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兩三日沒見著阿娘的衡哥兒瞧著有些憔悴,圓嘟嘟的臉蛋都小了一圈。
周幼吾看著心疼之餘,不由得又有一些心虛。
婉娘不愧是能被選作在御前伺候的宮人,為人溫柔又妥帖,給她準備的吃食和衣衫都很合她的心意。
周幼吾方才抱著衡哥兒去漪蘭院里那汪水池裡看魚的時候,無意間瞥過水中的倒影,瞧著她似乎還圓潤了一些。
今天被阿娘有求必應的衡哥兒很快樂,順勢要求今晚和她一起睡覺。
他一歲半之後便是一個人睡了的,奶娘也只是陪著睡在屏風外的小床上。
他沒有阿耶陪著長大,周幼吾不願將他嬌養出個天真懦弱的性子,是以平時很少允許他夜裡挨著自己一塊兒睡。
但今天情況特殊,周幼吾疼愛地摸了摸衡哥兒的頭,小郎君方才泡了個澡,反正也快到睡覺的時候了,衡哥兒就沒有梳頭,一頭小捲毛隨著他的動作抖啊抖,周幼吾看得心痒痒,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軟軟的,手感真好。
不知道燕觀那張臉搭配上一頭小捲毛會是個什麼樣子?
不過想來他是將那副模樣顯露於人前的。
想到燕觀也與衡哥兒一般,會躲著人,自個兒一本正經地梳頭髮,周幼吾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周幼吾臉頰上飛起兩團薄紅,快打住快打住!
衡哥兒膩在她懷裡玩竹貓兒,突然抬頭看見她眼含春水,面頰緋紅的模樣,突然嘻嘻笑道:「阿娘,你的臉好紅。」
衡哥兒丟開竹貓兒,努力地用小胖手捧住阿娘的臉,吧唧親了一口,新奇道:「像猴屁股!」
周幼吾臉黑了。
在回府的時候阿兄就同她說了,他回府的時候聽說衡哥兒哭鬧得厲害,特地帶著他去街上轉了轉。
生下來就沒出過幾次門的小郎君很快就被外邊兒的花花世界給迷了眼,給他買了一個麒麟糖人兒之後更是親舅舅親得不行。
許是那時候瞧見耍猴戲的了。
周幼吾戳了戳衡哥兒肉嫩嫩的小臉,這壞小子。
柳芽與花萼瞧著這場景俱都十分欣慰,上前輕輕放下了茜色暗織穿花連珠縑絲帳,讓母子倆好好說會兒話。
衡哥兒這幾日情緒波動過大,埋在阿娘香香軟軟的懷裡很快就睡著了。
周幼吾輕輕嘆了一口氣,直到懷裡抱著這沉甸甸的一團肉圓子,才覺得自己的心安定下來了。
她珍之愛之地低頭親了親那頭小捲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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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義侯府的八娘子送了帖子過來?」
周幼吾原本打算在漪蘭院好好歇息幾日,連院門都不打算出,沒成想周頌聲下午來看她時,順手給她捎來了一封帖子。
這帖子是用杏紅色的浣花筏製成,上邊兒還用金箔描了大朵的菡萏,瞧著十分精美,上邊兒寫著幾行娟秀的小字。
周頌聲見阿姐拿起來看了一會兒便不感興趣地放回桌上,不由得好奇道:「這永義侯府的八娘子什麼時候同姐姐打過交道?曲池宴……大抵又是那些個文臣家的女郎出盡風頭的時候罷?」
她這個妹妹自小不愛念書,將字認全了之後說什麼都不肯再學了,在文學詩道上欠缺了一些,卻極擅彈奏箜篌,鞭子耍得也好。
周幼吾搖了搖頭,這麼大的日頭出門作甚?去了說不得還要被有心之人挖苦嘲諷,她才不想受這個氣呢。
她在自個兒院子里,沒有那麼多講究,一頭烏髮只鬆鬆綰了個髻,簪上一朵今晨新摘的芙蓉花,托腮望來的時候慵懶又嬌嬈,笑聲道:「你幫我回絕了便是。」
周頌聲一邊被阿姐的美貌弄得臉紅心跳,一邊不自覺點頭,她也不想阿姐出去,連她阿娘都那麼碎嘴子,外邊兒那些人說話定然更難聽,她可不想自己千好萬好的阿姐被人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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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原本都沒將這回事兒放在心上,自從她和離歸家之後,送來的帖子是只多不少,但她統統回絕了。
周朝的風氣雖說開放,可是世家大族裡邊兒和離乃至休妻的事兒卻很少,反倒不如商人百姓看得開,大多是為著面子,忍一忍便過了大半輩子。
如今乍一見周幼吾與陳垣和離,不再是成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這樁事的確在長安城裡被人津津樂道許久。
眾人好奇裡邊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之餘,也不免對她存了幾分輕視——
和離歸家的女郎,還將孩子帶在身邊,想來便是之後要再許人家,也多半只能找些老鰥夫或者家中不受寵的庶子了。
外人怎麼想,周幼吾不在乎,關上門來過自個兒的日子便是了,以往被她拒了帖子的人家又遞了幾次,見她還是不來,後邊兒才清凈了不少。
聽說那段時間門房小廝為了過來漪蘭院送帖子把腿都給溜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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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義侯府的八娘子過府來瞧我來了?」
周幼吾原本舒舒服服地躺在溫玉湘妃榻上看新淘來的話本子,乍一聽著這通報聲,有些驚訝,莫說是八娘子了,她與八娘子前邊兒七個姐姐也沒什麼交情。
不過別個親自登門來了,周幼吾也不好不見,只叫柳芽先去花廳招呼著,花萼匆匆地給她換了身見客的衣裳,又將頭髮重新梳了一邊。
見花萼還想給她配些珠玉首飾,周幼吾擺擺手:「簪朵絹花就好了。」
反正待會兒還是要回來看話本子的。
說來這漪蘭院的花廳還未招待過幾位客人,平時都閑置著,女使們沒事兒便會來這兒做做綉活兒。
周幼吾進去時,便見著一個穿著綠色襦裙衫的女郎端端正正地坐在梨木鐫花椅上,露出的半邊側臉嫻靜而美好,猶如嬌花照水,瞧著別有一番動人韻味。
見著她來了,綠衣女郎眼睛一亮,站起身來迎了她幾步:「周家姐姐!」
握著那雙比羊脂暖玉還要細膩柔滑的手,薛挽桃心中激動得幾乎快要流下淚來,這周家姐姐,果真如傳言中一般,皎皎明月,不外如是。
只是周家姐姐性子委實太喜靜了些,薛挽桃自小便從自己的七個姐姐口中得知這位出身長興侯府的女郎是如何美貌動人,卻一直等不到她出門參加宴會。
左等右等不來,薛挽桃實在等不及了,山不就我我就山便是!
她求了阿耶阿娘同意,自個兒在府中舉辦了曲池宴,請的旁人都是充數,薛挽桃一心一意就等著這位大美人來呢。
周幼吾覺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這小娘子太過熱情了,鬧得她才像是來漪蘭院做客的客人一般。
薛挽桃這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的失禮,但仍是紅著臉拉著她的手不放:「未曾知會便來叨擾姐姐,還望姐姐莫要嫌棄挽桃唐突。」
周幼吾輕輕搖了搖頭:「怎麼會。」
薛挽桃看得臉紅撲撲的,怎麼有人長得這般美,連說話的聲音都這麼好聽!
連崑崙玉碎,芙蓉泣露都不能比擬。
周幼吾被薛挽桃火熱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側過頭去,伸出手挽了挽鬢邊垂下的頭髮:「坐吧。」
薛挽桃雖然遺憾這樣便不能拉著她的手了,但還是跟著過去乖乖坐下,主動開口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久聞姐姐芳名,無奈一直無緣相見。我阿娘家的小舅舅從江南運來了許多菡萏,我一見著姐姐便覺得親切,想來是因為姐姐與那菡萏一般,都是高潔出塵的人物。若是姐姐能和挽桃一塊兒賞蓮,那一池子的菡萏才算得上是開對時候了呢。」
一邊兒伺候的柳芽面上不禁露出微微笑意,這永義侯府的八娘子,真是長著好會說的一張小嘴兒。
周幼吾本是不想去的,可是看著小娘子滿含期冀的一雙眼,猶豫了會兒,還是答應了。
心愿得償的薛挽桃拉著她的手絮叨了很久,還是她的女使實在看不下去了,暗暗拉了拉她家女郎的衣裳,薛挽桃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走了。
薛挽桃高高興興地歸家去,周頌聲卻不高興了:「阿姐怎麼又應下了永義侯府八娘子的帖子?」
別看阿姐平時柔柔弱弱的樣子,但周頌聲知道,她的心意是最不容易更改的。是以對這個說動了阿姐的薛挽桃,周頌聲本能地生出些敵意來:沒得是來同她搶阿姐的罷!
周幼吾抓緊時間看話本子,頭也不抬:「別人都上門來請了,若是我還不去,恐怕外邊兒又要說我自恃甚高,比那仙女兒還要難請。」
原本還彆扭的周頌聲忍不住笑了:「那日我與阿姐一起去,見著有碎嘴子的我便一巴掌拍過去。」
周幼吾嗔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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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曲池宴還有幾日,周幼吾今日難得想要出門採買些首飾,好容易參加一回宴會,是該正式些才好。
周言之提醒她那幾十箱籠的首飾她都沒用過呢。
周幼吾只呵呵笑,那些黃金首飾貴重是貴重,分量也很實在,她光是看著都覺得頭皮墜得疼。
衡哥兒最近黏她得緊,痴纏了一會兒她便也鬆口了,想著明日便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了,燕觀今兒大抵是沒有時間出宮閑逛的罷?
沒成想,高高興興出門的母子倆剛出了府門,便見著那立於高頭大馬上的英武郎君。
周幼吾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