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槲寄生（26）

在無數道水柱從天而降,精確打在那些著火點時，井星凱剛將自己的隊友挪回來。

明澄漫一回來就問：「隊長，你這邊沒事嗎？」

高空中狂風不止,他們只隱約聽到魔鬼拿出金杯后說出的話語中，有提到井星凱的名字。

光憑一個名字本該判斷不出太多,但七隊以井星凱的能力為核心來作戰,井星凱自然也會成為敵方最為針對的目標，如此想來,魔鬼口中吐出井星凱的名字絕非好事。

井星凱其實也做好了會有誰來針對他的準備，從魔鬼控制了花旗國的安德烈這點看，大概會有其他也受祂控制的人過來吧。

來到這裡的藍星人不止他們四個,或許過來殺他的人也是藍星覺醒者，到時候無論是本國人還是外國人都挺難搞的。

井星凱心裡做了許多預案,偏偏誰也沒見到。

他對面露擔憂的三個隊友搖搖頭,又看向不遠的鐘塔。

那裡放置了他們之前拿到的金酒杯,不久前,火焰骷髏兵的骨片還在鐘塔下堆積如山。

現在，金酒杯融化在鐘塔的尖頂，一縷火苗點燃它如點燃油脂。

不到一秒,鐘塔在熊熊燃燒。

火星和煙霧旋轉升上天空,熱浪向四面八方瀰漫，即便水柱精準地澆下,也看不到火勢有半點頹勢。

魔鬼的宣告和笑聲響在他們頭頂。

七隊四人交換眼神,沉默不語,他們在藍星上已經算強者,當伊勒瑟芮的倖存者們和蠕蟲化身們打起來時,甚至能在邊緣或關鍵時刻幫上忙,再加上身後有國家做支援，這種幾乎淪為人質的體驗過去真的沒有。

接下來要怎麼辦？

雖然定位是救援隊，但他們訓練的是戰場救援，不是火場救援啊。

就算想救援，這裡也沒有水槍。而且整個城市都沒人，他們要救只能救自己。

仔細想想，現在這個情況，他們只要保證好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四人都認識到這點，但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幾秒的安靜里，火勢擴大了，隨風飄散的火星點燃了旁邊臨廣場的三層商鋪，片刻，這一排的商鋪外牆上泛金色的特殊塗料，就在火舌舔舐下化為焦黑剝落。

井星凱不知道這座海島上的城市叫珊瑚金珠城，是人類和人魚共治五百年的獨立城邦，沿街建築外牆上或深或淺的金色，是因為塗料里有磨碎的人魚鱗片。

但他知道這些如同金砂微微閃爍的外牆真的很好看。

而遠處，那座玻璃城堡倒映半邊火紅的夜空，自身也如切割好的紅寶石般泛著火彩，叫人不忍將它從視野中移開。

……玻璃城堡在島心湖裡，應該不會被一起燒掉吧？

四人默契地冒出類似念頭。

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在藍星廣大年輕人心裡建立了這樣認知——盧浮宮如果著火，要救的畫是距離盧浮宮大門最近的那幅畫。再珍貴的藝術品也比不上人的性命，這是現代社會建立的普世價值。

但這個故事廣為流傳的基礎，在於盧浮宮並未著過那麼大的火。

要是盧浮宮真有一天大火失控……

那是《蒙娜麗莎》啊。

現在七隊四人看遠處的玻璃城堡，就是「那是《蒙娜麗莎》啊」的心情。

狂風驟起，魔鬼拿到了傑妮絲的念動力，火星開始往七隊所在的這棟建築飄了。

屋頂上的井星凱深吸一口氣，到底擔起作為隊長的責任，開口道：「先撤，我們到海邊去，如果火蔓延過去就——」

他話音未落，和玻璃城堡所在方向不同的另一個遠處，炸起一朵彤紅的蘑菇雲。

規模沒到核彈的地步，但他們這樣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多大當量的炸藥。

「是之前那片黑幕的方向！」伊喆茹喊道。

她尾音不斷升溫的空氣中還沒消散，整個人就藍光一閃消失不見。

這裡接近城中心，爆炸衝擊波還不至於殃及這邊，但井星凱還是送走了隊里身板最弱的伊喆茹，順便送走了廣冬。

明澄漫把他往背上一背，開始飛奔。

這個時候，爆炸的轟然聲才傳來，隔著老遠也震動人耳膜。

整片天空赤紅入學，小半邊城市都陷入了火海。井星凱轉頭往玻璃城堡那邊看，已經看不到那泛光的剪影，也看不到籠罩城堡的水膜彩虹，只有山一樣高的火舌在狂舞。

井星凱忍不住道：「沒帶手機好可惜……」

明澄漫沒有回頭，卻也附和：「是啊。」

她矯健跳躍於一個個屋頂，翻過珊瑚城牆，快到海邊時腳步突然一頓。

看到他們，一邊警戒一邊迎接的伊喆茹和廣冬也腳步一頓。

紅色花海先招搖於海灘，然後越過椰子林，來到緋色珊瑚的城牆腳下，影綽綽的半透明人形浮現花海中，片刻凝實成與活人沒有差別的模樣。

一群穿著法師長袍的諾丁人站立在餘暉花中，各個拿著模板聖跡技術里研發的法杖。

為首的女隊長往城門裡看，隔著老遠也能看到遠處的火光，當即回頭下令：「執行滅火任務，一組二組準備甘霖天降，三組預備極效霜之新星跟上。」

匯合的七隊四人發現他們竟然聽懂了，就像當初進入「諾丁之夢」后能直接與諾丁人交流一樣。

井星凱眉梢動了動，意識到，這個地方難道也是誰的夢境？

這邊井隊長靈光一閃終於有了他們到底在哪兒的現貨，那邊他的隊員們雖然完全不了解法術，但這兩個法術光聽名字就知道是什麼效果。

「……先被火燒，又用法術急凍的話，那座玻璃城堡會不會裂開啊。」廣冬提出一個問題。

「去和他們說說？」明澄漫遲疑。

「我去？」當仁不讓是對外溝通人選的伊喆茹看向隊長。

井星凱還在思考，隨意點了點頭。

伊喆茹向那位女隊長走過去，井星凱卻抬頭望向天空。

他之前轉移三個隊友去攔住安德烈·皮特曼，是因為借眼鏡的功能看到裂開天空上的昆廷大帝以及之前出現在新約克城的人形機體。

以及看多錄像后直覺判斷出的安德烈的火。

還有一團飄動的陰影，眼鏡在沒有任何指令的情況下，標註了這團陰影是敵人。

至於另一團光輝，不知為什麼，井星凱的眼鏡給那團光輝打上了模糊的馬賽克。

「昆廷大帝在這裡，會出現諾丁人並不奇怪。但『諾丁之夢』好像和夢界融合了，就算出現在現實也像是海市蜃樓一樣……」看著伊喆茹向那一群諾丁人走過去，打招呼后和睦交流，井星凱深思中呢喃，「這裡，不是現實。」

那片那圖層錯誤一樣黑幕，難以理解是現實的景色，但如何是夢裡就沒有任何問題。

井星凱又看向那些諾丁人，他們的組合施法真的很厲害，高抬的魔杖指向天空，陰雲受召喚而來，呼吸間雨滴打在椰子樹寬大的葉片上，節奏很快變得急促粗暴。

火紅的夜空顏色黯淡了許多，雖然隔著城牆看不到火場情況，但光看照映天空的火光就知道不斷蔓延的火勢遏制住了。

「既然是夢，無人的城市被燒毀應該不至於影響什麼人吧？」井星凱感覺疑惑。

即便這是已經化為真實的夢境，第一救援目標也不該是一座無人的城市……除非這座城市有它存在的意義。

打開了盾牌警戒周圍的廣冬看到他們隊長抬起頭。

目標不再只是保證己方存活，感覺可以幫上忙，鬆了一口氣的井星凱下令道：「我們也去救火。」

他再次抬頭望一眼天空，眼鏡穿透烏雲，看到碎裂的夜幕中，之前那顆顯眼的星星消失，倒是出現了內腔是黑暗玫瑰的七彩大水母，雖然只是個半透明的影子。

他一時注意不到的細節是，高空之上，相同的黑暗玫瑰盛開在阿嘎麗麗體內，她傘形的身體漂浮在紅皇帝上方，幾乎與那頂花冠組合成一頂瑰麗的冠冕。她蘊含心靈劇毒的觸手搭在紅皇帝的肩頭，幾十隻眼睛注目餘暉花海在下方不同的碎片里鋪開。

「這是內外信息交流的極限了，」索納爾人齊聲說道，「為了讓諾丁人進來，封禁已經打開了一條縫隙，再多打開一分，魔鬼就會逃出。」

紅皇帝蔚藍的眼眸和她們一起注視下方，視線穿透層層疊疊的陰雲，看滂沱雨水澆在連海水、冰雪和砂礫都能點燃的大火上。

各處虛弱了許多的火焰避無可避，但魔鬼立刻做出了反擊。

火焰中走出了一個，兩個，三個，成百上千，都是核心閃耀金酒杯，金酒杯外包裹著扭曲人形的火人。

火人身上的大火沒有被雨水澆滅，甚至在寒冰上也一樣燃燒。

紅皇帝看透虛實的眼睛分辨出這些火人的本質，這是束縛在金酒杯中的痛苦靈魂向外噴射出地獄之火。

「是亡靈。」

紅皇帝判斷道。

是靈魂都被篡取的伽堂月人，還有更多的死去的人。是金酒杯許願的能源。

伽堂月人許願的時候肯定不知道，自己的靈魂將來也是投入許願機中的硬幣。

這些火人一出現就加助了原本衰弱下去的火勢，各個城市和遺迹投影里，剛取得一些滅火成果的諾丁人法師團不得不後退，直到天空上打下的雨水裡夾雜了淡淡的銀色。

一身白裙的小女孩扇動靛藍雙翼撲棱天空上，濕淋淋的銀髮貼著她的臉頰後背。然後水銀的蛾翼展開在大雨中，上面睜開了猶如紅斑的眼睛，灑下清冷的紅色「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