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完結以後(10)
事後再回憶起那天的事,容見記得不多,只有一些與明野相關的片段。記得明野朝自己伸出的手,因為淋過雨,所以溫度略低,握起來有點冰。也記得那雙很冷淡的眼眸看向自己的溫柔,他微笑著的神態。至於別的事,別的人,容見都沒有太多印象。
還是布征告訴他,那天摔了好幾個老臣,底下的人凌亂地討論說是違背禮法,天地不容。
幸好沒出什麼大事。
容見聽了也沒生氣,皺了皺眉:「有那麼嚴重嗎?」
布征恭敬道:「都是外頭的那些人,都妄想管到陛下和殿下頭上了,不足為懼。」
他是內廷宦臣,立身之本就是聽上頭的意思辦事,但也沒料到失態會發展至此。明野真的要立容見為後,皇后之位,不僅代表是皇帝的結髮之人,更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與沒有名分的寵愛完全不同。
況且容見不是女子,無法生育子嗣。若是有建功立業,改朝換代的念頭,又是男子身份,外頭有異心的人再一呼百應起來,實在很難掌控。於朝廷而言,不穩定的因素遠遠大於禮法,不知為何,卻無人敢提。
或者說不是沒人想到或是提及,都被明野用或明或暗的手段壓下去了。
作為皇帝,明野沒做過太多出格的事。
弒父弒兄的事,知道的人不多,都三緘其口,不敢多言。
可這次不同,立男子為後,簡直是天方夜譚。
明野卻不是在開玩笑。
朝廷上吵得實在厲害,容見偶爾看到明野的摺子,都能看到長篇大論,但往往只看了幾個字,意思還不明了的時候,就被明野以各種借口拿走。
這麼幾次過後,容見也明白了明野的意思,是不想自己為了這些而煩惱。
所以有一次,明野上朝回來后,又有很多摺子,但很多隻打開看了一頁就丟開,懶得再看。
容見托著腮,看了好一會兒,出聲和他開玩笑道:「完蛋了,明野,我是不是讓你變成昏君了?」
「有嗎?」明野反問了一句,偏過頭看他:「不算吧。」
容見考慮了一下,繼續說:「是也沒辦法。我還是要當你的皇后。」
其實容見不在意這些虛名。但成婚是每一對情侶的希冀,也是合理的要求。雖然很簡單的事在這個時代變得複雜無比,明野卻一直堅持,他就不會輕言放棄。
明野聽到這話,站起身,走到容見身邊,抬手攬住了他的後背。
容見也站了起來,半推半就地按照明野的意思往後退。他後背沒有眼睛,但沒有失去方向的恐懼,因為有明野在。
就這麼一路退到了床邊,明野的手搭在容見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推了一下,容見就毫無防備地倒在了柔軟的床上。
新換的幔帳層層疊疊地垂了下來,遮擋住了外面的日光,裡面光線昏暗,連明野的臉都有些許模糊。
明野俯下.身,他的吻落在容見的臉頰上,不緊不慢地一點一點往下,又吻住了容見的嘴唇。可在容見呼吸不暢,情不自已,覺得將要深吻的時候,又會抬起頭,很平靜似的看著容見,觀察著他可愛無措的反應。
容見會茫然地睜開眼,好一會兒才能明白過來,又是明野的玩.弄。
某些時候,明野特別惡劣。
但就是這樣,兩人也斷斷續續地吻了很久。
終於,明野動作很輕地解開容見衣服的系帶,指尖落在他的脊背,緩緩往上移動。
容見後背微微顫慄著,心中莫名產生一個不著調的念頭,這算白日宣淫嗎?
大約是他失神得很明顯,明野看穿容見的想法,有點好笑地說:「容見,要再努力一點,至少要到不早朝的程度才
行。」
容見卻沒有再辯駁了。
他沉淪於愛與欲.火中,說不出話了。
*
初雪的時候,容見和明野又去看了湖泊上的飄雪。
朝堂上爭論多日,都被明野壓下去了。
作為一個實權在握的開國皇帝,明野的手腕強硬,他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
即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明野想做就可以。他執意如此,不可阻擋。
但也不至於血流成河。按照明野的意思,殺一儆百,也不是不行。但容見覺得不好,這是他們兩人的私事,不要鬧到見血。
最後還是說服了幾乎從未改變想法的明野。
所以又多費了些功夫,耽擱了些時日。
婚禮先於冊封典禮舉辦,且非常隆重,比當年明野登基時的陣仗要大許多,諭旨數道,傳告天下,大赦天下,減免稅負,重修永安殿。而文武百官,無一人未向皇后見禮。
他們兩人穿著相同的服飾,沒有古禮可依,也沒有父兄長輩要拜。
他們只有彼此。
明野無父無母無妻無妾無子無女,按照古人迷信的說法,他是天生鰥寡孤獨之人,是命數不好。
而容見也同樣沒有,在這個時代,他是孤身一人。
容見想要的很多,要的是這個世界環繞中心的男主。想要的也很少,只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婚禮結束后的第二日,就是封后大典。
群臣都位於祭台之下,皇帝獨自俯瞰眾生。
容見穿著繁複的冕服,停在這條路的盡頭,離明野只差一道很長的階梯,準備拾級而上。
自古以來的封后大典,都是皇后孤身一人走過這條象徵皇權的階梯,來到孤身一人,獨自站在至高之處的皇帝身邊的。
權力冰冷無情,皇后是陪伴皇帝的人。
然而明野卻不顧一切,走下台階,走到容見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一旁的禮官欲言又止,想說於禮不合,但還是沒說出口。大約是覺得事已至此,皇帝違背那麼多祖制也不是這麼點細節可以彌補上的,還是別在這樣的時間添堵了。
於是又默默退了回去。
在場的人很多,卻一片寂靜,明野低聲道:「台階很長,我會一直扶著你,不要跌倒。」
他說的很輕鬆,但手卻握得很緊。
容見是明野唯一的朋友、親人和愛侶,是感情方面的一切羈絆。
容見鄭重地點了點頭。
台階真的很長,又陡峭,冠冕上墜著的珍珠搖搖晃晃,容見此生沒有穿過這樣沉重的衣裳,沒有戴過這樣複雜的頭飾,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和這樣一個人戀愛。
他走得累了,漫無邊際地想了很多。
認真算了來,來到這個世界也沒有很長時間。
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是沾著血腥味的,周圍是流淌著的鮮血,明野單臂抱著容見,容見感覺到溫暖,也感到了安心。
後來他總是不願意回憶起這件事,一方面是因為明野受了傷,另一方面似乎也是逃避那種心動。
再多想幾秒,心臟就會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動。
容見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但本能無法抵禦喜歡,他心甘情願地投身於此,不再想離開,只想陪伴在明野左右。
他是那麼的、那麼的愛這個人。
終於,他們一同走到了台階的盡頭,停了下來,轉過身,面向眾臣。
容見低頭往下看去,是浩浩蕩蕩地呼喊聲,他們都低著頭,屏息靜立,容見看不清那些人的臉,也不想看清。
因是在初春,天氣還是很冷,風吹得很大,而冕服雖然工藝複雜,卻並不禦寒,容見握著明野的
手,沒有覺得冷,心中盈滿了前所未有的勇氣,願意和他一起面對未知的未來。
他很小聲地說:「沒有跌倒,你以後也要一直握著我的手。」
典禮結束過後,兩人回到永安殿。
侍從都留在了屋外,沒有命令,他們一貫是不會進去的。
甫一進屋,明野就回過身,按住容見的後頸,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沒有理由的,從方才開始,明野一直很想吻他。
冠冕上的珍珠隔在他們之間,碰撞時發出輕微的響動,接吻時也會擋到臉。
容見跌跌撞撞地靠在牆上,明野有點不耐煩地抬手撥開珍珠,過了片刻又解開冠冕,丟在一邊。
長發披散開來,因為兩人離得太近,也垂在了明野的肩頭。
容見喘得很厲害,冷的體溫也變熱了,他的眼眸濕漉漉的,仰頭看著明野。
天真的、稚拙的容見願意相信明野,沒有遲疑,將自己的全部都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
明野凝視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在此之前,明野的一生中曾無數次直面生死,從未有過逃避。在戰場上千鈞一髮的生死一刻明野沒有懼怕過。
直到遇到容見。
明野也開始渴望安定。關於以後,關於生死,明野少有的對某些事逃避起來。但他不是那樣的性格,即使不願意,也沒有猶豫地做好了準備。
明野比容見大十多歲,照理來說,是會比容見早死,而在他死後,明野不可能將容見的生死交託給任何一人,他不放心。
若是容見活得比明野長久,他是明野的皇后,大昭的太子,明野死後,容見是大昭的皇帝,有無上的權柄。
臨死之前,明野會安排好這些,他對天下負有責任,也有能力去做。
不過這些話不必對容見說。
那天晚上,他們什麼都沒做,很安靜地相擁著入眠。
三十三歲的明野,《惡種》完結后的明野,擁有一切的明野,陰鷙冷淡的明野,孤獨的明野,也擁有了喜歡的人,抱著他入睡。
明野是不能被看透的人,就像是陰雲密布的陰天,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放晴或下雨。
實際上明野的情緒幾乎沒有波動,是永恆的陰天。
那是在容見來到之前的狀態,容見令明野放晴了。
明野習慣了睡很軟的床,擁著不安分的容見,成為一個有著軟肋卻感到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