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第 35 章

老人熱情地邀請魏明肅進屋。

四年前的鄰居突然回來,老人激動萬分,一會兒口音古怪的河洛官話,一會兒胡語,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魏明肅沒聽懂的話。

「原來買下隔壁院子的人是木郎君,郎君以後要定居西州了?」

老人進屋倒了一罐葡萄酒,遞給沉默寡言的魏明肅。

魏明肅接了酒,搖頭。

老人的目光掃過他鬢邊的銀絲,「咦」了一聲,以為是沒化的雪花,揉揉眼睛,又定睛看了一會兒,視線回到他臉上,目光同情。

「木郎君,你娘子改嫁了吧?」

老人語氣惋惜。

魏明肅喝了口冰涼的酒。

老人嘆了口氣:「她還是嫌你太窮了?」

魏明肅搖搖頭。

「那是她家裡的兄弟把她帶走了?」

老人自己釀的葡萄酒,味道很沖,喝下后,火辣辣的,一直灼燒到肺腑。

魏明肅仍然搖頭。

老人拉長了臉問:「木郎君做了對不起娘子的事,讓娘子傷心了?」

魏明肅喝完瓦罐里的酒,抬起頭,望著門外滿地的白雪,道:「她不喜歡我。」

老人一愣,輕輕嘆息,寬慰道:「木郎君,你想開點。」

他頓了一頓,又給魏明肅倒了一罐酒。

「木郎君,你娘子是名門之後,長得還那麼漂亮,你呢,就是個寫經的窮書生,她跟了你,太招眼啦!四年前,你白天去寺院寫經的時候,城中那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就帶著下人來找她,抬著好多的絹帛和值錢的金銀器!你娘子是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劈柴、做飯、縫補、洗衣、養雞、餵羊、種地,什麼都不會做,太嬌慣了,過不了清貧的日子。那時我就知道,你們不般配,長久不了!不管是你們中原的漢人,還是我們西州的部落,成親都要門當戶對!酋長的女兒不能嫁給沒有牛羊和牧場的窮小子。你和你娘子沒有緣分,你看開點,以後再娶一個好娘子!」

老人的河洛官話是四年前學的,說得不熟練,人又直來直去,說話一點都不拐彎。

魏明肅其實聽不懂老人在說什麼,也沒有認真聽。

他只是需要找個地方讓自己冷靜下來。

坐在四年前坐過的地方,喝著四年前喝過的冷酒,聽著四年前相識的老人在身邊絮絮不休,他恍惚間有種錯覺,彷彿回到了四年前。

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又見到她了。

她還活著。

夫復何求?

魏明肅慢慢喝完瓦罐里的酒,站起身,留下酒錢,和老人道別。

同進和其他隨從在院子里說話,聽見腳步聲,把馬牽了過來。

魏明肅接過馬韁,一行人翻身上馬,離開巷子。

已是深夜,大道兩邊仍舊有行人匆匆走過的身影。無遮大會期間,大雲寺的吟詠誦經通宵達旦,白天還會拉出十幾輛裝錢的牛車,向所有參與***的百姓施財,有些百姓擔心人多,搶不到布施,半夜就去寺院門口排隊。

魏明肅鬆了松韁繩,忽然問同進:「張家人以為盧三娘是我的家眷?」

同進怔了怔,點頭道:「阿郎,西州的馬氏、張氏、鞏氏、高氏都在到處打聽您的家世和來歷,他們聽說了四年前的事。我今天聽到一些風聲,您把盧三娘留在身邊,張家認為盧三娘是您的人了。」

盧華英現在的身份太低微,不需要提親,不需要納彩婚禮,魏明肅只是沒有立刻送她回柳城,眾人就浮想聯翩,認定她以姿色勾起他的舊情,博得了他的歡心。

魏明肅皺眉不語。

又走了一段路,寂靜的雪夜下,突然響起一陣長箭破空的風聲。

同進暗道不好,立刻踢開馬鐙往前撲去,魏明肅也聽見聲音,鬆了韁,伏身就勢翻下馬背,幾支箭擦過他們,射中了他們的坐騎,兩匹馬長嘶幾聲,倒在了雪地上。同進手腳並用,撲到魏明肅背後,拔出了腰刀。

道路兩旁的黃土牆后,一片拉弓的聲響,十幾支箭矢朝他們籠罩下來。

「保護郎君!」

隨從們慌忙拔刀,大喊著驅馬上前,圍住地上的魏明肅和同進,兩個隨從伸手將他們拉上馬背,率先沖了出去,其他人留下阻止刺客。

他們騎的是突厥馬,兩匹馬撒開蹄子狂奔,轉眼就離開了箭矢能射到的範圍。

土牆背後的人見一擊不中,拋開弓箭,咒罵著拔刀跳下牆。

剩下的隨從迎了上去。

一陣慘烈的廝殺之聲,鮮血從倒下的身體上流下來,漸漸染紅了雪地。

……

兩匹馬載著四個人回到寮房。

隨從聽見馬蹄聲和叫喊聲,都拔刀沖了出來。

魏明肅跳下馬。

隨從看見他身上青袍被箭矢劃破的地方滲出了血,忙拿著止血的葯走上前。

他接了葯,道:「去接應後面的人。」

六個隨從領命而去。

魏明肅大步走進寮房,卻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走向北邊。

院子里靜悄悄的,房裡的燈還亮著,搖曳的燭光把窗前的人執筆寫丹經的側影映在窗上。

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

魏明肅停下腳步,站在雪地里,默默地望著窗上那個模糊的身影。

「阿郎。」同進快步走過來,小聲道,「我去幾個崗哨看過了,寮房這邊一切如常,沒有出事。」

滴答。

鮮血順著魏明肅的手臂淌了下來,灑落在積雪裡。

魏明肅捂住傷口,道:「你過去看看。」

「別提今晚刺客的事。」

他又補了一句。

同進應是,走上台階,敲了敲門:「盧三娘,是我,同進。」

窗前的身影放下筆,站了起來,為同進開門。

魏明肅已經退到院門口,立在黑暗處,看著盧華英站在門口和同進說話。

同進勸盧華英早點睡,進屋看了一圈,退了出來。

門關上了。

同進回到魏明肅身邊:「阿郎,盧三娘寫了一天的丹經。您放心,這間院子周圍都是崗哨。」

魏明肅一言不發,捂著傷口轉身走進茫茫大雪。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殘破的青袍,坐下給自己敷止血藥,纏上紗布。

一個時辰后,幾個滿身是血的隨從回來稟告:「阿郎,殺了兩個,其他的跑了。西州參軍姍姍來遲,來了之後也不幫我們抓人!等殺手都跑了,他們簡單問了幾句就把屍體帶走了,我要求參軍追查那些殺手的行蹤,參軍才不情願地說那些人是生面孔,西州沒人認識,可能是混在參加無遮大會的百姓里進城的。」

另一個隨從道:「郎君,我聽那些殺手說話的口音很耳熟,應該是關內的人。」

同進冷笑道:「平民百姓可以入城,可是不能攜帶武器!今晚刺殺郎君的人卻攜帶了弓箭和大刀,沒有人做內應,他們怎麼進城的?郎君遇到刺殺,西州上上下下逃不了干係!」

隨從們都非常的憤慨,提議把西州參軍抓回來審問,肯定能問出什麼。

魏明肅神色平靜,擺了擺手:「受傷的去找醫者,其他人回去休息,約束好你們的部下,不得與西州府兵起衝突。」

隨從們退下了。

同進也準備出去。

魏明肅叫住他,問:「受傷了?」

同進搖頭,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笑道:「沒有,裡面的衣服都沒破。」

魏明肅點了點頭。

同進低聲道:「阿郎,西州的老百姓都來參加大雲寺的無遮大會,胡人漢人,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大雲寺那邊沒有出一點差錯,您卻遇到了刺殺,我們逃出來后,西州參軍才帶著幾個府兵出現,他們會不會有什麼勾結?」

魏明肅沉吟片刻,搖頭,道:「先查死者的身份。」

西州參軍的敷衍很好解釋,他抓了長史,西州上上下下都對他心生不滿,參軍巴不得他死在刺客刀下,所以刺殺發生時不現身救人,事後不願追查刺客,不一定是和刺客有勾結。

同進點頭應是。

魏明肅低頭,用受傷的手寫了封信,遞給同進,嚴肅地叮囑:「你準備一下,過兩天讓阿福送盧三娘回柳城。等她寫完丹經,找個可靠的人把這封信和丹經一起送回神都。你記下這事,不管到時我在哪裡,這封信一定要送到。」

同進愣了一愣,接了信收好,問:「阿郎怕那些人再來?」

魏明肅抬起眼睛,看著朝北的窗,目光彷彿能透過院子里的矮牆,看到窗前那個寫字的側影。

「防患於未然。」

他輕聲道。

離他越近,越危險。

魏明肅唇角露出一點自嘲的笑。

四年前,他一無所有。

四年後,他是人人誅之而後快的酷吏,從洛陽到西州,刺殺他的人隨踵而至。

隔壁的老伯說得對。

他不配。

……

一夜鵝毛大雪,西州銀裝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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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華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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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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