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番外十)
屋子裡那方玫瑰刻祥草紋長榻上正卧著一個清麗窈窕的女郎,她靠著鬆軟的雲枕,幾縷烏鴉鴉的髮絲自然垂下,隨著她發笑的動作微微晃悠。
柳芽見她捧著話本子讀得正開心,不由得提醒道:「娘子今日不是要出門?該打扮起來了。」
出門?打扮?
提到這兩個詞周幼吾就覺得煩。
她哼了一聲,翻了個身:「不想去。」
怎麼又不想去了呢?
柳芽知道她家娘子的性子,從來是能躺就躺,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的,可如今……
她臉上微微一紅,勸道:「秦王殿下約了娘子好幾回了,上上上次您說是身子不舒坦,上上次說是世子爺回來了要陪他說話,上次說是沒買到話本子心裡不高興……您若真不想去,一早回絕了殿下便是。」
周幼吾聽著聽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嘴硬:「他自個兒沒事兒做不成?成日里約我出去……柳芽,你是知道我的,我又不喜歡出門玩兒。」
柳芽熟練地哄她:「是是是,咱們娘子本就是個嫻靜人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都怪秦王殿下太黏人,擾了咱們娘子的清靜日子。」
天可憐見,秦王還是很忙的,不過他才打了勝仗班師不久,老皇帝沒那麼快又放他出去,這才叫他多了些和娘子相處的機會。
只是秦王是秦王,她的主子是娘子,自然是要偏著娘子說話了。
柳芽語帶調侃,周幼吾聽著卻有些不對勁,一骨碌翻了個身,叮囑道:「我與秦王不是那等關係,柳芽你可別把他當成什麼未來姑爺。到時候傳到他耳朵裡邊兒去,指不準要在心中如何編排我是個攀龍附鳳的虛榮女郎呢。」
她與燕觀見面,瞞不了身邊的貼身女使,柳芽也從剛開始的驚訝到如今接受良好,見著秦王待自家娘子好,在私底下也會調侃幾句。
見著琦花玉貌的女郎一臉嚴肅地說著這樣的話,柳芽只得點頭:「奴婢幫您梳洗罷?那馬車都在側門等了許久了。」
周幼吾嚇了一跳,翻身坐了起來:「他就到了?」
這幾日他不是要忙著練兵的事兒嗎?怎麼還還有閒情逸緻等人?
柳芽點點頭:「奴婢方才去廚房拿點心的時候,一個女使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告知奴婢這事兒。奴婢不敢耽擱,便回來知會娘子一聲。」
周幼吾默默抖了抖:……這回都到她家門口堵人了,若是她再推辭不去。
只怕明個兒他便要登堂入室與她阿耶與阿兄商量婚期了。
想到這樣可怕的場景,周幼吾果斷道:「柳芽,你還是快些替我換衣裳罷。」
之前都忍過來了,她如今更不能因著小不忍而亂大謀,叫那燕觀真把她給娶進門了,那她今後還怎麼尋個山頭當帶發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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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觀面無表情地翻過了手上的書頁,見門帘微動,碧色裙衫一角晃進他的眼中,像是一支娉婷裊娜的蓮花,怯怯地踏上了岸邊。
「來了?」
周幼吾點點頭,自發坐到一邊兒去:「等久了罷?」
「不久。」燕觀合上書,看著她略有些緊張的清艷臉龐,似笑非笑道,「我以為你是不想見我。」
在他夾雜著些冷淡的銳利眼神中,周幼吾立刻搖頭:「怎麼會呢!」
燕觀似是有些不信:「果真?」
周幼吾那雙秋光瀲灧的杏眼堅定地望著他,用力點了點頭。
見她如此,原本眉眼間藏著戾氣的冷毅郎君神色柔和了些,嗯了一聲:「我知道,媞媞也想我。」
周幼吾呵呵一笑:「你肯這麼想就好……」
看周幼吾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垂眼不說話,這樣美如明珠生暈
的女郎僅僅是坐著這車廂之中,都如美玉瑩光,整間車室都隨之變得明亮起來。
燕觀原本放鬆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長臂一伸,便將她撈到了自己身邊:「坐那麼遠做什麼?」
鼻間充盈的都是他身上冷冽清淡的香氣,有些時候沒見面了,周幼吾有些不習慣這般親昵,剛想坐直,卻又被他給按了回去。
懷裡抱著香馥馥的女郎,燕觀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見她還要撲騰,訓了兩句:「鬧什麼?馬車顛簸,待會兒磕碰著你可怎麼好?」
周幼吾一聽就不高興了,索性將腦袋枕在他腿上,柳芽給她戴了好多首飾,壓死他!
燕觀卻半分不覺得沉重,只輕輕用手撥動著女郎圓潤耳垂上掛著的綠翡小珠。
他是拿慣了劍的人,此時在觸碰他心愛的女郎時,動作小心翼翼間又帶著一些不自覺的溫柔。
她似乎瘦了一些,臉頰肉不似以往般飽滿,瞧著更多了清冷高潔之態。
「你阿兄不給你飯吃?」
原本躺在他膝上昏昏欲睡的周幼吾奇怪地抬眼:「你這是問的什麼問題?」
燕觀哼了一聲,瞧著比她還要不滿:「怎麼把人越養越瘦了?」
時下長安女郎皆以豐腴為美,她倒好,瘦得來一摸都能摸到骨頭架子了,周言之那廝是怎麼養妹妹的?
不會就放著他來!
秦王府那麼大的地兒,可以養好多小雞,每頓都給她吃新鮮的小雞,那還不得把人給養得白白胖胖?
周幼吾渾然不知燕觀此時在想什麼,只頗無語地低頭望了望自己纖細的腰肢,多好看呀!
「……瘦點穿衣裳更好看,你不懂。」
燕觀嘮叨個沒完:「好看?像你這樣的,在戰場上沒兩天就要被餓死了。旁人腰上都是一圈圈的脂肪,你倒好,瘦得來沒二兩肉,抗不了餓又不抗凍,可不就得吃虧?」
眼看著他越說越離譜,周幼吾弱弱道:「不是有你保護我嗎?」
原本還在口若懸河的燕觀聽了這話陡然一僵,對上女郎懵懂的眼,忽地又翹了翹唇角,摸了摸她的頭:「是,有我保護你。」
罷了,反正有他在,這些小事兒隨她高興便是。
就是……
燕觀不無遺憾地想,胖乎乎一點或許抱起來會更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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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馬車越走越偏遠,周幼吾皺著眉放下帘子:「這是要去哪兒?」
也不早說要去這般遠的地方,早知道她便拿冊話本子出來翻著看了。
燕觀漫不經心地把弄著她上回送來賠罪的瓔珞:「帶你去打獵。」
打獵?!
周幼吾握緊了拳,假裝不適地扶了扶額頭:「我頭好暈,好想回家歇息……」
待會兒可別叫她也騎馬射上幾箭罷?
自小不愛出門也不愛運動的周幼吾對此感到天然的恐懼。
怎麼一下子就不舒服了?
燕觀將那枚瓔珞塞進懷裡,摟過一臉蒼白的美貌女郎,關切道:「好端端的怎麼就難受了?」
周幼吾小聲道:「興許是坐馬車坐得有些久了,有些頭暈……」
燕觀不疑有他,用指腹輕輕給她按摩著頭上的穴位,帶著薄薄繭意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按壓著她細嫩的肌膚,這樣的感覺叫周幼吾的臉色變得更加古怪起來。
燕觀看著她咬著唇,似乎是在忍耐著什麼的模樣,劍眉微蹙:「調頭,去最近的一家醫館。」
外邊兒駕車的馬夫連忙應了聲是。
眼看著馬車真的調頭往回走了,周幼吾撐起身子,虛弱道:「哎呀,真是奇怪,好像又好些了……」
按照燕觀此人的性子,帶她去了醫館定然還
要叫大夫給她開副藥方子,若她不裝上一裝,只怕待會兒就要叫醫館現場給她把葯都給煎好了!
見著女郎滴溜溜轉的靈動大眼,原本揪著心的燕觀忽地揚了揚眉毛,慢條斯理道:「現在又不難受了?」
周幼吾誠懇地點頭,密密匝匝的眼睫輕輕顫動,像是一尾受了驚的蝶,看向他的時候可憐又可愛。
燕觀面沉如水:「一會兒難受……一會兒又不難受,此等癥狀看起來頗為嚴重,該去好好瞧一瞧,開上幾幅方子療養才是。」
看著面前芙蓉花面的女郎面色一白,燕觀心中好笑,捧著她的臉仔細瞧了瞧,安慰道:「無妨,我會為你求來太醫。宮中太醫署的太醫各個技藝精妙,一定能治好你的。」
周幼吾:……幸好她沒病,不然真是要被燕觀感動死了。
她微微側過臉,拂落了燕觀放在她面頰邊的手,這人手粗,蹭得她臉疼。
「承蒙殿下關懷,不敢當,不敢當。」
燕觀好以整暇地看著她有些窘迫的神色,似笑非笑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如何當不得?」
果不其然,聽了這話的周幼吾神色更加慌張起來。
燕觀失了逗弄她的心思,沉聲道:「你何時才願給我一個名分?」
這話說得,好似她是一個負心漢……
周幼吾目帶憂愁,眼睛一眨,便有淚珠兒徐徐落下:「殿下,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待到相處時間再長一些再談此事。如今時日尚短,殿下已經不耐煩了,倘若成親之後殿下更是翻臉不認人,那我怎麼辦?怕是只有落得個老死後院的下場了。」
看著她哭哭啼啼,彷彿確有其事的模樣,燕觀一陣目瞪口呆。
他豈是那等薄情寡義的男子!
可是見她哭得傷心怯怯的模樣,燕觀又有些頭疼地將她擁入懷中,罷了,她年紀尚小,家中阿耶不親,繼母不慈……對婚事抱有幾分抵觸之心也是正常的。
燕觀不知從哪兒抽出一張錦帕給她擦眼淚,笨手笨腳的,險些把她臉都給擦破皮了。
周幼吾瞪了他一眼,將錦帕奪過來自個兒慢慢拭淚。
美人落淚,一枝梨花春帶雨,當是很美的。
只是燕觀欣賞之餘不由得有些鬱卒,原本今兒想帶她去打獵,獵些上好的皮子給她做冬衣的,小娘子嬌氣,他又不能時常在她身邊陪著,有了那些溫暖的皮毛,大抵也能叫她少受些涼。
眼下她這一撒嬌,也只能等下次了。
看來得找個時間自個兒去一趟,綉娘們做衣裳做得慢,秦王妃的嫁衣是一早便吩咐下去在做的。
燕觀又不願意委屈了她,自然得提前將這事兒操辦起來,另尋一批綉娘來給她做冬衣。
見燕觀面色嚴肅,似乎在籌謀什麼大事,周幼吾也樂得自在,乖巧地趴在他懷裡。
一下子便逃脫了騎馬打獵和看大夫喝苦藥兩件大事,她可真聰明!
燕觀最終也只是帶她去九轉玉京樓嘗了嘗新出的點心,見她吃得眉眼彎彎,原本還有些不高興的冷毅郎君眉眼間的冰色也慢慢融化,最後竟是情不自禁地跟著她一塊兒笑了起來。
周幼吾:這人看著我笑做什麼?不會還沒打消要娶她的念頭罷?
懷著這樣憂愁的念頭,周幼吾勉強吃了個八分飽便吃不下了。
送她回府的路上,兩人有些沉默。
好容易到了,周幼吾正想樂滋滋地下車回家,手卻被他拉住了。
這人又想說什麼?
周幼吾不耐煩聽,但又怕他在自家門口發瘋,只得主動上前,環住他陡然僵直的身子,努力地在他頰邊落下一吻。
「我走啦!」
反應有些滯后的燕觀又拉住了她的手:
「等等——」
周幼吾已經有些不高興了,這人怎得不知足的?
燕觀卻遞給她一個精巧的小匣子:「給你的。」
「給我的?」周幼吾接過小匣子,有些重。
對上她疑惑的視線,燕觀狀似不經意地解釋道:「上上上次你不是說沒買到話本子不開心?我叫人給你尋來了,你瞧瞧可還齊全?」
周幼吾呆住了。
那,那只是她的一個借口而已啊……
燕觀卻將她的怔愣當成了感動,只微微彎下腰,疏冷鳳眼重閃過幾分溫柔:「下次,不要再躲著我。你要什麼,我都會替你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