事,哪有忙完的那天,還是家人更重要些。」
胤禛聞言倒有兩分笑意:「我常聽大臣說,你的做派和我差不多,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胤祹笑了笑:「和四哥像的,我倒認得一個。」
他道:「十六弟性情愛潔,號愛月主人。常說白月皎潔,容不得世間有污穢,方才於夜中放光華。他只望自己,有幾分月的品性。」
胤禛聽他這麼一說,便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但胤禛並不接這個話。
他淡淡笑道:「人活在世,除了追求功名利祿,擁有良好的品性操守也很好。」
胤祹笑了笑:「我也這般覺得。」
胤祹話一轉,便換了個說法,他道:「十七弟對十三弟神交已久,有幾次想要拜訪,但卻怕唐突了十三弟。他雖找到了我,可我素來跟十三弟沒什麼交情。今兒也只能厚著臉皮替十七弟問一問四哥。」
胤禛也聽過十七弟胤禮的事,其同十三弟胤祥一樣,聰明豁達穩重,縱情于山水,工書法,善詩詞,好遊學,且專心研究藏傳佛教經書。
若是自己,胤禛絕不同意。可十三弟……
十三弟這些年,困在京城,少有行走,多個伴兒也是好的。
胤禛鬆口道:「待回到京城后,挑一日讓他們見個面吧。」
「那好。」胤祹笑道。
祭拜完三陵,三人疾馳回京。
二月,胤禛挑了一日做東,宴請十三阿哥胤祥和十七阿哥胤禮,自也是邀請了胤祹。
胤祹來的時候,帶來了十六阿哥胤祿。
胤祹神色自然道:「我今日和十六弟有事要說,想到四哥邀約便來赴宴,就把十六弟帶來了。想來四哥不介意。」
人都來了,胤禛還能趕走不成。
胤禛、胤祹、胤祿都是有些內斂的人,並不常說話。
好在胤祥和胤禮豁達,又因為志趣相投,頗有話說,漸漸引得他們也會摻和兩句。
宴會上也不至於太過沉悶。
胤禮邀約胤祥一同去翻譯佛家經典,他又笑眯眯的邀請胤祿一同去。
胤祿看了胤禛一眼,點頭同意了。
十六阿哥胤祿和十五阿哥胤禑雖同為同母兄弟,皆乃王雲錦所生。
但和胤禑養在太子身邊不同。
因著烏瑪祿那時身邊養育頗多,胤祿是記在咸福宮妃博爾濟吉特氏名下,由其撫養。
寶音是個聰明人,若不是第一次出手就遇上了袁青青,生怕袁青青一案牽連自己,也不至於避世不出多年。
她將胤祿一手養大,自也是有幾分真心為這個孩子的。
她為宮中老人,知道頗多陳年往事,怕胤祿看不清時事,特意叮囑,讓胤祿與胤禛多加親近。
胤祿也曾不解的問道:「朝中如今就八哥勢大,我要討好,也該討好八哥才是。為什麼媽媽要讓我去親近四哥。」
他猶豫道:「我聽聞四哥向來生人勿近,想來沒那麼容易親近。」
寶音笑道:「八貝勒如今勢大,你去,也不過錦上添花,他又能記得你幾分好?」
寶音慈愛的看著他:「再者,他們是看起來勢大,卻也不過是空中樓閣,隨時都會倒塌。他們那套要是有用的話,皇上也不至於這些年來,都不曾將他們當中任意一人立為儲君。」
胤祿問:「所以,媽媽是說,皇父會將四哥立為儲君。」
寶音忙打斷道:「我可沒有這麼說過。」
寶音教他道:「你皇父是心有城府的人,凡事不能光從表面上看。」
她讓左右宮人再遠些,近處不要站一個人,才說道:「你歲數小,宮中許多事不曾知道。你不知道當初皇上有多寵愛德妃,他若真要選一個儲君,我寧願相信他會選擇德妃的孩子。」
胤祿奇道:「那我更應該去八哥那裡。」
十四貝子胤禎同樣是德妃的孩子,還有八貝勒他們在為其造勢。
寶音罵了句蠢物,見胤祿老實不語,這才緩了緩語氣,道:「我既然叫你去你四哥那兒,必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知道這些表面上的東西。」
寶音道:「你不曾接觸過你德妃母,不知道你四哥秉性和她如出一轍,那十四的性格卻與德妃並不像。」
寶音提醒道:「這樣的性子,你們人人都不喜歡,不願親近。然而皇上卻許了她妃位,許了你四哥親王之位。這意味著什麼,你還不明白嗎?」
話說到這份上,再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
何況胤祿並不是傻子。
他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謝謝媽媽。」
此時,幾人各各告辭,胤祿看著沉穩站在那兒的胤禛,似乎若有所悟。
最後,胤祿跟著胤祹離開。
路上,胤祿沉思半晌,對胤祹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皇父喜歡的,和大臣想要的,不一定是一樣的。」
胤祹疑惑的看著他。
胤祿笑道:「沒事兒沒事兒,說些胡話罷了。」
胤禛這會兒帶著胤祥和胤禮離開,他笑著叮囑胤禮:「你和你十三哥這麼有話說,以後可以多去他府上走一走。」
胤禮笑道:「好。」
幾人又約著三月三踏青,這才分開。
不過並未成行,未過幾日,胤禛就被康熙派出去辦事了。
三月三,胤祥思及二月宴會的事,遞了請帖,邀約胤祹、胤祿、胤禮幾人共同踏青。
他們都是些母家地位不顯的皇子,即便相聚,眾人也並不覺有什麼,依舊一味巴結著胤禩等人。
胤祥等人也並不在意,只管自己玩得痛快,還登了京西妙峰山,見青木紅花,眾人詩興大發,各各寫出詩來。
本就是天潢貴胄,有幾分學問,寫的也似模似樣。
待胤禛回京后,二人還拿給胤禛點評,胤禛誇道,幾首詩都不錯,各有千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