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那碗的確是梁家的。
仔細一瞧,不就是前些日子陳小幺裝了豆腐給溫夫子送去的那粗陶大海碗么?
怎麼突然到了這男的手裡頭。
劉美花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門口去,把那碗接了過來,上上下下一瞧,「是我家的。」
她看著眼前這男人,狐疑道:「這碗,咋給你拿著來了?」
江湛笑眯眯的,不答話,卻又是伸長脖子往裡面瞧。
門開著,梁家院子門又正對著堂屋,他這一瞧,就瞧見了堂屋裡那張四方桌上,梁川和陳小幺並排坐在一起。
這下可把江湛給看愣了。
他是打聽著來尋陳小幺的,不過還真沒想到會再見著梁川。
可不知怎的,又全在意料之中。
他先盯著梁川看了一通,又把視線移到陳小幺身上,死盯著不放。
那目光直勾勾的。
陳小幺含著筷子,自是也發現了門口的人。
這、這男人,不就是那日在榕樹下,被自己撞見和溫夫子吵了一通,又嚇掉他豆腐碗的人嘛!
陳小幺獃獃的看著江湛,撒手把碗一放,就要下桌。
不想見著這人。
梁川把他胳膊給拉住了。
陳小幺是向來飯量小,吃的又慢,這會兒,碗里還沒陷下去一個窩兒呢。
「吃飯。」梁川給他夾了幾筷子菜,堆在碗里。
陳小幺便坐下了,只是仍惴惴不安的看著門口那人。
他弄灑了豆腐,壓根兒沒給溫夫子送去這事兒,雖是沒人提,梁川也答應了給他兜著,可小幺……還是擔心呢。
梁川看看陳小幺,又看了江湛一眼,突然覺出什麼似的,給陳小幺夾完了菜,自己也不吃飯了,把筷子一放,抬腿就往門口走去。
梁川自然還記得江湛的臉。
這人是倆月前,自己在山上遇見的那男人。
那時江湛被狼群圍著,梁川順手就幫了他一把,得了三張皮子,還給他找了個地方歇了。
算是兩不相欠。
而且這人明顯也不是他們這附近村子里的人,據他自個兒說,是走商來的,跟商隊走散了,按理說,在那小茅屋裡歇歇腳,養好了傷就該走了。
梁川也就早把他忘了。
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卻不知江湛為什麼還留在上巧村裡。
先前村裡人談起些東頭榕樹下的閑話,其實若要留心,應當就能猜到江湛身上去,可梁川又向來不是個愛聽閑話的人,也就沒想到。
梁川向他走過去。
走的近了,忽而動作微微一滯。
停了片刻才重新抬腿。
江湛看著梁川,臉上的神色,倒是半點都不顯驚訝,還同他打招呼,「梁兄弟。」
又看了一圈樑家院子,「原來這是梁兄弟家,這可真是巧了。」
梁川在他跟前站定,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一直是到了此刻,他才意識到,原來江湛身上,也是有某種氣味的。
——跟那山匪頭子,府城裡那男人,還有自個兒一樣,身上有某種輕易的能從人群里辨別出來的味兒。
只不過他頭一回遇見江湛的時候,腦子裡還沒想過這些,單是覺得這男人有些不同尋常,倒也沒往深了想。
後來經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如今再遇江湛,方才能隱約覺出這種不同尋常的由來。
江湛身上的這股子味,雖是沒那些人那麼令梁川犯噁心,但不得不說,仍然很難讓梁川對他有太大好感。
像是天生的。
彷彿他們這類人,生來就是不對盤。
尤其是又想到那兩個跟江湛相似的男人,幾乎是都第一眼就盯上了陳小幺,梁川就幾乎是下意識的,不怎麼想同這個江湛打交道。
江湛面上,卻仍是一派笑眯眯,瞧不出半點不對來。
劉美花瞅了瞅繼子,又瞅了瞅這笑嘻嘻的男人。
兩個都是跟門神一般高,但繼子是干慣了活兒的,更結實些。
這穿袍子的男的,如若不看這體格,只看臉,那就跟個小白臉似的。
「咋的,川兒,你倆認識的?」劉美花問。
二人同時張口。
「對。」
「沒。」
劉美花:「……」
-
江湛坐到了梁家飯桌上,跟梁老漢同擠一邊。
這四方桌本就不算大,如今多了個塊頭跟梁川差不了多少的漢子,愈發顯得局促。
一屋子的人是面面相覷。
飯吃到一半,桌上突然多了個人,這種事兒,在村戶人家,倒也不算少見。
多是吃著飯,忽然有人過來串門兒,嘮嗑的久了,就客氣一下,留人一道吃點兒。
大部分人都曉得這是客套話,會推辭推辭,也有那麼一小部分沒什麼眼色就順勢留下蹭頓飯的。
但像江湛這樣,自個兒主動提出留下來吃飯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見。
實是半點眼色也不會瞧。
可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人張嘴就是叔嬸兒的,又說上回在山上差點被狼咬死,得虧梁川救了他一命,還沒好好謝謝老梁家。
如今梁老漢是老愛聽人恭維梁川、恭維他們梁家了,一聽這話,滿臉的褶子就舒展開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反正是沒好意思不留。
飯桌上,劉美花給添了第二回飯回來,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江湛。
白眼一個接一個,連遮掩都不帶遮掩下的。
劉美花是不咋看得上江湛這個人的。
本來么,她就因著梁田最近回來學的這幾通閑話,還有村裡人嚼的些舌頭,對這個外頭來的,三天兩頭去村東頭榕樹底下,還打攪溫夫子教娃娃們念書的男的,沒什麼好印象。
這會兒,又見著這江湛一碗接一碗的吃,半點沒到別人家蹭飯該有的自覺,這白眼可不就壓不住了。
以前,她覺得自己這繼子不討人喜歡。
大人都喜歡嘴甜的娃兒,可繼子打小就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不說,還成天板著臉,活像個黑面神,飯量又大的離譜。
尋常家裡幫忙做活兒的兒子男人,飯量是一個頂倆,而梁川呢?
梁川要真敞開了吃,那是恨不得一個頂五個。
剛到上巧村那些年,是家裡最窮的日子。地統共就兩畝,還不是良田,耕禿嚕皮了也沒幾石糧食,還要交稅,剩下的除了吃喝,還要多少換點銀錢買鹽買醋買布,哪裡是能隨便造的。
劉美花是打小窮怕了。於是米也數著分量下鍋,饅頭也數著個頭蒸。
她心裡都清楚,那些年,村裡有不少人明裡暗裡嚼過閑話,說她這個繼母刻薄繼子,連飯都不給吃飽,白累的一個半大不小的娃娃上山尋吃的。
說的多難聽的都有過。
不過這些年生活好了些,倒是沒再為吃的發過愁,也就沒在這個上頭跟梁老漢吵過嘴。
如今她一見著這江湛,兩廂一對比,忽然覺著繼子哪哪都討喜了起來。
繼子雖是吃得多,但也是個幹活兒能幹的。而這姓江的大小夥子,比他們家川兒年齡還大呢,老是一副笑嘻嘻的欠樣兒,看著還是個不咋會幹活的,就這,飯量還跟梁川一般大。
是那豬槽里的豬投胎的不成?
劉美花拉著一張臉,又去給添了碗乾飯,拿著回來,重重的墩到江湛面前。
「謝謝嬸子。」江湛也沒氣,仍是笑眯眯的,道:「嬸子家的飯真挺好吃。」
可不得好吃么?也不瞧瞧他們老梁家的田都是誰伺候的,那長得比別家的都好。
劉美花聽了恭維,也沒高興多少,仍是垮著個臉。
梁田抱著碗,自個兒去添飯。
片刻,扭頭大聲道:「娘,鍋里沒飯了!」
梁老漢咳了一聲。
梁小妹神色尷尬,陳小幺卻跟終於忍不住了似的,「噗呲」一聲,輕輕笑了出來。
梁川和江湛同時朝他看過去。
陳小幺臉上的笑立時就僵住了。
他咬著筷子,不知所措的往梁川身邊縮,彷彿要離啥東西遠點兒,只有挨在梁川身旁才能安心似的。
梁川伸手帶了一下他的腰,怕他這麼動到地上去。
陳小幺恨不得整個貼在梁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