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這個時候,謝知秋正在被搜身。

秋闈和春闈考試監管都很嚴格,為了防止有人試圖作弊夾帶,考生在進入貢院之前,都要經過嚴格的搜身。

謝知秋幾乎全身上下都被檢查了一遍,由於她的「奇裝異服」,監考官顯然認為她應該是重點盯梢對象,於是將她頭髮都摸了兩遍,確認沒有藏小抄后,才終於放她進去。

進入考場后,謝知秋順利地分到了一個「號房」。

考場內是一人一房的單間。

但說是「單間」,實際上空間無比逼仄。

一個標準號房的大小是深四尺、寬三尺,幾乎僅容轉身距離。

而在這麼小的空間內,還要包括答題用的桌子、床鋪、馬桶、蠟燭、炭火。

為了節約空間,所謂的桌椅自然直能簡化成兩條長板,晚上將其一拼,就算是床了。

考生考試前一日進考場,后一日出考場,這三日的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要在這一個小小的格子間內解決,考場不供飯,他們甚至要自己帶乾糧。

秋闈一共三場,也就是說,考生一共要在其中待上九天。

真要說的話,許是坐牢都比這舒服一點。

不過,謝知秋進入號房后,環視一圈,倒沒有太嫌棄。

在她看來,這裡和坐牢有一個很大的區別——

坐牢的人面對的是絕望,而坐在考場中的人,則擁有著金子般的「希望」。

這裡的確不是什麼舒服地方,可必須要在這可怕地方待的九天,卻是她多年來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機會」。

謝知秋整理好作為「桌椅」的木板,坐下,閉目凝神,一邊在腦海中溫習她已然背下來的知識,一邊調整心態。

終於,她終於來到了這裡。

在過去的人生中,她已不知聽了多少「女子讀書總是不如男子」「女子臨場發揮能力不行」「男子就算起初發力晚,後來也趕得上」「女子就算參加科舉又如何考得上?」之類的話。

她的確換了一具身體,可是一場落筆寫字的考試,除了人為規定的阻礙,用男子的身體還是女子的身體,又能有多大區別?

她的知識,她的學識,她的思維,仍舊是她自己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什麼人。

哪怕使用著蕭尋初的身體,她的靈魂里,仍然是個女人。

今日,她倒要見識一下,若與這成千上萬的男性學子相較,她究竟能有幾斤幾兩。

*

進入考場,照理來說應當緊張,可是謝知秋控制情緒的能力極強。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她蜷曲身體躺在兩塊木板搭成的床鋪上,居然安然入睡了。

天初明,待天際晨光破曉,謝知秋睜開一雙清冷的眸子,坐起身來。

貢院一夜有雨,但清晨,雨水不知何時停了,只餘下地上坑坑窪窪的水跡和空中漫著涼意的薄霧。

謝知秋將木板重新搭成桌椅的樣子,準備考試。

這貢院里明明聚了上萬名想當舉人的學子,可整個考場卻鴉雀無聲,一片死寂中瀰漫著明顯的焦躁。

終於,開考的銅鑼一響,開題開始下發給考生。

考場中的聲音一下子變了,各種筆墨紙張摩擦的沙沙聲。

謝知秋目光一定,朝考卷上掃去,快速將題目都覽了一遍——

方朝科舉主考詩賦、經義、論、策四科,其中詩賦一項最受重視、占成績最多。

這其實是件有點奇怪的事。

既然科舉是要挑選可以入朝為官之人,那麼本應以舉子的人品、才能為考察重點,可是實際上在考試中,反是詩詞是否寫得出彩最為要緊,實幹不實幹倒成了其次。

當年,謝知秋的師父甄奕,也曾如此評價過時下的科舉:「今之科場重之以辭賦,不足以觀德行。入仕之學者,辭藻富麗浮華者有餘,而精幹通達者不足也。」

當然,縱然知道當下的科舉考試尚有不足之處,謝知秋也絕不會在她的考卷上表現出端倪。

她現在的身份是考生,只管按照考試的標準,寫出最符合考試要求的答案即可。

她要的是中舉,制度合不合理,那暫時不關她的事。

只要能考中,她不介意收斂鋒芒,迎合考制。

謝知秋將題目掃了一遍,心中大概有數,便研墨提筆,準備動手。

甄奕本身的行文風是相當幹練實際的,謝知秋跟隨他學習多年,學識紮實,風格一脈相承,真要精練犀利,她可以做到不多寫一個字。

但是,那種花梢華麗、一口氣就能吸住人眼球的詩詞歌賦,她也絕不是寫不出來。

倒不如說事實正好相反,她當才女時,在梁城傳頌最多的幾篇文章詩詞,都是個性鮮明的文采富麗之作。

因為這種作品更能讓人一眼看出厲害來,比起實用性,觀賞價值更強,能欣賞的人也更多。

謝知秋斟酌片刻,在心中打好腹稿,又提醒自己一番注意事項——

要切中考題,適當展示文采。

要有一定深度與思想,不可毫無特色、泯然於眾人。

體現出自身才能,但也不可太過,主要觀點要迎合本朝正統觀念,像以前那種「今世之仁道,實則乃君主控民之道、士人求名謀利之通天道而已」之類的話,絕不能出現在這場考試上。

最後,要記得她現在是蕭尋初,要模仿蕭尋初的字跡,不可有代筆之嫌。

心中一定,謝知秋沾了沾墨水,決定動筆。

只是,當筆尖沾到卷面的那一刻,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多年之前,教她識字啟蒙的賈先生的樣子——

「我只是想中個舉!」

「我只是想中個舉而已啊!」

「近六十載的努力,不是一場空啊!」

那哭嚎之聲,曾徹夜不絕。

取得功名絕非易事,前方荊棘遍布,前途難料。

有人中舉,就會有人落榜。

多年苦讀,成王成寇,不過在此一舉。

謝知秋晃了晃頭,重新凝起精神,在墨水滴上卷子之前,她利落下筆,行雲流水——

*

這時,本場監考的考官正在這片號房巡視。

當經過謝知秋所在之處時,他的步調慢了三拍,目光不禁在謝知秋的卷子上停留許久,將她的卷子囫圇看了一遍,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須臾,他在另一邊與一同僚相會。

「那邊有個考生,看上去有些水平。」

二人閑聊時,該監考官不由提到。

「其他人才剛讀完考題,尚在苦思冥想呢,那位考生已經下筆了,而且十分乾脆,許是要比別人起碼早半日作完。」

「是嗎?」

另一位同僚卻不甚認同。

他道:「這就下結論,未免草率。答得快,又未必是答得好。

「屆時考官拿到卷子,只會看題目作得如何,又不會看這考生是花了多久作出來的,爭先有什麼意義?

「何況,考官閱卷,也要看卷面是否整潔,字跡是否美觀。你說的這人,能這麼快就答卷,想必是未打草稿。

「他若不是第一回參加考試,不清楚其內情,便極大可能是驕傲自負,對自己過於有信心。

「如此一來,卷面一旦落定,即使後面發現錯處,修正也難了。」

說到這裡,這同僚搖搖頭,說:「相比較於自詡才高、落筆即成的高傲學子,我倒更欣賞那些謹慎踏實之人。

「考試要考整整一天,何不細細推敲修改,等寫到最佳水平,再細細謄抄?何必為了爭這一時半刻的先人一步,去行更容易出錯之事?」

然而先前那監考官卻否認說:「我倒覺得,那考生不像你說的這般。

「你若是見到他的樣子便會明白,那學生神情淡然冷靜,一雙眸子極為沉著,落筆雖快但從容有序,落筆一氣呵成,即使未成草稿,也沒在卷面上留下半個墨點,絕不是爭勇而無謀之人。

「而且,我稍微看了一下他的卷子,雖只是匆匆一掃,但那般文采……可謂仙風卓然,驚艷至極。

「你若不信,一會兒可以自己繞去看看。你只要到了那片號房,一眼便可知我說的是誰。」

同僚將信將疑。

那監考官斟酌片刻,又道:「其實,我已記下那學生的相貌特徵。現在尚在考場之上,今後還有兩場,凡事做不得准。待出榜之後,自有分曉。

「他若當真能得個好成績,我們日後總有與他打交道的時候。

「將來他若是進入太學,我們還可指點他一二,提前賣他個師生之情。今後若在朝堂上相見,指不定還能有點情分。」

*

「將軍,少爺真的進考場了!」

另一邊,五穀將「蕭尋初」送進貢院后,就急匆匆趕回將軍府,向老爺夫人彙報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五穀這些年來名義上仍留在少爺身邊,實則是蕭將軍與將軍夫人的眼線。

蕭尋初那裡若有什麼動向,他就會迅速回到將軍府,向將軍和夫人彙報,好讓蕭將軍夫妻二人能及時知道這次子的動向,不要太擔心。

其實自從「蕭尋初」宣布要參加科舉、開始讀書那會兒,五穀就已經向將軍夫婦彙報過相關情況,只是蕭尋初這些年來一直沒有順過他們的意,哪怕五穀這樣說,他們也不敢全信。

直到現在這兒子真的進了考場,蕭斬石才有塵埃落定的感覺。

蕭將軍長長舒了口氣,頗有欣慰之感,可面上卻不顯,反哼了一聲,道:「這混小子,總算有點懂事了。」

五穀笑道:「說來少爺改變主意,正好就在將軍親自拜訪草廬之後。或許是將軍與少爺那一番促膝長談,才令少爺變了想法吧。」

蕭斬石這個人不太受得了肉麻的話,五穀這麼一說,他反而不自在起來,如坐針氈。

當然,若真是他的話有用,蕭斬石還是蠻高興的,不過……

蕭斬石微微沉吟。

他回憶了一下那天與兒子見面的場景,只覺得那天「蕭尋初」好像不太像是被他說動的樣子啊……?

而且,不知是不是兩人太久沒有見面了,兒子給人的印象,其實也陌生得很……

正當這時,姜凌在一旁問道:「五穀,可是按照你的說法,初兒即便是準備了科舉,也沒準備多久吧?我聽說他們關內的讀書人考試嚴格得很,初兒這般,能有希望考上嗎?」

「這……」

五穀為難地摸摸後腦手。

其實他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少爺還真有點不同尋常。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少爺指不定是真要考上的。

可是將軍夫人問起,他卻不敢打這個包票,一來說得太過了,像是阿諛奉承的吹捧,二來,萬一少爺沒有考上,那他這話便是白給了老爺和夫人希望。

但他也不好說少爺考不上,倒像在咒少爺似的。

沒等五穀想好怎麼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蕭斬石「哼」了一聲,又將這個話頭接了過去。

「無論如何,只要他肯進考場,就是個好跡象。這回考不上,下次再試就是。」

蕭將軍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五穀,道:「待他考完回來,你好好陪他休息休息,等放榜后,即使榜上無名,也別說什麼喪氣話,多鼓勵鼓勵他,莫要打擊他下次再考的積極性。」

五穀忙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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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註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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