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改

悔改

上學的第二天,換了個先生懸於上座,拿著書高談闊論,容見依舊昏昏欲睡。

幸好有冷風吹著,才能清醒一些。

寧世齋的學堂分冬夏兩個地方,夏天的學堂建在園子里,是四面敞開的樣式,周圍籠著帷帳,偶爾外頭太曬,會散下來遮陽。等天再冷一些,就換到密閉的室內上學。

因為是讀書的地方,講究安寧清靜,寧世齋也沒有外人,連侍衛都只有正門外的幾個。

不過,長公主到底與眾不同,還能帶上侍衛和隨從,隨時奉茶端水的侍候。別的小姐們是不能帶丫鬟進宮的。

容見撐著頭,右手搭在筆上,偶爾裝模作樣寫幾個字。

大學時期,在學長學姐們的忽悠下,容見加入了據說「活少清閑」的書法社。書法入門只需紙筆,和別的興趣愛好比起來算得上便宜,就是有點費時間。而學校的期末考察是有社團活動分的,容見逃避不能,只好認真地從頭開始學習書法,經過幾年練習,也寫得像模像樣。穿書以後的大多數時間,容見會按照記憶中原身的習慣寫字,但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處於警惕中,偶爾也會有露餡的時候。

明野立在遠處。他側著身,並未看向書齋內,後背挺得很直。

容見偶爾也會看他幾眼,但不會多做停留,怕被同學們發現,再傳出更離譜的謠言來。

巳時過半,課也上了大半,先生講的累了,停下來喝了口水,平聲道:「為師講了許久,領著你們拜讀了古往今來如此多大家之作,你們也以這『秋日』為題,寫一篇小賦。」

話音剛落,書齋里的學生紛紛低下頭,苦思冥想今日的課堂作業。

容見也裝模作樣地寫了起來,心裡卻鬆了口氣。

在寧世齋教書的老師中,有的先生對長公主頗多討好,每一堂課都要對長公主大加讚賞,課堂上的小作也不例外。但這位齊先生只知名的性情古板,為人軟硬不吃,評點作業的時候,只看水平,不看身份,經常將學生批的不留情面。幸好這位齊先生是去年來的,原身已經開始作弊,否則場面估計會很難看。

但也有一樣好處,在他的課上抽看作業都是按照座位順序,人人有份,大家都能得到評點的機會。

而在他生病的那幾日,已經幸運地錯過了上次的評點機會,這一次會是旁人了。

布置完小賦的題目后,容見瞥了一眼外面,明野果然已經不在了。

是去準備茶水,也是去寫這篇小賦了。

一想到這裡,容見心下咯噔,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他是打算遠離明野,所以作弊這檔子事不能再繼續下去。

一刻鐘后,明野從遠處走來,手中端著茶水,眼看著就要攜小賦而來,容見心中警鈴大作,當機立斷道:「四福,幫本宮把茶水端進來。」

四福就是昨天無意間點的那個小太監,今日也一起跟來了。

小太監得了差事,樂顛顛地走了過來,在桌子的另一側斟茶。

茶水太燙,他正用蒲扇扇風降溫,以便入口。

以往時候,長公主都是第一個寫(抄)完的。但是這一次,容見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同學,等到一半人都放下筆,他才隨波逐流地裝作寫完了。

寫什麼小賦,這輩子都不可能寫的,他連小賦對仗、平仄的要求都一無所知。

意外出在評點的時候。

齊先生本來是按照順序,讓隔著容見兩個座位的白姑娘交上寫好的小賦,沒料到那位白姑娘站起身,竟說:「殿下前幾日病了,錯過了上次的評點,實在是寧世齋的一大損失,不能瞻仰殿下之作。我願意放棄這次機會,請先生評點殿下的文章。」

字字句句,鏗鏘有力,甚至旁邊的同伴也聲援道:「本該如此。」

齊先生聽了這話,轉頭看向容見,清瘦的面龐上別無他色,只是問:「殿下意下如何?」

天要亡我!

這就是他要遠離男主,違背原劇情的代價嗎?報應來得也太快了吧。

容見睜圓了眼,險些當場暈過去。

他的意思是,他的意思當然是不行!

那張本應謄抄好小賦的紙上只略寫了幾個字,什麼「秋風送爽」「金桂時節」「螃蟹正肥」「上課痛苦」「文盲一個」「快點下課」「我(劃掉)本宮要吃飯」。

不也挺工整挺平仄的。

小半刻鐘前,尚不知危機即將降臨某知名不具文盲快樂地想。

而現在,他難道要把這樣一張紙交出去嗎?

無論如何,容見的臉面不允許他這麼做,退一萬步而言,人設可以小崩,但不能大崩。

容見正準備出言拒絕,緊急時刻,在旁邊晾茶的小太監四福道:「殿下的病才好,還未恢復元氣。奴才聽聞,但凡用心,詩詞歌賦皆是嘔心瀝血之作,殿下現下哪有這樣的力氣?」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容見企圖維持自己搖搖欲墜的尊嚴,佯裝著咳嗽了一聲:「回稟先生,這幾日確實尚且頭暈。」

齊先生望了過來,拉長聲音地「哦」了一聲,語氣頓挫道:「說的也是。殿下還是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容見終於放下心來。

他的「小賦」終於不用見人了。之前上學的那麼多年,他雖然算不上學神,但好歹也是認真完成作業,成績優異的學生,老師上課檢查作業,抽人寫題,容見從來沒這麼緊張過,不知道當一個徹頭徹尾的「差生」這麼驚心動魄。

就這麼熬到下課,那位白姑娘蔫蔫地過來道歉,說對不起,不該怎麼做。

容見並不責怪這位同學,他可能只是出於樸實的正義感,或者是想向長公主示好,這都沒什麼問題。就是她不知道其中出了點岔子,比如長公主已經換了個人。

總之,容見迅速原諒了這位白姑娘,並寬慰對方別放在心上。

幾位姑娘結伴而走後,容見也拿起今日上課寫過的那幾張紙,名義上是休息是也不忘研讀學業,實際是為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毀屍滅跡。

這些可是絕對不能被人看到的東西。

待寧世齋別人都走空了,容見才走下樓梯,他看到明野站在小路一側,大約是在等自己。

四福是去準備午膳了,往日都是長樂殿的小廚房送來的。但小太監為了體現自己的能幹,做什麼都很積極。

在此之前,容見也曾想過作出與原主截然相反的決定該怎麼辦面對明野,會不會被發現。後來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畢竟男主現在還不在《惡種》本傳里,現在的時間線頂多算是個前篇,就算他小小的崩了一次人設,男主又不能拿自己怎麼樣。

當斷則斷,晚痛不如早痛,遲早是要面對的。

容見抿了抿唇,叫住明野,他說:「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明野的個頭比他高一些,站在容見面前,沒有說話。

容見一口作氣地往下說,他的謊話講得不太熟練,但好歹是把後半節課想的事說了出來:「本宮、本宮前些時候讀了些聖賢書,自知從前做的不對,已經痛改前非,回頭是岸了。」

意思很簡單,他悔改了,旁人(特指明野),不能再引誘他犯錯誤。

明野似乎有些疑惑,問道:「殿下只有病了的幾日未曾上學,是那幾日看的嗎?」

容見呆了呆:「……」

重點是這個嗎?

好像一不小心說了太容易被拆穿的謊言。總不能說他夢中有感吧。

容見理直氣壯道:「病中無聊,看看書怎麼了?」

有點像是以勢壓人,又像是蠻橫無理,可惜容見未曾進修過這兩門學問,全靠穿書後的自學,表達出來的效果與他所想的偏頗甚大,更像是某種意義上的……撒嬌。

明野低下頭,與容見對視了一小會兒,很明顯地看到這位公主殿下眼睛里泛著的水光,還有些微躲閃。

以侍衛的身份,本不能直視尊上,但明野還是沒有什麼避諱地看了,然後點了下頭。

容見偏過臉。也許是害怕謊言被戳穿,他走得匆匆忙忙,連手中捧著的紙都在無意間飄落了幾張。

明野拾了起來。

看到上面的內容時,他挑了挑眉,很難得地笑了笑。

有了昨日的前車之鑒,容見用完了午膳,沒再去睡覺,而是去附近的園子里轉悠。

小太監四福本來是跟在他身後的,但容見總覺得有人跟著不自在,找個借口把人打發了,自己一個人待著。

他沿著小路,走到那座堆砌的假山邊,忽的聽到有人說話。

容見的腳步輕,幾個侍衛並未聽到有人前來。

在宮裡當值的侍衛是不敢喝酒的,被抓到是一件大事。但別的事問題不大,比如聚眾摸牌賭錢,這些也不是不行。

湊巧的是,這群侍衛就是一邊玩骰子,一邊聊些亂七八糟的事。

容見本來沒打算偷聽別人說話,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謝都事將下個月的值班排了。」

「怎麼了?還當個新鮮事來告訴兄弟們,莫非是得了什麼便宜不成?」

「我能得什麼便宜,賣苦力的罷了。但有個事倒很新奇,那個明野排到同我一天。」

「竟有此事。你的意思是……」

「哦?今日聽寧世齋的大黃說,長公主與他已大不如前了。」

「真是如此?」

「怎麼不行。公主還真能和他一個卑.賤的庶人有什麼不成?」

容見的腳步忽的一頓,鬢邊的簪子也晃了晃,在風中發出很輕微的響動。

有個粗劣低沉的聲音道:「既然如此,當日之仇,也該十倍奉還了。」

「范瑞大哥說得極是。」

「下個月,公主若果然厭棄了他,你和他當值那天,叫上兄弟幾個,給他個小教訓。」

容見抬起手,壓住搖搖晃晃的玉墜,心頭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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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嬌[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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