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另一頭。
梁川穿著身短打,套了輛板車,大清早的,去了北面山腳下的鄭瓦匠家拉瓦片。
這麼一陣子下來,前前後後加起來七八十兩的進賬,手頭的銀錢寬裕了不少。
再加上他手裡原本就還有些存銀,這一合計,差不多得九十兩了。
蓋屋的事情,梁川心裡也已有了個計較。
地基好解決,想的是就在陳家以前的屋子那兒打。
這事兒,梁川跟爹娘提過,也給陳小幺講過。
他跟陳小幺成親還沒滿一年,就要另蓋新屋,說出去,其實不咋好聽。
給外人知道了,肯定得嚼舌頭,說他這才剛成家,就翅膀硬了,不顧老爹老娘還有弟妹,要分家單過。
梁川雖然是向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頂著個瘋病的名頭,後來又不管不顧,要娶陳小幺過門。
但他眼下畢竟只是先蓋個屋,單不單過的還是兩碼事兒,二則,如今村裡閑置的地皮子也緊俏,不是那麼好找的。
這才想到陳家以前那個院子了。
如今陳小幺嫁到了梁家,陳家院子早就空了,沒個人氣。
那屋裡,雖說沒剩下什麼東西了,可僅有的那些桌子凳子,也都是陳小幺和他阿奶那麼多年坐過、擦過的,陳小幺惦念的緊。
他嘴上沒表露,但三不五時的往那邊走一回,一雙大眼睛就跟著轉一路。
走遠了腦袋還扭著過去看。這些都是瞞不了梁川的。
如若就把磚瓦屋蓋在陳家以前的地方,一來,省了到處去折騰地皮,二來么,村裡人說嘴說去,也只說是他們夫夫倆給陳家以前院子翻新,三來,也是最緊要的,陳小幺能住到以前的屋子去了。
那兒是他最熟悉,也最親近的地方。
梁川把這事兒給陳小幺一說,他樂壞了,曉得可以回來住,當即就想回去,要先把小白帶過來暖暖房,被梁川好歹拉住了,說是要等蓋了新屋子,再帶小白一塊兒住進去。
地基的事兒解決了,再就是磚瓦。
瓦片和磚沒別的辦法,須得買。
北面山腳下的鄭瓦匠家,雖是只燒瓦,但和磚窯的師傅熟識,村裡的人要買磚瓦的,一般是在鄭瓦匠那一齊訂了,雖是多出幾個錢,但省了多跑幾趟的幸苦。
先前,梁川從州城回來了,便去鄭瓦匠那說了個大概的樣式和數量,今天,就是去看頭一批燒出來的瓦片的樣子。
看了,要是覺得行呢,就付上一半的銀錢,再等上倆月,付完剩下的一半銀錢,就能把東西拉走了。
去的時候,板車是空的,輕便的很,山路梁川也熟悉,於是天剛亮了沒多久,梁川就到了鄭瓦匠家門口。
隔得老遠就能看到前面的道場上堆著一摞瓦,看模樣,正是新燒出來的,顏色鮮亮的很。
鄭瓦匠小日子過得挺樂呵,大清早的,就在門口的小木桌子上就著小菜喝小酒。他見梁川拉著板車上來,忙放下筷子迎上去。
「瞧瞧我這瓦咋樣。」鄭瓦匠笑呵呵的拍了拍那堆瓦,對自己的手藝很是有信心。
梁川放下板車,繞著那堆瓦走了一圈,伸手敲了敲,是結實的,樣子也好。
「成。」梁川點了頭。
付了一半的銀子,這樁事兒就算是談妥了,回去等段時日,再來來拉餘下的東西就行。
眼下的這一批瓦也都是梁川的,算在付的那一半銀錢裡面,梁川給裝上了板車,準備拉走。
錢袋子一下子空了不少,心卻是滿滿的。
回去的山路上,梁川一邊拉著車,一邊在腦子裡想著要蓋個什麼樣兒的屋。
想完了,又盤算著蓋完屋,還能不能有餘錢到鎮里買幾樣好看些的傢具,往房裡放放。
府城裡時興的東西,什麼妝台,什麼臉盆架兒……都得整一個吧?
梁川一個糙老爺們,如今也是會琢磨這些的了。
想以前,他一個月要往山上老林子跑好幾回,回回晚上找個樹就窩著睡了,哪像現在。
打傢具的鋪子也不遠,哪天領著陳小幺一起過去一趟。
就是不曉得陳小幺喜不喜歡那些個樣式。
陳小幺是屬兔的,又喜歡兔子,往後小孩兒的床,要不床頭就做個兔子的模樣?
木匠活兒應當也不難做,他們這靠山上又近,陳小幺要是都不喜歡,他自個兒砍幾段木頭下來給他做就是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梁川喉頭動了一動,舔了舔唇。
分明板車上多了大幾十斤重的瓦片,他的腳步卻像是愈發的輕快了起來。
迎面還碰上了王柱子。
「川哥,」王柱子背著個背簍,看著是要進外山林子捉野兔子的,往他板車上瞅了眼,「拉瓦呢?要蓋屋啊?」
梁川也沒藏著掖著:「嗯。」
臉上難得帶著些愉悅的神色。
王柱子看出那板車上是鄭瓦匠燒的黑瓦片了,一個個體面著呢,羨慕的感嘆了句,「好得很。」
村裡沒哪家不羨慕住磚瓦屋的,可是費銀錢啊,蓋一個小的也得好幾十兩銀子了。
擱以前,王柱子可能還會嫉妒,可自從和梁川一起從州城回來,如今再看到這個,就只剩下佩服了。
川哥能幹么這不是,賺銀錢就是快些。
也不曉得自家啥時候能住上磚瓦屋。
王柱子實是被這車瓦給迷了眼了,又說了幾句,才忽而想起什麼來似的,「哎」了聲拍了下腦袋:「一打岔給忘了!川哥,嫂子在前頭小土坡上頭呢,我剛打那過來瞧見了。」
乍這麼一聽王石頭喊嫂子嫂子的,梁川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是誰,頓了一秒,曉得這是在講陳小幺,才問:「瞧見他了?」
「可不么,就是嫂子一見我就跑,川哥,你待會兒記得瞧瞧去。」
梁川應了聲,拖上板車就往坡那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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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幺把豆腐弄灑了,也不好意思馬上回家,正在外頭瞎晃悠呢。
豆腐沒能送到溫夫子手裡,連帶著碗也丟了,陳小幺心虛的緊呢。
雖說成親這麼久,劉美花這個當婆母的也沒怎麼過他,但這回,到底是他自個兒壞了事。
總是不那麼有底氣的。
那麼大一碗的豆腐,光是想想就心疼。
可要讓他回那大榕樹底下再把碗撿回來,他又害怕。
陳小幺一想到那男人,就有些怵。
這種怵,跟半路遇到郭大志那種地痞無賴又有不同。陳小幺腦子笨,說不出來。
就這麼在外頭磨蹭著磨蹭著,就磨蹭到這會兒了。
正抱著膝蓋蹲在地上,拿了根樹枝子划來划去時,忽的,遠遠一陣熟悉的男聲傳來,「小幺?」
不止聲音熟悉,氣味兒也熟悉。
比方才在村東頭榕樹底下撞碎他豆腐的那個,好聞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陳小幺忙把樹枝子一扔,扭臉瞧過去。
果然見是梁川,拖著個板車從山上下來了。
板車上滿滿的全是瓦,陳小幺驚訝的張大嘴巴,連忙跑過去,繞著那車子轉了兩圈。
「這,這都是我們的嗎?」陳小幺抬頭問他,大眼睛開心的彎彎的,「我們有瓦啦?」
陳小幺也是見過瓦的。先前,他們老陳家可住的可也是磚瓦房呢,只是後來都被拆了賣了。
但二十年前燒瓦的手藝,又哪裡比得上現如今的。
梁川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盯著他臉,不答反問:「你臉咋了?」
陳小幺一呆,摸了摸臉,在臉蛋邊邊上摸到一點濕漉漉的水痕。
他這才想起自己方才還哭了一通的。
把豆腐弄灑了,本就不對了,還哭哭啼啼,更丟臉了。
陳小幺抿抿嘴,忽而伸手,一邊一隻把臉一捂,不肯說話。
梁川把板車放下,上前兩步,把他捂臉的手拿下來,彎身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在他眼圈兒裡頭看到一點紅,聲音沉下去一點,又問了遍,「誰?」
陳小幺在外人面前,其實不咋愛哭。
能讓他掉眼淚,那必得是真受了委屈,真嚇著了。
陳小幺先是還不肯講,不想讓梁川知道他丟大人了。
但梁川臉色不咋好看,臭的跟他方才在溫夫子家門口看到的那男人一樣臭。都是跟要吃人似的。
陳小幺瞅著他的臉,猶豫了會兒,還是紅著一雙兔子眼睛,小小聲的把事情都給他講了。
只說了被撞掉豆腐,沒說被人嚇哭了。
聽到只是弄灑了豆腐,梁川總算鬆了口氣。
「沒事兒。」他騰出只手來,揉了揉陳小幺腦袋,「就是碗豆腐。」
「那麼大一碗呢!」陳小幺有些急,聲音又低下來,「那娘要是說我了,我咋辦呀……」
梁川就沒把這當個事。
他套上板車,都準備繼續往坡下走了,見陳小幺一張小臉仍滿是憂愁,想了想,道:「娘要問,你就說是我給弄灑的。」
陳小幺瞪圓了一雙眼瞧他。
梁川打算把這瓦拉到陳家院子那卸了。陳家在村南頭,打這邊過去,滿打滿算得有個兩三里路了,梁川拍拍板車後頭,「坐上來。」
陳小幺就爬到後頭去坐了。
板車上的瓦捆的扎紮實實一大摞,著實是不輕,如今加了一個陳小幺,愈發是重的慌,換個別人來拉這麼一車當下,高低怕是得閃著腰。
梁川一條胳膊就把車子抬起來了。
看著半點不費力,還能騰出只手來,摸摸陳小幺坐好了沒。
陳小幺安安靜靜的坐在後頭。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就是為豆腐灑了哭的那樣的,主要是還是被那男人給嚇著了。
過了會兒,陳小幺約莫是想明白了,有梁川給兜底,自個兒怎麼著也挨不罵了,也不會給別人欺負了去,心情又好了起來,在後頭動了動。
梁川拖著晃晃悠悠的板車,走在山路上,後頭的少年,跪坐起來,伸出一雙細細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
梁川低下眼,瞧見他衣袖裡伸出來的玉白而纖細的手。
陳小幺是農戶人家出生的娃兒,雖說身子弱,掄不動鋤頭,沒咋下過地,但從小到大幹的活兒也不少,像是洗衣餵雞,撿柴火啥的。
可這一雙手,卻跟庄稼人半點不一樣。
偏嫩的跟水蔥似的。還香。
像是天生就不該干這些活兒似的。
此刻,那團香氣挨著他的脖頸,正咕咕噥噥的小聲說話,「你說的哦?」
「嗯?」
「你說的,要是娘問,就說是你弄灑的,不把小幺供出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