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讓商陸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麼努力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幫白降升溫,都捂不熱他的手。
這雙曾為他擋住無數危險的修長大手始終冰冷。
他很納悶,忍不住伸手去探白降的額,白降下意識的要閃開,下一秒動作又滯住,任由商陸暖乎乎的手落在了自己額頭上。
「好冰。」
明明人的體溫再降也降不到哪裡去的,可商陸的手指一觸及白降額頭,就被冰的打了個寒顫。
見他被冰到,白降微微偏過頭,要將手收回來:「捂不熱的。」
「你是不是這裡和外面冷熱溫差太大生病了?」商陸一把抓住白降要抽離開的手,甚至抓的比剛剛還要緊:「肯定是穿的不夠多,你等下啊。」
他就這麼一手抓著白降,一手將身上被自己體溫捂熱的毯子都蓋在了白降身上。
屬於商陸的溫度在毯子下牢牢包裹住了白降,溫度的主人皺著眉,一臉擔心的努力將毯子邊邊角角都收好,儘可能的讓它在白降走動時不漏風,完全將自己剛剛還在害怕的事忘了個乾乾淨淨。
「白爺怎麼了?」
就連原本正一臉警惕打量周圍的閻俊都看稀罕一樣的湊趣:「平時都是他照顧你,今兒你倆怎麼反過來了?」
商陸全副心神都在白降身上,頭也不回:「他生病了,你把葯遞我,看白降喝了會不會好點。」
閻俊覺得商陸有點小題大做了,傘人哪有那麼脆弱,就算是發高燒也照樣不耽誤他們上山下海,更別提能吊打一眾傘人的白降了,沒見他面色如常腳步比誰都穩嗎?
海市裡生病了需要如此細心妥帖照料的,也只有器匠了。
但商陸要,他還是把葯翻出來遞了過去,隨口說:「沒事,白爺強著呢,信不信現在蹦出來一隻大猩猩,他照樣能三兩下干翻。」
商陸翻了個白眼:「你可別扯犢子了,他又不是鐵打的。」
就算白降真的能在生病狀態下三兩下干翻一大猩猩,那肯定也不舒服啊。
他拿著葯,三兩下拆開,又擰開自己的水壺遞到白降嘴邊:「快喝了,應該能緩解一點。「
琉璃海的葯見效都很快,但在味道上面就差了一點了。
白降沒說什麼,但在將葯倒在口中時,他眉頭就微微蹙起來了,商陸看的忍不住樂,他知道,白降雖然平時不愛說話,看著就是一副高冷做派,但實際上他還是挺龜毛的。
剛認識的時候商陸就發現了,白降特愛乾淨,走到哪裡就把哪裡打掃的乾乾淨淨,他還特見不得不平整,倆人住一個被窩的時候,商陸有時候累了鋪床就鋪的很敷衍,反正晚上睡一晚上床上不照樣皺巴巴,白降也不說他,但會默不作聲的把商陸鋪過的床返工,一個人在那安安靜靜的把床邊邊角角的褶皺都拉平了才會上床。
琉璃海的傘人吃飯都是混用碗筷,畢竟都來海市了,一般也沒人會講究這些,但白降就會,他有自己專用的碗筷,是市面上很流行的那種普通的學生帶飯鐵盒,筷子也只是一雙普通竹筷,但他每次用完都會立刻想辦法清理乾淨,然後再規規整整的擦乾裝回他的背包里。
商陸一開始還以為這鐵盒子對白降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結果後來有次海市鐵盒子被撞凹了,白降下次海市就又換了一個新的,值得一提的是,他很自然的幫商陸也買了一副新的鐵盒木筷兩件套。
於是本來也是和大家混用碗筷的商陸就也有了自己的獨屬飯碗。
白降不光龜毛,見不得自己的東西不幹凈,他還對味道很敏感,之前商陸吃海生草的時候他躲的八丈遠,現在喝到了琉璃海的葯,估計也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偏偏白降幹什麼都不動聲色,就連此刻被葯難喝到了,那皺起的眉也是輕微的跟不存在一樣,要不是商陸天天跟他在一塊,估計都發現不了。
等白降維持著淡漠的神情喝完了葯,商陸就對他說:「你張嘴。」
白降不知道商陸為什麼讓他張嘴,但身體已經率先反應,微微張開了唇,然後一個小方塊就被商陸塞到了口中。
下一秒,一股甜意便在口中蔓延開來。
商陸樂呵呵的沖白降笑:「甜吧?是不是把藥味都壓下去了?」
白降的眼神有些亮,明明沒笑,卻看著像是笑了。
他對著商陸點頭:「甜。」
商陸於是笑的就更樂呵了。
他將糖紙收放到了背包側面(雖然是在海市裡,但商陸依舊保持著不亂丟垃圾的好習慣),對著白降說:「今晚再喝一次葯,明天你應該就能好了,來,我繼續給你暖手,你別躲啊,手一直冰著對身體也不好,我媽說的。」
倆人走在前頭,雖然動作小,但後面的傘人們想要看清他們這副動作還是一清二楚的,第六海的方晃看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怔忪,但很快又恢復過來,眯了眯眼,覺得有點不對:
「這裡面雖然冷,但白家人的體質應該要比普通傘人更強才對。」
說句誇張的,所有傘人都生病,白降都未必會病,方晃直覺白降的「病」背後有事。
他身邊現在只跟了方愛,聽到方晃狐疑的話,方愛望向前方湊在一起取暖的白降商陸:「我也冷,特別特別冷。」
他伸出手,看著自己蒼白的手指:「感覺像是整個人都被凍在了雪山裡一樣。」
方晃不以為意:「你忍著點吧,葯得省著用。」
他雖然有點重視方愛,那也只是因為方愛是器匠,能為第六海帶來武器,但是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海市裡,器匠可不能發揮太大的作用。
方愛也習慣了第六海對他的不在意,並沒有對方晃的反應露出什麼意外的神色,只跟著方晃繼續往前走。
前方是一個風口,商陸拐角的時候,一陣風吹起,將他收在背包側面的糖紙吹了起來,輕輕落在了地上。
沒有人發現這張輕到落地都沒有一點動靜的糖紙,商陸滿心都放在『白降的手怎麼捂了這麼久還是捂不熱』上,也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收好的『垃圾』被風吹走。
傘人謹慎而又沉默的挨個前進著,一雙雙鞋從糖紙邊路過。
直到一雙鞋停留在了它旁邊。
方愛蹲下身,撿起了這張糖紙。
方晃沒有等他,第六海的海首甚至沒有發現唯一還跟在他身邊的器匠停了下來,倒是岐黃海的白朮慢慢走到了方愛身邊。
方愛沒有看他,只垂眸盯著糖紙,像是這是什麼稀奇的玩意一樣。
「我也很冷啊……」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這句話低的幾不可聞。
***
就這麼走了不知道多久,商陸估摸著至少有四個小時以上了,通道里偶爾會颳起冷風,但很快又平息下來,除了這點動靜,其他的再沒有了。
走在前頭的兩個抱著琉璃的傘人也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了現在的慢慢放鬆。
水染看時間差不多了,提議道:「不如停下來休息一會?」
「好主意!」
閻俊第一個響應,走四個小時對傘人們來說不算什麼,但在一個看上去永無止盡的通道里走四個小時,那就很折磨了。
他正要放下背包,突然聽東海驚叫一聲:「不見了!他不見了!」
閻俊手立刻放在了自己的金剛棍上,回頭警惕看向身後,卻見兩個拿著琉璃的傘人里,果然有一個不見了身影。
剩下的那個嚇得面無人色,一臉要被嚇瘋的表情。
「東海,你看見是什麼東西了嗎?」
閻俊將金剛棍橫在自己身前,一副要是有什麼東西敢冒頭他上去就是一棍的架勢。
商陸握著白降的手,原本放鬆的神情也跟著緊繃起來,緊緊貼著白降不敢有一絲懈怠。
東海神情里有疑惑,也有警惕:「沒有,上一秒他還在的,我還掃了他一眼,然後就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閻俊只能去看跟剩下的這個傘人:「你呢?你也什麼都沒看見?」
傘人臉煞白:「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他是憑空消失的,就在我眼前憑空消失的!!!就像是,就像是有個我看不見的怪物把他吞進去了一樣!!」
商陸腦海里立刻閃出各種恐怖畫面。
他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抱緊了白降的胳膊:「白降,你,你可得拉緊我啊,不對,你還生著病呢,還是我拉緊你吧。」
白降雖然沒說話,但也將手搭在了商陸手腕上握緊,就算真的冒出個什麼東西要帶走商陸,他也一定能跟著一起去。
閻俊也是聽的寒毛直豎,看周圍的通道形狀眼神都不對了,他掃掃胳膊:「你沒看錯吧?真的是憑空消失?」
「真的,我看見了,他剛剛還想抬頭,結果一下就在我面前不見了!這裡有怪物,這裡藏著一個怪物,就等著把我們一個一個的拖走!!」
他驚恐絕望的大叫聲充斥滿了通道,商陸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甚至不太敢去觀察通道環境。
隨著崩潰傘人的大喊,通道內的氣氛一變,彷彿真的有個陰冷怪膩的怪物藏匿在空氣中,在無人能發現它的時候,肆無忌憚用著血淋淋的眼神打量著他們,再伺機拖走它看中的人。
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於是這一切就變得更加可怕了。
至少本來就害怕靈異的商陸現在已經嚇得不敢動彈了。
如果他此刻在被窩裡,那一定會連身體帶頭都埋在裡面,連個指甲蓋都不會露出在空氣里,但現在,他也只敢一個勁往白降懷裡扎了,一邊扎還不忘記惦記著白降還在生病,手還要一下一下扯好毯子。
這個時候,閻俊的反應就和商陸形成一個鮮明對比了。
他相當冷靜,甚至稱得上是一身虎膽,舞起自己的金剛棍,一身正氣:「什麼怪物!我看就是裝神弄鬼!有本事的就來抓老子,看爺爺不把它砸個滿地開花!」
比起唯物主義戰士閻俊,水染的注意力則放在了分析上:「現在為止失蹤的人都是抱著琉璃的,就算真有什麼,我看也只會抓帶著琉璃的人。「
「貧道也這麼認為。」耿禾一甩拂塵,很有一股仙風道骨的意味:「這位居士,貧道勸你,還是把這塊琉璃放下,說不定能保住一條命。」
崩潰的傘人一怔,低頭看看手裡的大塊琉璃,手緩緩鬆開,像是要放下,但下一秒,他卻更用力地抓緊了它:
「不,我不放,這琉璃是我的,我絕對不會放的!!」
「你們,你們是想搶我的琉璃,我不會上當的,什麼怪物,只要我躲得快,它抓不住我的,對,我要躲,我要躲出去……」
他顯然精神已經有點混亂了,抱著琉璃轉頭就跑,想要往通道外面跑去,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跑了幾步,就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水染掏出羅盤,上面的指針果然在瘋狂亂竄,她又上前幾步,不顧危險的伸手在傘人消失的地方摸索,卻什麼也摸不到。
她放下羅盤,神情卻並沒有放鬆:「海市。」
商陸一怔:「所以他們不是失蹤,是被拉到了海市裡?」
「目前看來是這樣。」水染掏出筆記本開始記錄:「這些海市和普通的海市不同,沒有天門,沒有停留,甚至只有拿著琉璃的人能進去,我懷疑這些琉璃是葬在神墓里的活海留下的。」
一路上閻俊已經跟他們共享信息,他們自然也知曉現在身在何處。
耿禾納悶:「這裡不是神墓嗎?不是說神墓里的活海都會長眠消失嗎?既然已經消失了,怎麼還會留下琉璃?」
「那我就不知道了。」水染是知道的多,但這種向來都據說是有進無出的神墓,她們三紅海再大本事也是傳不出消息的。
商陸倒是想到一個可能性:「琉璃是海市主人執念解開之後出現的,神墓是能讓活海消失,但不能幫他們解執念,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消失了,但是執念跟琉璃還是留下了?」
他小心翼翼的猜測著:「拿走了海市主人生前的琉璃,就會被拉入他的海市?」
大家細細一想,又覺得很有道理。
這就相當於是以前破海市就是海市主人出題,傘人們解題給出答案,海市主人作為主考官判定他們過關,過關的獎勵就是琉璃。
但現在,獎勵直接發放到了人們手裡。
你都拿了獎勵了,管你願不願意,反正你必須得來解題,強制的,沒得商量。
閻俊迅速找到盲點:「等等,那這樣說的話,這些琉璃的主人都已經嗝屁了,他的海市還怎麼破?」
「沒法破。」
水染合上本子:「每個海市的破解都需要海市主人的配合,沒有海市主人的海市,會變成一座沒有鑰匙的囚籠。」
畢竟解題解題,題目沒了,來答題的人再厲害,也沒辦法憑空給出答案,更沒辦法將答案遞到早已隕滅在神墓中的活海面前。
她總結道:「那些拿了琉璃被拉進去的傘人,永遠都不會出來了。」
明明只是語氣淡淡的一句話,卻聽的人渾身發寒。
東海想起了以前進神墓的傘人:「你們說,每個進神墓的傘人,是不是都被拉到無主海市了?」
閻俊:「不好說,如果不是我們本身就在海市裡,在外面單獨遇到神墓的話,我反正肯定忍不住要去扣琉璃。」
也就是他們運氣好,本身就在雙日海市,海市未破,就算是看到這麼多琉璃也能勉強保持清醒,要是換成普通進神墓,早就拿麻袋裝了。
畢竟神墓里有琉璃,好像也挺合理,最主要的是,它並不阻擋人們出去,出口就在那,閻俊剛進來的時候進進出出試了好幾次,都沒什麼問題。
但現在想想,怕是碰了那些琉璃的人,永遠都不能出去了。
閻俊一想到這裡就特別清醒自己的這雙手聽話:「他爺爺的,真是防不勝防,差點我們幾個就要在某個海市裡終老作伴了。」
商陸也小雞啄米一樣的跟著一起點頭。
他現在看牆上鑲嵌的琉璃已經完全沒了嚮往的心情,反而如同在看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一樣。
毒藥是喝一下就死,這些琉璃是碰一下就死啊。
發現了傘人無故消失的真相,眾人也沒了休息的心情,索性繼續背著行囊趕路。
終於在又走了大半天後,他們看到了前方緩緩行走的身影。
「有人!」
「閻哥,這就是雙日海市的主人了吧?看著是個女的。」
前方一步一步慢慢走在通道上的女子聽到動靜,緩緩轉身看來。
她容貌秀美,看著大約只有十六七歲,明明是年輕的容顏,眼底卻彷彿存著化不開的冰山歲月。
見到一眾人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走來,她微微一笑,很有禮貌的問好:「你們好。」
「請問你們也是來找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