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錦衣衛
收到饒州衙門通報的錦衣衛。
錦衣衛百戶陳百年,一聽得有白蓮教教主和教眾出沒。
連衣服都沒穿好,直接就從青樓的2樓跳下了大街。
匆忙的返回錦衣衛衙門,點齊200兵將。
一路煙塵滾滾的殺向了饒州余家村。
……
余家村後山山崗上。
嘴角沁著血絲的紅衣女子,冷眼看見一眾錦衣衛兵馬。
殺氣騰騰的衝進了余家村。
不到一個時辰左右,就把整個村子里的族人,一個個用繩子像糖葫蘆串一般串聯捆好,趕了出來。
整個村子,到處都是雞飛狗跳的哭喊聲。
一些妄圖逃避,四處奔逃的族人。
更是悲慘的直接被錦衣衛斬殺於刀下。
一點都不見有留情。
紅衣女子似癲若狂地冷笑連連,仰頭望天,嘴角滿是苦澀:
「爹爹,你在九泉之下看到了嗎?
女兒從來都沒忘記,你對我的好。
也從來沒忘記,那些傷害你的人!!
每一個對你施加傷害的人,女兒都要讓他們付出滿門抄斬的代價。
他們一個個,誰也別想跑!」
當紅衣女子,看到了那個鬚髮斑白的余家村族長。
被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從饒州衙役的手中接過,並押上囚籠之後。
紅衣女子更是看得興奮不已的在山崗上幸災樂禍起來:
「哈哈哈哈,死老頭!
想不到你也有大禍臨頭之日!
真是蒼天有眼呀!
當初你帶族人,你一鋤頭我一扁擔,將我父親打的遍體鱗傷,並摁入河中溺死的時候,可曾想到也會有今日?
呵呵,或許是你沒聽說過一句話。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寧得罪小人,別得罪女人!」
說完開始放聲的暢笑起來。
笑的是那般暢快,那般癲狂……
……
跟在錦衣衛身後的張丹青,有些狐疑的,用手胳膊輕輕碰了碰知州戴有德:
「東翁,你可曾聽到什麼尖銳的笑聲?
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
鬱悶的翻了個白眼,瞪了他一會兒。
知州戴有德這種情況下哪還敢節外生枝。
連忙輕輕扯了扯他袖子,好聲沒好氣的說道:
「錦衣衛的諸位大人面前,你莫要胡說,哪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聲音。」
前面領隊的錦衣衛百戶陳百年,也適時的回過頭來。
向二人報以微笑,一臉溫和說道:
「此番我錦衣衛上下,怕是都要謝過二位。
多虧了二位,我等才能抓獲如此多的白蓮教亂黨。
這麼一樁大案,一旦傳回京城。
那可就是天大的功勞啊!
若是我陳百年,他日獲得升遷。
定然不會忘卻二位的好。」
向來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對自己竟然如此好言好語。
知州帶戴有德,一時間還有些多少不大適應。
連連推說不敢。
……
目送眾多錦衣衛押送者犯人離開。
知州戴有德,整個人心情大好。
困擾在他心頭的這麼一樁大案,終於被成功破獲。
自己的烏紗帽也算是保住了。
高興的拉著張丹青,便返回了衙門。
二話不說,便讓人在知州衙門後堂,擺下了酒席。
眾多衙役和師爺,則在前院,聚在一起吃酒(席)。
而知州戴有德,則領著張丹青。
在後院單獨一桌開飲起來。
為了以表對張丹青的敬重,知州戴有德,甚至還將一家老小喊出來作陪。
戴有德的妻子孔氏,手邊領著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幼子。
端莊大方的,隔著後院門,人未到,聲先到。
就朝著張丹青喊道:
「妾身攜幼子,見過先生。」
雖然隔著門,張丹青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趕忙站起身來,連連擺手:
「嫂夫人客氣了,來就來嘛。
還帶什麼柚子?
小弟最喜歡吃柚子了!」
後院門一打開。
當張丹青看到了,知州夫人孔氏手邊帶著的一個小兒子。
頓時只覺尷尬不已。
知州戴有德坐在他身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直拍桌子。
鬧得張丹青,頓時尷尬不已。
滿臉羞愧的低頭坐下,不再言語。
知州夫人孔氏,倒也不曾深究。
儀態大方的朝身後指了指:
「這位是我小姑,也就是知州大人的妹子戴知恩。
知恩,快來見過張先生。
這位張丹青先生呀,可是幫著老爺破獲了余家村這樁大案子。
能耐大著呢!」
張丹青向著知州夫人孔氏身後望去。
果然夫人孔氏身後,赫然站立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
淡粉色的衣裙,將她的玲瓏身材勾勒得讓人直咽口水。
清秀的臉上未施粉黛,倒也顯得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半絲做作。
有些羞澀的眉宇之間,寫滿了少女的矜持和惹人憐愛。
微微抿笑的嘴唇旁邊,掛著兩點若有若無的甜甜酒窩。
或許是出於有些羞澀,戴知恩有些嬌羞的輕輕喊了一聲:
「見……見過張先生!」
張丹青趕忙移過眼神,微微輕咳兩聲以掩飾自己心中尷尬。
畢竟一直盯著這個小妹子看,總覺得有些不大禮貌。
而知州戴有德的小兒子戴廷,聲音滿是童趣的疑問:
「爹爹,您和張先生,誰的官大呀?」
咳咳咳。
張丹青頓時被這麼童言無忌的一句話,嗆得滿喉嚨是酒。
知州戴有德,含笑的摸了摸自己兒子戴廷的頭,紅光滿面的臉上滿是慈愛:
「戴廷啊,爹爹就這麼告訴你吧。
張先生眼下雖然說,還得趕往京城趕考。
但以張先生的能力和才智,他日的成就,必然在為父之上!
咱們看人呢,萬萬不可以,用眼下的境遇來武斷評判一個人。
畢竟誰也不知道,人家以後會遇上什麼樣的風雲際會!
你明白了嗎?」
似懂非懂的戴廷點了點頭,聲音充滿童稚的哦了一聲。
……
戴有德轉過臉來,一臉歉意的對張丹青抱拳說道:
「家中妻兒愚魯,倒是讓先生見笑了,還望先生莫怪。」
張丹青滿臉堆笑,趕忙給知州戴有德倒滿了酒:
「東翁說哪的話?能遇上東翁這樣的貴人。
實在是丹青三生之幸呀。
要不是東翁相助。
我上京的盤纏早就用光了,險些就要討飯趕往京城。」
戴有德哈哈大笑,輕輕拍了拍手掌。
後院走來一個侍女。
恭恭敬敬的端上了一個木盤子。
掀開木盤上的紅布,赫然是60兩白銀,還有一張完好的貂皮毛。(古代的貂皮貂毛很值錢)
見眼前的張丹青,受寵若驚。
知州戴有德不以為意的輕輕按住他的手:
「先生莫慌,先生助我破獲如此奇案,些許世俗之物。
都是你該得的,還望莫要推卻。」
看著這60兩銀子。
張丹青心中直呼及時雨。
60兩銀子,約等於後世兩萬塊錢。
(當時的物價,一兩銀子約等於330元人民幣)
貂皮貂毛,更是難以估值。
這筆錢,至少不會讓自己太過拮据的走到京城。
畢竟這種大明建國初期。
各地地方經濟並沒有進入盛世的規模。
大多數人經濟還是比較拮据的。
許多讀書人,上京趕考的時候。
不少人因為盤纏用盡,選擇一路乞討到達京城。
……
菜過三巡,酒過五味。
女人孩子都先行撤下了。
知州戴有德,一臉語重心長地按著張丹青的手,滿是體貼:
「先生,依我看呀,不如你再過4天再走吧。
4天後,是個適宜出門的黃道吉日。
(古代出門嫁娶動遷,都非常講究黃道吉日的說法)
到時候呀,我安排兩個衙役,陪你一道上京。
如此一來也有個照應,你一個人,孤身入京。
多少有些不大方便。
你助我破獲如此大案,本官說什麼也是要表示表示的。
還請先生,莫要推辭。」
放下酒盞的張丹青,也很配合的點了點頭。
從江西上饒到南京。
路程也談不上有多遠。
眼下是秋季。(上京趕考,古代純粹靠步行,學子們一般都會提前幾個月出門)
距離春闈召開,時間倒也非常充裕。
自己不如留在饒州知州衙門。
好好的見識一下,古代衙門是如何辦公的?
剛走出門,便被夜色下的,眾多衙役和民壯呼聲給吸引住了。
只見月色下。
眾多衙役和民壯,無不刻苦的在院門口的小樹面前。
練習著踢腿動作。
一個個練得滿頭大汗。
彷彿對院門口的小樹有著深仇大恨一般。
一個個短途衝刺,然後跑到小樹面前。
狠狠一腳踹向小樹樹榦。
樹葉如雪,嘩啦啦灑滿一地。
上百名衙役和民壯如此刻苦練習。(繁華的州府,衙役數量會更多)
這樣的盛況,看得張丹青不由詫異得緊。
看了好半天也鬧不明白。
眼前的上百人,究竟是在搞什麼奇葩的名堂?
……
第2日開衙。
早晨卯時(早上五到七點的樣子)
知州戴有德還沒起床呢。
眾多衙役便早早的打開了衙門大門。
先是由饒州的主簿,對知州衙門的三班衙役,以及「吏刑禮戶工兵」六房文書,進行點卯(點名)。
而三班衙役。
其一叫站班皂吏,穿著紅黑色的制服,明朝的還帶著方巾,插枝花,清朝的靴子顏色還一邊一個色兒,一頭紅,一頭黑。負責給縣太爺吆喝開道,在開堂審案的時候拄著水火棍,喊「威~武~」,按老爺的吩咐給犯人打板子。
其二,捕班快手,就是抓捕犯人的刑警,武俠小說里常見的角色。
其三,壯班民壯,負責各種勤雜工作,有看監獄的,有抬轎子的,有守城門樓子的,有負責運輸物流的,有管機關大院食堂的。
以上三類,合稱三班衙役。
而作為饒州最高長官,戴有德幾乎是最後姍姍來遲的。
簡單的看了看身邊的主簿,得知人數基本到齊后,
便重重的一拍驚堂木,口中喊著:
升衙!
兩旁的站班皂吏,拿著水火棍,開始非常有節律的杵著地面。
嘴中不約而同地齊呼:
「威~武!威~武!」
先是看看上級衙門,尤其是布政使司下發的公文。
很明顯,布政司衙門對自己破獲此案大加讚賞。
幾乎是連夜讓人送來了公文。
充分肯定了知州戴有德的功績,並希望他再接再厲,再破奇案。
緊接著便是查看本州的錢糧情況。
一個地方衙門。
錢糧和刑名是最為重要的。
大案已破,那麼收糧便成了重中之重。
太陽慢慢升起。
衙門外頭,一眾百姓紛紛挑著穀子。
撲哧撲哧,滿頭汗水,十分吃力的挑到衙門院子外頭。
這就是所謂的交稅糧。
而明代初期,官員們的工資並不是發放銀子和銅錢。
朱元璋採取直接發放糧食的方法,來給官員門發放工資。
(後期摻雜了一部分的絲綢,木炭等實物作為工資,而到了後來,直接用明朝的交子(也就是經常大幅度貶值的紙幣),如此一來,本就俸祿低廉的明朝官員。
還面臨著工資不足額發放的情況)
張丹青一臉興趣勃勃的背著手,跟在知州戴有德身後。
饒有興趣的看著百姓們交公糧的情況。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老農,辛辛苦苦的哼哧哼哧挑著糧食,重壓之下,腿部青筋像蚯蚓一般的明顯。
走到官府裝糧的銅斛(銅斗)面前。
把糧食小心翼翼的倒進銅斛。
忽然。
角落裡一個衙役,幾乎是像一頭瘋牛一樣紅著眼睛,猛的衝刺跑來。
對著那老農面前的銅斛,便是狠狠一腳。
奮力一踢之下。
裝滿糧食的銅斛,頓時便在原地晃了一晃。
堆起尖兒的糧食,頓時灑了一地都是。
立馬就有幾個眼疾手快的民壯,很是配合的拿著升斗之類的東西將糧食掃走。
和一旁交糧的老農,則是一臉垂頭喪氣的,不敢言語。
見一旁的張丹青,看的迷惑不已。
知州戴有德呵呵一笑,輕輕拍了拍他手臂,耐心的給他講解了起來。
原來!
衙門的衙役和民壯,這個動作叫做「踢斛淋尖!」
淋尖踢斛,又稱為「腳踢淋尖」,斛,是一種計量容器,是朝廷收繳老百姓上交的糧食時所使用的工具。
當老百姓上交糧食給國家時,先要將糧食倒入斛內,一方面是檢查糧食的質量,另一方面則用來計量,按照慣例,糧食要高過斛口,呈圓錐形尖狀,這時,官員們搞創收、考驗他們技術的時候就到了。
「淋尖踢斛」的具體操作方法是這樣的:
當交糧的百姓將糧食裝滿斛后,收糧的官員(或者衙役)往往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斛上踢上一腳。
必須要保證斛不能倒,可斛雖不倒,但一腳下去,高過斛口的那部分糧食就會灑下來,而交糧的百姓是不允許去回收這部分糧食的。
因為,這部分糧食將算作是運輸和保管途中的損耗而被收走。
(糧食運輸和儲存,有損耗很正常吧?)
斛中所剩的糧食才算是老百姓真正上交的數量,百姓們往往都會因為官員們的這一腳而無形當中要多交不少糧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被官員們踢下來的那部分糧食,他們自然是不會上交國家的,這部分糧食都被他們據為己有了。
久而久之,「淋尖踢斛」也成為了大明官員撈取外快的一種半公開的重要手段。
正因為「淋尖踢斛」是大明官員們撈取外快的重要手段。
因此,每當老百姓上交糧食的這天,收糧的官員們都會將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
並且有些官員還會讓衙役門專門訓練。(比如說踢樹和踢牆)
只為在收糧食時拚命踹上一腳。
畢竟,在工資那麼低的情況下,未來一段時間內,是大魚大肉,還是吃糠咽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完全就取決於那一腳的成果,不拚命才怪!
實際上,不論歷朝歷代,任何一行或多或少都是有這樣那樣的潛規則的,「淋尖踢斛」也不例外。
它最大的一個潛規則就是:甭管收糧的官員一腳下去收穫有多大,但一斛都只踢一腳。
這是這個行當大家心有靈犀共同遵守的一個準則。
其實,這也好理解,畢竟,官員們大都飽讀詩書之輩,都還是要講點風度、要點面子,那一腳就夠難為情的了,要不是朝廷的工資滿足不了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鬼才去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去撈取外快!
(很多官員不要臉,直接讓身強力壯的衙役上陣)
畢竟大明朝的官員,工資實在是太太太太低了。
而且官員們的俸祿,還要聘請一大堆的師爺和長隨等等。
以及衙門的迎送往來。
因此,為了那一腳能夠有大收穫,官員們往往沒事都會對著樹、牆等,刻苦訓練踢斛本領,力求練到快、穩、准、狠,以期在實戰中取得豐碩戰果。
「淋尖踢斛」本質上就是大明官員變相貪污的一種手段。
(這事,張居正也干過)
而這種現象的產生,固然有明朝工資低的原因,官員的不自覺也是重要因素。
但不論是什麼原因,於國於民而言,都是百害而無一利,尤其是老百姓,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還要平白無故去餵養這幫缺德的玩意,更是苦不堪言!
看著眼前的一幕。
張丹青直呼,長見識了。
而站在一旁的知州戴有德,確實一臉的意味深長:
「老弟呀,學著點吧。
以後等你做地方官了,這種經驗你早晚用得著。
畢竟,我大明朝的官員俸祿,實在低的讓人無法生存!
天下官員,苦俸祿久矣!」
有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張丹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
……
幾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
知州帶有的很是貼心的為他準備了一匹馬車和兩個衙役。
為了讓進京趕考的學子們可以順利赴京。
朝廷還會讓地方的官府,為舉人們發了一枚「火牌」。
憑這枚「火牌」,舉人們可以在驛站兌換馬車一輛。
(政策歸政策,但是在實踐操作上,其實大多數舉人,並沒有獲得這樣的福利,別說馬車了,連馬兒的毛都沒看著一根)
馬車上插有「禮部會試」的黃旗。
黃旗的意思,就代表著天子門生。
這種車,又叫做「公車」。
一般來說,還沒有人敢隨便打這種車的主意。別說土匪,就連官府也不會隨便攔「公車」。
要是有哪個不開眼的土匪,敢打劫進京趕考的舉人。
一旦抓著,幾乎是不論原因,直接處死。
(哪怕是一樁誤會。)
高高興興的拿著火牌和「禮部會試」黃旗。
張丹青便坐上了馬車,透過馬車的小窗子。
和饒州知州戴有德一家子揮手告別。
踏上了前往京城趕考的路程!
爭取做一個大明朝的衣冠禽獸。
(這個時候的衣冠禽獸是褒義詞,指官員的官服上的正方形補子,文官綉禽,武官綉獸。
合稱禽獸。
在古代,有人說你要做衣冠禽獸了,那是妥妥的祝福!
如果你只是個苦逼的打工仔,你是沒有資格被稱為衣冠禽獸的)
馬車還沒走出多遠。
張丹青便隱隱約約聽得身後一陣清脆的女孩喊聲。
撩開馬車小窗的窗帘。
只見知州戴有德的妹子戴知恩,遠遠的高聲呼喊:
「屌毛,屌毛,你屌毛!」
鬱悶的停下馬車,張丹青正準備發怒,心裏面尋思著,該怎麼惡毒的罵一番這個女孩。
可等戴知恩靠近后。
張丹青這才尷尬的發現。
原來自己走的匆忙,只帶走了60兩文銀。
知州戴有德贈予的貂皮貂毛,卻落在了房間里……
原來,戴知恩喊的是:
貂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