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朱利安不喜歡殺戮。不喜歡血色。不喜歡蟲族。不喜歡冷冰冰的溫度。不喜歡身為人類蟲母的命運。

朱利安喜歡的很少。

他總是喜歡離開蟲巢,去到塔烏星的地表。

蟲巢「活」了,他不喜歡那種「活性」,不喜歡蔓延開來的狂熱。

它也同樣不喜歡。

它總是跟在朱利安的身後。

走著,走著。

有時朱利安就會躺下來,然後朱利安做夢。

蟲族不會做夢。

它好奇朱利安的夢,夢裡會有埃德加多嗎?

埃德加多不知道。

它牢牢地守在朱利安的身邊,將所有的危險都杜絕在外。

那些窺探,覬覦,狂熱……

全部,全部都被埃德加多撕碎。

人類蟲母的身體蠢蠢欲動,為繁育季做足了準備。

但聰明的青年已經猜到了曼斯塔蟲族冰冷殘酷的假象,它們的確不會欺瞞蟲母,但是說一半留一半,算是欺騙嗎?

埃德加多歪著腦袋。

嘻,埃德加多也不清楚。

但此時此刻,人類蟲母躺在它的懷裡,躺在由無數羽翼翅膀交織、構造的巢穴里,他睡得非常沉,沉到有其他王族靠近也不知道。

他的能力正在增長,伴隨著能力的增強,屬於蟲母的能力也將逐漸回歸,不管人類蟲母願意,還是不願意,他不可避免地會陷入各種詭異的變化里。

直到那片永無止境的黑暗將他徹底吞噬,直到他再不抵抗來自星空之外的召喚。

沙沙——

嘶嘶嘶……嘶嘶嘶……

風中,傳來了濃重的草腥味。

伊萊克特拉的身影出現在密林外。

「德克斯特要回來了,其他的王族也要回來了。」

是那些外出和人類接觸的蟲族。

埃德加多:「人類不會放棄。」

它們掐滅了無數窺探,但每一次短暫的接觸結束后,他們總是會不甘心地再來。

有時,蟲族會覺得人類這個種族非常奇怪。

他們彷彿擁有著無止境的好奇心,絲毫不會被恐懼打垮。

如同朱利安的堅韌。

伊萊克特拉在過去幾十年裡見識過無數人,但像朱利安這樣這樣頑強的人類還是少數。

如果是任何人成為朱利安,怕是都不能比他堅持得更久。

但沒有可能,伊萊克特拉也不容許任何人類取代朱利安的位置,它的觸足在身後搖曳,如同鬼魅,「你霸佔蟲母的時間夠長了。」

「朱利安不信任你們。」

覬覦蟲母的王族有很多,並非褻瀆,而是本能。

「朱利安不喜歡你們。」

埃德加多露出殘酷冰冷的殺氣,俊美的臉龐幾乎要開裂,露出冰涼的骨刺,「伊萊克特拉,滾開。」

伊萊克特拉的臉色難看,「如果不是蟲母心軟,你不會活到現在。」

不過是,劣種之一。

埃德加多朝著伊萊克特拉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這話,輪不到你來說。」

情緒,氣息,溫度……

這些微妙的存在,是蟲母帶來,蟲母賦予的。

說不出好,或者不好,但它們能夠思考的東西更多了。

愚昧的物種被擦亮了眼睛,彷彿所有蒙塵的物體都被逐一擦拭得光亮,不再遲鈍。

「蟲母終究會意識到,他無法抵抗繁育季,不管是其他蟲族,還是你也好……埃德加多,誰也無法阻止。」伊萊克特拉地冷冰冰地注視著對面的高大男人,「就算蟲母再信任你,可你難道能一直忍下去?」

埃德加多看起來不為所動。

可它並非真的毫無所感。

蟲族怎麼可能會不渴求來自於蟲母的誘/惑?

更何況時時刻刻跟隨左右?

埃德加多所承受的,只會遠比它們更多,還要更多。

埃德加多一旦失控,摧毀的,將是蟲母對蟲族的全部信任。

還不如讓蟲母清楚地意識到局面。

阿西博爾德悄然地出現在它們身後,一根觸鬚毫不猶豫地貫穿了它的小/腹,與此同時有無數條藤蔓般的觸鬚順著埃德加多的大/腿蔓延而下,在它的身側騰空。

它已經逐漸顯露出了蟲族的外表。

半人半蟲的埃德加多看向阿西博爾德,鋪陳下來的陷阱逮住了獵物。

阿西博爾德吐了口血,硬生生將埃德加多貫穿了自己肚子的觸鬚拔了出來,那上面沾滿了詭異的液/體,觸鬚的尖端炸/開如同刺球,哪怕在即將拔/出/來的那一刻,都在瘋狂地扎刺阿西博爾德的血肉。

「埃德加多,你要瘋到什麼時候?」

阿西博爾德沉著臉,它摸著自己的頭髮,心有餘悸,「蟲母終是需要接受這樣的宿命,你身為王蟲,卻不肯順應媽媽的召喚,在這個時候還帶著蟲母四處晃悠?」

蟲族的眼中,朱利安就是蟲母,蟲母就是朱利安。

這兩者是可以合在一起,同樣,他們的需求,也必然是相同的。

但埃德加多不這麼想。

朱利安教會了他不去這麼想。

人類很奇怪。

它想。

朱利安說,即使身體發出了這樣的請求,但他的意志是不同意的,因為朱利安說他不同意,所以身體的本能所散發出來的信息素,同樣不代表他的意志。

朱利安不願意,不能強迫朱利安。

不管是它,還是其他蟲族。

埃德加多守著沉睡的人類蟲母,面無表情地說道:「這取決於朱利安的意志。」

康迪斯,或者其它的蟲族發出了氣惱的聲音,那些嗡鳴聽起來非常惱人,讓埃德加多的殺性更重。

「蟲母想要交/配。」

「但朱利安不願意。」

這彷彿是極致的拉扯。

伊萊克特拉似乎想到了什麼,它一直陰沉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幾乎脫口而出,「埃德加多,你難道,不,這不可能,不對,這怎麼……」它的聲音聽起來近乎語無倫次,陰柔的嗓音里滿是懷疑。

埃德加多:「你想說什麼?」

如果不是看得出來伊萊克特拉並沒有動手的打算,而人類蟲母又在睡覺,不然埃德加多早就動手了。

什麼,那它剛才還打了阿西博爾德?

不,那壓根算不了什麼,那甚至不能稱之為動手。

伊萊克特拉在意識里戳了戳埃德加多,[你愛上了媽媽?]

[愛上?]

埃德加多並不理解這個辭彙代表著什麼,它只是將翅膀收攏得更用力,彷彿是要將所有的阻礙都隔絕在外。

[我永遠遵從於朱利安的意志。]

「如果你真的遵從他的意志,你就應該……」伊萊克特拉覺得自己特別像是人類中那種苦口婆心勸說的類型,但它這句話,卻沒有說完的時候。

因為,它突然想到。

在埃德加多的嘴裡,蟲母是朱利安,但朱利安,未必是蟲母。

它眼中的朱利安……

是什麼樣的?

它遵從的,又是誰的意志?

[……遵從……意志……]

滋滋——滋滋——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但更多是被隔絕在外的詭異聲響,令他什麼都聽不清。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

一個真實的,清晰無比的夢境。

朱利安夢到自己的過去。

他還生活在雅斯頓主星的老宅里。

朱利安一直都對賈森領養他這件事毫無懷疑。

因為他並沒有三歲之前的記憶。

好似是有一天,他在老宅二樓盡頭的房間突然睜開眼,耳邊傳來了管家冰冷的聲音,「少爺,你醒了。」

他想不起來三歲之前的記憶。

賈森和管家會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發高燒好幾天,所以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而他們,是朱利安·休的家人。

——家人。

小小的朱利安非常喜歡這個詞。

是家人,所以冷待是可以忍受的;是家人,所以監視是可以忽略的;是家人,所以抽血和體檢是必須的;是家人,所以必須忍受這種恐怖……

他站在老宅里的走廊上,趴著窗戶,看著後院的花園。

賈森和管家從來都不讓小朱利安去後院的花園,他們說那裡非常危險,說那裡都是可怕的怪物,說朱利安不能離開二樓的走廊,但是……

他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

朱利安搖搖晃晃地爬上窗戶,小小的身子騎在上面,看到了遙遠花園的一角。

小小的他注視著那漂亮的園林,大大的藍眼睛里滿是驚嘆,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想去觸碰,然後……

小小朱利安摔了下去。

二樓的高度,書本上說,大概是……摔不死人,他應該會立刻砸進草坪里。

但不是二樓,不只是二樓,他身處於老宅的最上層,所謂的二樓不過是幌子,所有的出入口早就被封鎖,壓根無法進出。

風聲,啜泣聲,驚恐的味道,眼淚……

他在哭。

當然他會哭。

一個四五歲的奶孩子。

然後——

漂亮的翅膀,乾淨的線條,散落的鱗粉如此璀璨,冰冷的外骨骼,纖細的觸鬚,它們如同故事書的小精靈,從園林,從老宅的深處,從藏在地底的實驗室突破收容,瘋狂地湧向那個從高樓墜/落的孩子。

成千上萬,前仆後繼。

它們以一種瘋狂暴戾的姿態撕毀所有的阻礙,卻在接觸到他時變得無比的柔/軟,它們用自己的身軀,用自己的翅膀,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成為他的緩衝物。

當老宅里的賈森和管家僕人們衝出來時,剛好看到小小的朱利安搖搖晃晃地從諸多蟲子里站起身來——

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

蟲子,詭異的怪物,嬌/小可愛的人類,幼童,拯救……

聽起來,的確是如同童話故事裡才會存在的情節,卻切實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

有不知內情的僕人發出慘叫聲。

蟲子們密密麻麻地蜂擁而來,還在過來,持續不斷地過來,它們幾乎籠罩了小半個天空,層層疊疊地將幼童給包圍住。嗡鳴聲還在繼續,可怖的嘶嘶聲在老宅里回蕩,所有的蟲子都在因為幼童的恐懼而暴怒,以至於開始襲擊人類。

那是賈森第一次見識到朱利安的力量。

小孩在蟲子的包圍中睡去,醒來已經是幾天後,而那幾天整個老宅都幾乎被破壞徹底,賈森憑藉著自己的身份地位強行把這件事給壓下來。

而朱利安在醒來后,什麼都不記得。

可賈森卻不斷回想起當年瑪麗曾經和他說過的話。

褻瀆的種子種下,就會有開花結果的時候。

他能決定種子,卻無法控制果子。

他開始連續不斷地夢到瑪麗。

他夢到瑪麗在他夢裡對他笑,他夢到那個瑪麗的屍體,他夢到了最初的誕生……夢,讓他急劇消瘦,在深夜頻繁慘叫著醒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止住這夢魘。

他夢到蟲子從他的肚/臍眼鑽出來,他夢到怪物將他吞噬,他夢到小小的孩童懸挂在他的屋頂上,沖著他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肚子卻碩大無比,正在不斷地產下蟲卵……褻瀆,褻瀆……

他在噩夢裡,品嘗到了恐懼。

瑪麗——瑪麗——

朱利安驚醒,眼睛酸痛,捂著額頭。

他怎麼會夢到賈森?

那些記憶,看起來似乎是朱利安年幼時曾經經歷過的事情,但無論他現在怎麼回想,都想不起來這些內容……如果是普通的記憶在夢裡重現,他怎麼可能會知道賈森在想什麼?

他養父在夢裡將那些想法,那些噩夢,還有和瑪麗媽媽的對話都完整地重現出來,不管怎麼看都非常奇怪……

那彷彿不只是記憶,不只是夢……

賈森夢裡的瑪麗,是如此清晰。

他捂著眼,感覺到隱隱刺痛。

就在此時,朱利安攜帶著的通訊器開始嗶嗶嗶地響起來,這種刺耳的聲音令他躺著的翅膀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是被這聲音驚擾。

朱利安手忙腳亂地在懷裡亂摸,好不容易找到通訊器打開,「朱迪?」

翅膀緩緩地展開,些許光線從翅膀的間隙里透了進來,他聞到了淡淡的草腥味,不算濃,但也在近處。

有蟲族受傷了?

朱利安不自覺蹙眉,難道是埃德加多又和其它蟲族打起來了?

朱迪的聲音從通訊器的另一端傳過來,語氣非常嚴肅,「朱利安,莫爾頓他們出來了。」

他們還活著!

這本該是高興的事情。

如果不是朱迪的語氣這麼緊張。

朱利安下意識薅住翅膀的邊邊,「怎麼了?」

「他們從裡面帶出了一個非常詭譎的東西,天啊,如果不是你在塔烏星,我真想讓你過來一趟。」她的聲音里是濃濃的驚恐,「他們帶出來一座石像,或者類似的東西。」

那是一座近乎完美的存在。

它的誕生歷史怕是要追溯到不知多少萬萬年前,但最令人恐懼的並非它的完美,而是因為它的不完美。

它不是完整,而為殘缺。

那半張殘缺的臉……

該死,朱迪的聲音繃緊,「總之,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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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母今天也還想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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