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小路子!」遠遠一看到商陸的身影,閻俊就大聲的叫他:「快過來。」
商陸還有點恍惚,聽到他叫就慢慢走了過去,剛一過去,嘴裡就被塞了一個溫熱的東西,他下意識含到嘴中,才從味道和形狀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個鳥蛋。
閻俊往他手裡又賽了倆沒剝的小小鳥蛋,嘿嘿笑:「我剛就瞅見有窩,摸了三個蛋回來,你別說,這破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
商陸握著倆鳥蛋:「怎麼全都給我,你們也吃啊。」
「我們這身強體健能打死一頭牛的,這仨瓜倆棗吃了也沒用,倒是你,弱的跟個雞仔一樣,看看,不就天黑了變冷了點嘛?你就小臉煞白,那不補一下能得了?」
白降沉眸,視線也落在了商陸蒼白的臉上。
閻俊叭叭叭說完,見商陸還是握著鳥蛋沒動靜,索性搶過來三兩下剝開,又往他嘴裡一塞,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三秒時間不到,商陸嘴就被塞的滿滿當當,臉頰鼓鼓囊囊。
「唔!」
「唔什麼唔,快嚼了咽下去,這鳥蛋味道應該還行,就是太小了,嘖,沙漠里有野雞嗎?」
商陸艱難咀嚼幾下,鳥蛋雖然個體不大,但三個湊在一起也不算小,他咽了好幾下,又喝了白降遞到眼前的水,才終於全部都吃了下去。
「呼!那要看這片是什麼沙漠了,有的區域的沙漠里是會出現沙雞的。」
閻俊點頭:「希望這片沙漠里有吧,這樣咱們還能打點肉來吃,你看你這臉色吃了鳥蛋果然好很多了,你和白爺的帳篷已經搭起來了,快點進去休息吧,這種白天熱晚上冷的天最容易生病,我們的葯可帶的不多。」
商陸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還是對閻俊說:「閻哥,謝謝。」
「嗨!咱倆這關係,說什麼謝啊,快去休息吧,吃飯叫你。」
商陸進了帳篷,卻沒有像是以前那樣像個小蜜蜂一樣的忙裡忙外,而是坐在席子上發獃。
可這裡是海市啊,沒有傘人會帶床墊的。
商陸掀開睡袋,果然在底下發現了兩床疊加起來的褥子,他再去看白降的睡袋,就那麼冷冰冰的擺在地上,下方一點遮掩都沒有。
「你瘋啦,沙漠晚上這麼冷你還把褥子都給我。」
商陸頓時也顧不上去感傷思慮了,連忙就要抽走自己睡袋下方那本屬於白降的床褥,手腕卻被猛然伸來的修長手指按住,他抬頭,對上白降堅定的眼神。
接著,一隻微帶涼意的手就落在了他額間,輕柔地,彷彿在面對什麼一碰就碎的稀釋珍寶。
接著他就聽見白降說:「你發燒了。」
一向表情平淡,在面對十米斷崖都沒什麼神情波動的男人此刻卻蹙起了眉:「沒有不舒服嗎?」
自觸碰到自己身世后就一直在竭力隱忍壓抑情緒的商陸,在聽到白降這句話后,很莫名的,眼圈刷一下紅了。
那一直被他壓在心底的迷茫痛苦好像一瞬間就被這句關心的話給勾了出來。
白降落在他額間的手瞬間僵硬。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商陸。
渾身發顫,眼圈紅著,脆弱到像是下一刻就要崩潰,分散成一片一片。
白降甚至來不及思考,下一瞬,他便發現自己抱住了商陸。
商陸沒有掙脫開這個擁抱,他將臉埋在了白降肩膀。
白降能感受到,一絲濕潤穿過薄薄外套淺淺浸來,這讓他更僵硬了幾分。
商陸……哭了?
他想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最終,抬起的雙臂緩緩落在了商陸的後背上,學著閻俊的樣子,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拍打:「商陸。」
白降放輕了聲音:「很痛嗎?」
「嗯,我很痛。」
商陸摁住了心口部位,在那裡,正有細細密密的酸澀與痛楚蔓延。
明明不記得的。
明明從來沒有見過父母,也沒有跟他們相處過的,可他還是難過極了。
「我曾經想見見我的親生父母,我想,只見一面就好,我想看看他們的樣子,聽聽他們的聲音,我想,我們要是有個告別就好了,可是沒有,我們連告別都沒有。」
他喃喃著:「原來,他們也是期待過我的出生的。」
商陸閉著眼,情緒受到極大衝擊的同時,他有感受到自己正在高燒,但大腦卻又是從未有過的清醒,他就像是在自動的翻閱一本名為記憶的書,一幅幅畫面快速的在他腦海中閃過,混亂無序卻又清晰無比。
商陸不是一開始就是孤兒的。
七歲之前,他都是跟爺爺奶奶生活,商陸至今還記得他們的家,溫馨,又平淡,爺爺會抱著他講故事書,奶奶會給他織毛衣,他還記得周圍的小夥伴們都很羨慕他,因為他們的家長都買不起玩具,商陸的爺爺奶奶卻總能敲打一番就給他做出不遜色於商場賣的各類小玩具。
他甚至有一個可以飛上天的玩具小鳥,小鳥內部還被奶奶放置了一個小小的駕駛員。
商陸至今還記得自己牽著小鳥滿院子跑的快樂,那時候只覺得好玩,現在想想,在沒有加入電池的情況下只用木頭製作出能飛天的東西,也只有器匠能做得到了。
後來,在一個下雨天里,他的爺爺奶奶因為被人持刀搶劫去世,而一起出去的他被救了下來,可他卻只記得那一場像是要把天都下塌了的瓢潑大雨,甚至連搶劫犯的樣子都記不清。
即使記不清,現在的商陸也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意外。
身為器匠的爺爺奶奶,普通人怎麼可能殺得了他們。
一件件事串聯到了一起。
琢玉海滅門,照片上的親人,二十四年前的大火,二十多年後重新為琉璃玉齊聚的海門,還有……
商陸握緊了拳。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雖然一向被傘人們嫌棄身體弱,但對比普通人來說,商陸其實並不差,甚至在加入海市后因為長期的鍛煉,還要比一般人強上幾分。
如果不是那次借出三把火,他甚至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天虛體。
那麼是什麼改變了他的體質,讓一個本應該一生纏綿病榻無法正常生活的天虛體,變成現在只是身體稍微有點虛弱。
一個接一個的畫面,一道又一道的問題在商陸眼前一一閃過,最後定格在了記憶的一開始那模糊無比的畫面里,他好像又嗅到了,那道淡到極致的香。
很熟悉,是什麼呢?
閻俊被東海喊來的時候,就見到商陸已經燒的人事不知,正睡在白爺膝上,整張臉都被燒的通紅。
白爺臉色難看,甚至放下了他從不離手的弓,小心翼翼的不停給商陸換額頭用來降溫的帕子。
琉璃海學中醫的小伙收回手:「氣淤血滯,肝氣鬱結。」
閻俊急得不行:「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拽這些詞,說人話!」
「商哥這是情緒波動大,導致身體化火高熱,高燒吃了葯今晚應該能退,但是如果他情緒還是很激動,就算退了,也會持續發燒的。」
閻俊納悶了,立刻扭頭去看一眾人:「好好的他怎麼就鬱結了,是不是你們氣的?」
東海叫屈:「我們什麼也沒幹啊,而且商哥脾氣那麼好,誰能氣到他。」
「對啊對啊。」阿毛也附和:「商哥做集水器的時候還很高興呢,還說等他騰出手幫我修我的武器。」
閻俊一尋思也是,這幫臭小子們每天商哥長商哥短,找到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巴巴的拿去討好商陸,借他們幾個膽他們也不敢惹他生氣。
他尋思著,望向了白降。
從剛才開始,這位爺就視他們如無物,只稍微分了一點注意力給把脈的小伙,其他時間,他的視線就跟長在了商陸身上一樣,一刻也沒有分開過。
閻俊立刻否決了『白爺惹商陸生氣』這個可能性。
排掉所有可能性后,就只剩下一個了:「是不是水染說什麼了?水染不是和小路子關係不錯嗎?」
東海:「說不定是遇到岐黃海了。」
要論壞事,琉璃海的人都是第一個想到岐黃海,這都快成為本能了。
閻俊也覺得這是最大的可能,但始終緊緊盯著商陸,給他換浸水毛巾的白降此刻卻抬起眼:「你們都出去。」
學中醫的小伙倒是很贊同的點頭:「帳篷里人太多的話氧氣不夠,病人就會呼吸不暢,你們是應該出去,就留我一個人就行了,我照顧人可有一手了,保證商哥賓至如歸。」
閻俊想給他一巴掌,賓至如歸是他爺爺的這麼用的嗎?!
小伙倒是美滋滋的,他覺得這是跟他商哥拉進距離親密關係的好機會,等商哥醒了看到他照顧他,那還不感動死了。
他很得意的繼續說:「你們就放心把商哥交給我吧,我肯定把他照顧的……白,白白胖胖……」
說著說著,他對上白降看過來的視線,信心滿滿的話忍不住就磕磕巴巴了起來。
「還白白胖胖,你小子站著都能睡過去,你別把你商哥越照顧越嚴重我就謝天謝地了,走走走,都走。」
把一眾小伙趕走了,閻俊才回身:「白爺,那就交給你了?我去熬藥。」
其實他很想一起留下來照顧,但是看白降這個什麼事都不假於人手的樣子,怕是留下來也近不了商陸的身,想想也就算了。
白降點頭,沉默的看著閻俊離開了,才重新將視線放在閉眼昏睡的商陸身上。
他一次次換下商陸額頭的帕子,中間閻俊端著葯進來,白降扶起商陸,小心將葯餵給他。
中醫小伙雖然人不著調,醫術還行,商陸喝了葯,過了半個小時身體就不再發燙了。
閻俊怕白降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叮囑他:「晚上可看著點小路子,別讓他踢被子,捂捂汗康復的快,他晚上可能會渴,到時候就辛苦白爺你起來給他喂水了。」
白降應聲,等閻俊走了,他靜坐在商陸身邊,擋住用來透風的小小風口,遲疑了一下,伸出手,輕柔的掀開商陸身上蓋的被子,慢慢褪去了他的褲子。
商陸晚上睡覺不喜歡穿很多,所以只要不是天氣特別冷,他都是上身隨便一個短袖,下身一個寬大舒適的四角短褲。
後來進階成了裡面穿四角短褲,外面套褲子。
白降將他的褲子拉下來,露出了裡面因為長期不見陽光而格外白皙的皮膚。
「唔……」
睡夢中的商陸彷彿感受到了『束縛』沒了,無意識踢了踢腿。
白降手微滯,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輕輕掀開了商陸右邊的短褲一角。
一向被嚴嚴實實遮住的大腿根部露出,雖然只有一點,卻也足以讓人看清那上面如紅色花瓣般的胎記。
即使早已猜到,白降依舊怔住了。
他收緊了手,又緩緩鬆開,重新幫商陸蓋好被子,慢慢躺在了他身邊。
商陸感受到身旁的動靜,迷迷茫茫的睜開眼,就見白降側躺在他身邊
,眼神複雜的望著他。
像是在慶幸,又像是在後悔,眼底的深處,彷彿還帶上了幾分哀傷。
「白降……怎麼了?」
商陸腦子暈乎乎的,卻也沒忘記關心他。
「沒事。」
白降的語氣依舊平靜,手一下一下拍打著商陸的後背:「好好睡吧。」
在這樣的溫柔拍打下,商陸重新墜入安眠。
三紅海駐紮的營地里。
水染獨自坐在火堆邊,一頁一頁的翻看著相冊。
就這樣不知道翻看了幾遍后,她慢慢拆開相冊外殼,原本看似封的嚴嚴實實的地方,卻被小心翼翼分開,從裡面掉出來一張燒沒了一個角的照片。
水染撿起來,輕輕撣去上面的塵。
黑白照片上,畫質很模糊,一棟小樓前,一家五口笑著面對鏡頭,怎麼看都只是一張很普通的遊客照,但卻被她母親畫大價錢從那家人手裡買了回來。
她母親曾經是想過要銷毀掉這張照片的,但最終不知道什麼原因,還是留下了它。
也許是為了留個念想,也許是考慮到海門之間的複雜關係,也許是單純的捨不得。
水染望向照片里小樓一側,在那有幾道模糊的身影。
依稀可以看出來,是一個渾身包裹嚴實的男人,正在將手中襁褓遞給一對老人。
*
「商陸。」
微微映照的火光里,白降輕輕叫了一聲,像是要用商陸的名字汲取一些可支撐的力量。
已經睡著的商陸自然不會應答他。
白降便輕輕的靠近他,隨後合上了眼。
這一晚,他久違的做夢了。
——血色與火光中,渾身是傷的年輕夫妻無力抱起手中嬰孩,他們不舍的看了又看,還是緩緩低頭,輪流輕柔的親了親嬰兒的額頭。
最終,他們將孩子遞到了他手裡。
「謝謝你……」
他單手抱著這個脆弱的彷彿他輕輕一用力就會破碎的孩子,這種面臨脆弱生物的感覺讓他很不適應。
帶著這個小東西,他在熔岩中快速穿梭而出,到了高處時,他聽到巨石沉沒的聲音,回首望去,卻見那對夫妻依偎在一起,臉上甚至還帶著放心的笑容,就這樣一同平靜的被熱浪吞噬。
手中突然傳來牽扯感,他蹙眉,低頭去看。
卻見這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不安分的踢騰著腿,大腿內側的小小胎記跟著一晃一晃,他伸出手,想要阻止這孩子繼續踢騰下去。
手剛伸過去,那幼嫩的小手用力抓緊了他手腕上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