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刺天堂(其1)

沒有開燈的長廊，顯得有些昏暗。

而且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息，是化學藥品的氣味，以什迦娜唯一能認知到的，只有福爾馬林，平時會用來製作標本的，像是昆蟲標本、胚胎樣本之類的，全部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就像是在光顧上世紀的博物館，很有醫學老教授的感覺。

「真厲害、我在醫院裡都沒見過這些呢！」她停下腳步，有些興奮地彎下腰，彷彿從來沒見過世面的熊孩子那樣，見到什麼都忍不住想要把玩一下。

「和我一樣，不過是些老古董罷了」雖然沒做錯什麼，以什迦娜還是很識趣地把探出去的手給縮了回來。

「沒想到居然對這些感興趣嗎？一般人進來的時候，忍受不了它的氣味，只會覺得有些噁心」

「不，我認為它們很有意思！氣味嗎，確實有些、奇特……」

話音落下的時候，她不自覺地強調了奇特二字，估計是沒找到合適的措辭。勞倫斯也不刻意去細究這些問題，用自己的步伐直截了當地蓋過了話題。

從客廳到診訊室的道路，他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步了，哪怕是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所以沒有開燈的必要。

緊閉著窗戶，不透光的長廊，宛如漆黑的泥沼，將一切生者拖入恐懼的深淵，矗立在樓道左側的人體模型，說不定正是從冥界蘇生的骸骨。

可這一點都難不倒以什迦娜，她非但沒有感到任何恐懼，甚至昂首挺胸地望向前方，殷紅的眼瞳在昏暗的廊內清晰可見，果然是淑女中的模範生。

這位英倫紳士的診室，相較之下就顯得有些寂寥了，與其說是診所，它更像是個化學實驗室，五顏六色的試劑可以用眼花繚亂來形容，但這不礙事。勞倫斯則是摘下禮帽，像模像樣地披上了一件工作用的白大褂，以此彰顯自己作為醫師的身份。

請示完之後，以什迦娜便隨性地找了個好位置坐下了，她的動作一點都不生疏，嫻靜、優雅正是這位優等生的專有名詞，招待她已經變成了不可或缺的步驟。

「確實是下午茶的時間了，咖啡還是紅茶呢？」

含笑不語的以什迦娜，彷彿向他訴說著「請隨意好了」

「我知道，那就紅茶了，請稍等片刻——」

有句話叫做真正的淑女，出門是不需要帶錢包的，自然會有人願意替她買單。

「那就勞煩您了！」

勞倫斯的心似乎傾斜了一些，至於是哪一側那就不需要過多解釋了吧。他那刻在骨子裡的紳士精神並沒有隨著年齡減弱，要是能年輕二十歲，說不定還真有機會。

畢竟當年他也是個風流人物，憑藉著沉穩的言語和出眾的才貌，騙取了大片妙齡少女的芳心，可真正令他在意的可是少之又少。

紳士的「騙」，當然不是真正的欺騙，這都是心甘情願的，他也不曾有任何的虧欠與愧疚。

「哼哼——」

低笑聲中，他便起身前去了廚房，因為只有泡好了茶才能將對話繼續下去。

但以什迦娜可不是那種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廉價女性，不會被這樣的舉措給輕易打動，或者說向她獻殷勤的男人已經見得太多了，第一次的那種感動早就被遺忘得差不多了。

陶瓷的杯子用來泡茶才是最合適的，他對溫度的把控也是恰到好處；不知道對方的口味，就選用最普通的錫蘭紅茶吧，糖就不需要加了，牛奶還是照常準備……

一杯美妙絕倫的紅茶，

就這樣被恭敬地端了上來，沒有比冬日的下午茶更令人感到愜意的時光了，如果不是在診所，氣氛應該還能在輕鬆一些。

「真不錯，多謝款待咯！」

以什迦娜微笑著小抿了一口，禮貌性地回應了他。

「你能喜歡就好」

騰騰的熱氣中，不知什麼時候混雜了嘆息，得到承認之後的勞倫斯，終於是吹散了這一份相疊的不安，調整呼吸，以主治醫師的姿態重新坐了回來。

「以什迦娜小姐，最近是有什麼煩惱呢？」

「唉、恩，不需要先進行體檢嗎，比如抽血或者別的心電圖之類的……」

「沒必要這麼心急，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下去，不需要太緊張，當是在自己家裡就好了……」

有那麼一瞬間，勞倫斯感受到自己的專業素養受到了挑戰，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行為準則並沒有被置疑的理由。

調整呼吸，翹起腿，小抿一口熱茶，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推進。

「抱歉，抱歉！」

總想著反客為主的以什迦娜察覺到自己的冒失，有些尷尬地紅著臉移開了視線。

「今天天氣不錯呢，是個外出的好日子」

像往常一樣，操持著標準的紳士口音，老練地用天氣來打開話題，很符合他英倫風的打扮。

「是，前幾天還在下著細雨，今天是難得的冬日暖陽，不過街道上還是有些冷清」

「這也難免吧，畢竟雨天才是這裡的常態，喜歡雨天嗎？」

他邊說著，邊準備手頭上的工作，以什迦娜配合著撩起袖管，方便進行采血。

「該怎麼說呢？emm，不討厭雨天喲，只要有人替我打傘的話，尤其是喜歡的人，這可是淑女的特權體驗！」

熱戀少女的溫柔微笑，總是這麼得心曠神怡。

「嚯嚯，要是換做是我呢？」

勞倫斯也覺著自己年輕了不少，順著氣氛就脫口而出了。

「您都快趕上我父親了，所以就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看來我還是童心未泯啊，嚯嚯嚯」

風趣的眉毛跟著嘴角一起上挑，極具個人色彩的爽朗笑聲。

「但是，阿卡斯的塔已經倒了，坎貝洛的雨也已經停了……」

紅茶恰到好處的苦澀感，任不足以掩飾她的哀愁，往茶杯里傾倒的情緒，終究還是滿溢了出來，她有些出神了。

「真令人惋惜……原來如此，身體上沒什麼問題，是想要情感諮詢嗎？也讓我想起難忘的夜晚，但這可得加錢……」

曾經在情場上叱吒風雲的勞倫斯，端正姿態，得意地擺出了一副老前輩的樣子。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說出來你一定不敢相信」

桌面上的水漬似乎有些刺眼。

「交給我吧，你繼續說下去好了」

擦拭污漬這樣的臟活，還是自己乾的比較好，勞煩客人實在是有失顏面。

「費爾弗拉諾，他的名字是費爾弗拉諾，第一次相遇是在舞會上，那天我喝得有點多，是他替我解的圍之後我的每一次演出他都會現身，開始我以為他和其他富家子弟一樣，都不過是抱著玩樂心態來搭訕我，沒想到他居然是認真的……

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那個身穿紅色禮服的身影，都在坎貝洛街的拐角處等著我，一直、一直都在……

不久前我們就開始了交往，這個遠比我小的男人，比我想象中的要成熟得多，什麼樣的天氣，因為他都會存在都變得更加美好了……」

如果這都稱不上愛的話，那這世間便沒有比這份愛慕更為真摯的感情了，抑制不住情感的以什迦娜，有些害羞地遮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樣嗎？」

雖然沒有要潑她冷水的意思，勞倫斯的回答確實有些冰冷。

「自從那一天之後，一切都改變了……您看這裡，沒有消失，對吧？」

她用著自己都會懷疑的語氣，摘下了那條大紅色圍巾，向勞倫斯展現那倒脖子上的傷口。

看樣子是有些時日的傷痕，既沒有癒合，也沒有發生潰爛，它出現在少女那光潔細膩的脖頸上，就顯得有些觸目驚心了。

「恩，我明白了，擔心被他看到是嗎？這確實有些麻煩……」

愛美之心是很正常的，尤其是熱戀中的人，會格外地注重自己的表現，這樣的傷痕，確實會留下不好的映像。

一直盯著女性的某個部位看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知曉這點的勞倫斯，觀察了幾秒，便挪開視線，低頭沉思了起來。

「不、不、不是的，這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我想問，勞倫斯先生您、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嗎？就是只有在小說里才會出現的神秘生物，您一定能理解的，對吧？」

吸血鬼，對勞倫斯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辭彙。

「嗯嗯，我什麼世面沒見過啊真的是，這可是紳士的必修課……」

勞倫斯連連點頭，用模稜兩可的回答搪塞過去，也比什麼都不說要強。

「英倫風的紳士吸血鬼，真的是讓人慾罷不能啊——」

少女心過於泛濫的以什迦娜，用指尖撥弄起了秀麗的發梢，選擇性地忽視了現實，這也無可厚非，羅姆威爾晚間的霞霧，可是不遜色於霧之都的啊，幻想般的情景具現之時，偶然的邂逅，滿足了她的所有幻想，想必正是因為如此，那個男人才能牢牢地抓住她的內心。

「我能稍微打斷一下嗎？」

「啊，抱歉抱歉！我有些走神了，差點忘了正事……」

和她那冰清玉潔的外表不同，她遠比想象中的要健談得多，就算是在陌生人的面前依舊如此。

「我真正苦惱的便是自從有了這個傷口之後，心中油然而起的躁動感，更具體地應該說是破壞欲……我平時飲食一直比較清淡，最近卻莫名地對那些血淋淋的肉類食品起了興趣，簡直就像是野蠻的猛獸一樣，一點都不像是自己」

這樣的說辭，已經超越了滑稽的範疇，甚至有些荒謬，也難怪大醫院裡面的醫生根本不予理睬。

「你覺得自己變成吸血鬼了嗎？我之前也遇到過類似的病人，他覺得自己是一隻青蛙，然後還會四處抓蟲子吃呢」

「難道連你也要取笑我嗎？看起來大名鼎鼎的勞倫斯先生也不過如此嘛！」

勞倫斯還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似乎是把以什迦娜的憤慨，當做了耳邊風。

「不，我想說，你很幸運能在這裡遇上了我。霍華德醫院的醫生，說到底都是些依賴設備與藥劑的庸醫，盲目地相信數據，卻不知道數據是會說謊的，而我更願意相信親眼所見的事實！」

他用著不可置疑的話氣，推了推鏡片，言語和動作雙管齊下，向她闡釋著何為權威，這位狂妄無畏的老醫生，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充滿了說服力。

「庸醫？」

「是的——你恐怕不知道吧，我曾經也效力於霍華德。那是一位棘手的病人，再加上他們沒有錢，沒有人願意接待她，常規的方法是不可能奏效的……那個時候我是科長，所以一開始並不打算接受，但最後卻輸給了自己感性的一面。那是一位哥哥，僅僅是想讓妹妹再一次綻放笑容的樸素願望，我被他說服了……」

勞倫斯有些懊悔的嘆了口氣。

「之後呢？」

從結果上來看，這一定不是圓滿的故事，受到感性驅使的以什迦娜，還是忍不住想要傾聽下去。

「我和他私下裡簽署了合同，破格地使用了還在研發中的藥物，他也認可了我的行動，雖然說是違紀的行為，但初階段確實取得了相應的療效。可恨的是，我們的交易遭到了舉報，我和我的研究成果被全部沒收，執照也被吊銷了，她的病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我失敗了，至少不能以正經醫生的身份開展行動了。。

好在還有一些積蓄，這座宅邸說附近有名的鬼屋，我才能以低價收購下來。我還在意的只有那些研究，沒收之後他們依舊沒有進行發表，明明可以拯救好多好多的病人……

所以說真正擁有良知的醫生，就不會呆在霍華德裡面，他們只在意你的錢啊，他們簡直是在謀財害命！！」

觀看別人的電影，總有一種別樣的體驗，它並沒有想象中的光鮮亮麗，空氣也隨之靜默了下來。

這並不是故事的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