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就要有不行的樣子
而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在醫師的細心調理下,小公子終於有力氣從榻上爬起來。
而他剛爬起來,就又開始變著法兒地給你添堵。
只見他搖搖晃晃來到寢殿的簀子沿,撩開遮擋視線的幾帳,不等女房們向他請安,就一腳踢翻你委託女房從鴻臚館買來唐土之物,在女房們驚恐的呼喊聲中,一把捏著其中一個女房下巴,乜斜著你給她塗上的珊瑚紅色的唇脂,餘光意味深長掃了你一眼,刻薄尖酸的話脫口而出:「真是……醜人多作怪!噁心死了,還不快滾?我看了就晦氣。」
年輕的女房經不住如此羞辱。
以袖掩面,崩潰淚奔。
你笑了。
你抬手揮生怕掃了颱風尾的女房和下人們,歪在妝台上,側首支頤:「阿娜塔,瞧瞧你這尖酸刻薄的模樣,可真難看啊。」
小公子:「難看?能比你吃了死孩子一樣的唇脂顏色更難看?」
說著,他還生怕言語威力不夠,上上下下打量著你,蒼白的唇微微上揚,輕鬆噴射出要命的毒汁:「真是讓人無比掃興……源氏可真是不挑,對著你這樣的粗鄙無顏的醜陋女人,竟然也能下去的嘴。」
你緩緩站起身。
撣了撣緋色單衣,可散了一地的脂色已經沁入布料,根本撣不去。
你有些遺憾。
這件涼快透氣的紗制單衣,是你目前最喜歡的。
小公子似乎看出了你的不舍,微笑著繼續放毒:「真不愧是下等人出身,這種沒見識的樣子,都把我逗樂了。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就算與我切緣,你以後還可以去做個伶人,那可真是非常適合你的工作。」
你:「這樣說不太好吧?我現在好歹也是你的妻子啊。把我說得這麼不堪,你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小公子:「我沒有你這種與人通姦的妻子……」
你:「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不跟我切緣?」
小公子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他樂不可支,笑到岔氣,撕心裂肺嗆咳起來,脆弱的氣管里洇出點點血跡,濺落掌心。
他不以為意用手帕擦凈,隨手丟開,眼神高傲地乜斜著你:「你想跟我切緣,好去投奔源氏?羽衣……天下那會有此等好事?而我,又怎麼可能會如你所願?」
「我就是要你痛苦!」
「就是要你無法解脫,跟我一起沉淪地獄……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場!」
你沒有反駁。
只是靜靜注視著他。
關於他PUA的千層套路,你已經看穿了。
源氏的事,就是他拿捏你的法寶。
你不得不懷疑,當初源氏之所以會夜襲,他在其中居功甚偉。
畢竟,但凡你心軟一分,覺得他可能只是被綠了才會變成這樣,你就輸了。
眼前,這個宛若雛人偶惹人憐惜的漂亮小公子,心底生著惡鬼。
他不愛你、不在意你,甚至,根本不把你當人看。
他只是想拿捏你的命運,擺布你的人生,踐踏你的感情,看著你在虛假的夫妻情意中沉淪,直至走向地獄,藉此來滿足自己不可見人的慾望。
至於所謂的「與源氏通姦」,也不過是他為逼死你找的一個趁手借口。
僅此而已。
想通這一點后,你對如何漂亮的完成任務,已經有了想法。
他怎麼傷害你,你就要怎麼還回去。
不僅如此,你還要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人生來平等,加諸於他人身上的惡意,只會以更加洶湧地姿態回報在他自己身上。
於是,你笑了。
你凝視著傲慢的小公子,烏玉般眸子噙著和善的神光,溫溫柔柔開口:「阿娜塔,你怎麼能對我說這麼冷酷無情又無理取鬧的話?」
「我背叛你?」
「不,不是哦。」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而已。」
小公子神情一滯。
似乎沒料到你竟然會語出驚人。
跟心懷惡意的人自證清白,根本只是徒勞。
所以,你選擇更直接的辦法,用喟嘆懷念的語氣信口開河,氣死他!
「雖然源氏的確強壯勇猛極了,各方面都很行,遠勝於一個月有二十天躺在榻上起不來的你,但我跟他真的就只是逢場作戲,算不得數的。」
「阿娜塔,是你太小家子氣了,才會跟我一個女人斤斤計較。」
「唉,也就是我寬容大方,才會一而再再而三體諒縱容你,要不然……」
「閉嘴閉嘴!」
「你給我閉嘴!!」
小公子暴怒,雙目赤紅著撲上來,雙手死死扼向你脖頸,「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女人……」
你不以為意。
對此,你早有預料。
慣會PUA的男人惱羞成怒之下,會做什麼?
當然是家暴啦。
面對PUA都管不了的女人,為了找回顏面,他自然會理所當然施以暴力。
只可惜,他忘了一點。
你是吃乾飯長大的。
高高在上的身份,以夫為天的禮法,三從四德的規訓,在根正苗紅的打工人面前,從來都是該被破除的紙老虎!
面對封建壓迫,你連源氏都敢打了,他又怎麼可能討得了便宜?
下一息——
小公子就像只斷了線的風箏,轉著圈摔地上。
好半晌,他渾渾噩噩的大腦才逐漸意識到自己被打的事實。
小公子哆哆嗦嗦捂著挨打的臉。
前所未有的屈辱在他心中恨怒交織,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從來、從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待他!
可不等他積攢出要命的怒火,就感覺自己牙齒咯咯發抖的下頜,被纖細白皙的手指用力捏住!
「誰給你的勇氣,竟敢這麼跟我說話?」
你俯就著狼狽的小公子。
看著他獃獃捂著臉,卻還要倔強地沖你露出陰鷙、震驚、憤怒、難以接受、不敢置信的複雜泣顏,突然就有點想笑。
他是如此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認為自己不該被這樣對待。
理所當然委屈。
理所當然憤怒。
彷彿只有他糟踐別人的份,絕無別人糟踐他的可能。
……多麼高高在上的傲慢啊。
這樣想著,你臉上溫柔的笑意更深。
捏住他蒼白消瘦下頜的手指稍一用力,就讓他無法反抗的極力仰起頭,發出疼痛的悶哼。
你不為所動。
黑白分明的眼珠直視於他:「不行的男人,就要有不行的樣子。不行,還不遵守做人的基本底線,只敢對自己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耍威風,無慘,這種從內到外都沒有一絲可取之處的男人,沒有存在的必要。」
小公子當場就想暴起。
想把竟敢以下犯上,還敢這樣羞辱他的你立刻殺死,以洗清你帶給他的無盡恥辱!
他想得很好。
可事實卻是……
他在你手中不停發抖。
慍怒燒紅了他的眼睛,不自覺蓄滿委屈的淚水。
而他一無所知,只顧著用噙滿水霧的眼瞳狠狠瞪你。
非但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反而還顯得他色厲內荏,頗為可憐。
饒是只想反PUA他一番,讓他也嘗嘗被PUA滋味的你,也不由大受觸動。
你垂著眸子。
片刻后,放緩了聲音:「何苦來?」
「不行就不行好了,我又不會嫌棄你不行,幹嘛非做這種人憎狗嫌的事?」
「再說了,好好活著不好嗎?搞得大家都不愉快,無慘,你是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了嗎?」
小公子倏然一驚。
他終於意識到什麼,浸滿淚水的眼瞳不可思議地瞪著你。
你微微一笑。
附在他耳邊,輕聲低語:「每年神隱的人那麼多,你也想成為其中一個嗎?」
小公子:「……!!」
你欣賞了好一會兒小公子觳觫驚恐的表情。
之後,才紆尊降貴般蹲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專註凝睇著他,幽潭般深邃的眼底蘊含著無數情意,彷彿被注視之人,是你永世不忘的真摯愛人,語氣也是前所未有溫柔,彷彿剛剛威脅他的不是你。
「別這樣防備警惕地看我啊,我會傷心的。」
「無慘……」
你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原本用力捏著他下頜的手指,放緩了力道,轉而輕輕摩挲著他紅腫的側臉,目露憐惜之色。
「你知道嗎?即使你不做人,我也從沒有一天討厭過你。」
「對我來說,只要你好好做人,認真做事,別整天怨天尤人,好像你如今經歷的不幸都是別人造成的一樣,我就會好好跟你相處。」
「我要求不高的。」
「所以啊——」
「不會說話,就閉上嘴巴,像只會討人歡心的漂亮雛人偶一樣,不吵不鬧。不然,糟蹋了你這張我還蠻喜歡的臉,我會忍不住成為富裕的小寡婦,再收養一個我喜歡的養子,到時候……你就算再怎麼不甘心,也只能在地下跳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