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之妖·犀渠
王裕一直在出版社待到臨近關門才拿到新書的樣稿，臨走前差點給那值班的小妹一個擁抱以表示感謝了，所幸沒那麼干，不然估計現在應該以耍流氓的罪名蹲在出版社斜對面的派出所里。也難怪王裕會這麼高興，從早上待到半夜只為能夠第一時間拿到新書的樣稿，作為一名撲街的網路寫手已經八年了，一直都是勉強維持生活。那天突然有個陌生的電話打來說要將他的新書出版，這可樂壞了單機到麻木的王裕，得知今天就能拿到樣書王裕愣是等到半夜才走。
王裕縮著腦袋走出出版社大門，對面值班的民警抬頭看了眼死死抱著書不撒手的王裕，看到出版社小妹在後頭出來，這才沒有把王裕當成小偷給拷進來聊聊人生。
王裕一路按捺住激動的心，不斷地用手撫摸嶄新的封面——《百妖譜》。雖說這是個妖魔頻出的年代，但也沒有多少人親眼見過妖魔長什麼樣，只知道神聖聯盟會派人處理好，普通老百姓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王裕一反常態地將妖魔作為故事的主角，編造了一百位善良的妖魔與人類和諧共處的故事，取名《百妖譜》，確實也算是合了大眾獵奇的心理，得到出版的機會也就不奇怪了。
此時，西都市中心，林立的高樓群中一棟燈火通明的破敗三層小樓顯得格格不入。
「張部長，虛洞探聽雷達受到不明超強磁場干擾，陷入癱瘓！」電腦前，染著怪異的粉色頭髮的年輕女孩對著手邊的通訊器說道，手指在鍵盤上靈活的跳動，嘴裡塞著的棒棒糖露出的白色塑料棒也在外邊跟著節奏不斷晃動，屏幕上不斷閃爍著大大的紅色字樣「WARRING！」
三樓的獨立辦公室內，張桐聽到通訊器里的聲音，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是妖魔磁場嗎？」
「無法確定，如果不是妖魔磁場，意味著我們在磁場消失前將無法探知西都市內的其他妖魔磁場；但如果是妖魔磁場，那麼預示著這隻從虛洞跑出來的妖魔不會低於四階，甚至很有可能是——屠城級。」
張桐獃獃地聽完通訊器里傳來的最後三個字，辦公桌下擠在尖角高跟鞋裡的腳指頭都不由得縮了一下，儘力平復好心情，打開分部全體通訊頻道，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神聖聯盟駐西都市特別行動武裝部，全體戰鬥編隊成員請注意，立刻回到分部，我們馬上可能要參與一場前所未有的獵魔行動，行動地點，未知；行動時間，未知；行動目標，未知；行動等級、行動等級，A級。現在，你們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回來寫好遺書，交到情報組伊靈處，然後按分隊前往預定警戒地點警戒。」
......
王裕已經抱著書走到余林地鐵站，昏暗的燈光沿著長長的樓梯一路向下，一股無法名狀的壓抑感在王裕心裡無端出現。地鐵站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門口的安檢人員正打著呵欠，強撐著睡意拿金屬探測器在王裕身前象徵性地晃了兩晃。
王裕下到站台，已經有三個人在下邊等著了。緊靠電梯口的站台門口，一襲白色的長裙包裹著小姑娘恰到好處的身材，領口的蕾絲花邊緊貼著雪白的脖頸，微卷的發梢垂到肩膀上，發林中精緻的白色耳機塞在若隱若現的耳朵里。
後邊的排椅上坐著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小夥子和一個正拿著報紙打盹的老大爺。站台上的小屏顯示著回家的地鐵還有五分鐘到站。王裕也來到排椅邊坐下，左手抓著書，
右手翻看著手機上的《百妖譜》書評。
「叮咚」一聲消息提示音打破了站台的沉寂，邊上的小夥子翻看剛來的簡訊，發出一陣抱怨：「害，隔三差五就發妖魔預警的簡訊，也沒人真的看見個妖魔。」
邊上的老大爺的呼嚕被打斷，接了聲：「小夥子，別不當回事，當你真正見到妖魔的時候，你會後悔的。」緊接著露出沉思的表情，看來是有故事的人。
王裕又抬頭看了眼邊上正放著廣告的電子屏幕，還有三分鐘。收起手機，來到地鐵門前站定，時不時瞥一眼另一個站台門口姣好的背影，按照王裕的說法，這叫做靈感來源於生活，算不得偷窺。忽然聽到樓上傳來隱隱約約的喘息聲，還有什麼重物快速移動的聲音，輕微的摩擦聲在頭頂響起，接著，剛剛那個安檢小哥就出現在緩緩下行的電梯口，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踏上電梯，就被一個黑影撲倒，在王裕的視線盲區，響起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空氣中瀰漫著隱隱的惡臭味。
王裕有些驚疑地盯著電梯口，因為看不真切，以為小哥被什麼東西砸倒了。見小哥遲遲沒有起來，王裕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
等到電梯口再有東西站起，已經不是人形了，在電梯扶手上方顯露的，是類似蠕蟲的怪物，巨大的頭顱只有一個圓形的口器，周圍有一圈圈褶子，口中時不時伸出一團粉色的脯肉在口器邊舔舐著殘存的點點血跡，棕黑色的肉質皮膚上沾著一層光亮的黏液。
王裕只看了一眼便覺得渾身汗毛倒豎，大腦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足有三米高的蠕蟲已經飛快地在下行的電梯上往下蠕動。王裕本能地瞥了眼站台口戴著耳機的小姑娘，大喊了一聲：「怪物！」便直直地跑向遠離電梯口的站台，往車尾的站門跑去。
小夥子與老大爺也已經發現了怪物，跟在王裕身後跑。那小姑娘卻沒有聽見，精緻的白色耳機里唱著她最喜歡的歌手的成名曲《無聲的夜晚》。王裕再回頭時，身後已經沒有小姑娘的身影了，原地留下了一灘殷紅的血液，也看到了蠕蟲的全貌——底下的六隻肉足飛快地在地面滑動，背後拖著個大大的類似蒼蠅的肚子般的肉囊，惡臭也已經在整個下層瀰漫開來。一轉眼就追上了跑在最後的老大爺，從頭頂用口器將老大爺整個上半身包裹在裡面，一聲脆響，老大爺的上半身就消失在了蠕蟲的口中，兩條腿沒有了支撐，前傾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血液從青紫色的血管里流出，呈現一灘鮮紅。
王裕強忍著惡臭引起的腹腔里的不適和內心的恐慌，已經跑到了最裡面，前面就是站台的尾端。所幸透明的門內已經有列車駛來的陣陣晃動，王裕擠在角落，驚恐地看著蠕蟲將地上的兩條腿和著衣物吞下，咀嚼了兩口后又將口器遙遙對準了二人，六隻肉足又開始蠕動。
小夥子趴在玻璃門上狠狠敲打著鋼化玻璃，發出陣陣「鐺鐺」聲，臉上透露著深深的恐懼，嘴裡發出的嗚咽聲夾雜著沉重且急促的喘息。眼見門緩緩打開，小夥子連忙擠了進去，又怕蠕蟲繼續追進來，索性一把將身後的王裕推出車門，重重跌坐在地上，手掌擦在了身後被保潔阿姨打掃時遺漏的細小石子上，劃出一道血痕。肉蟲已經爬到了門口，理智得沒有選擇將自己臃腫的身軀強行塞進小小的車廂，儘管這樣做它能得到一車的吃食。
它轉動口器對準了王裕，褶子撐開想將王裕套進口中，卻被王裕爬著躲了過去。王裕強忍手掌的撕裂感掙扎著爬起，連忙向邊上的站門衝去，卻還是沒趕上，玻璃門又重重地關上。車廂里稀稀落落的乘客也已經看到了肉蟲，紛紛舉起手機拍下這時常出現在新聞里的妖魔。隨後列車緩緩加速，今晚的所見不過成為他們今後茶餘飯後的談資。
王裕又向電梯口跑去，沒跑出幾米，便覺得身後的喘息聲越來越近，馬上就好像出現在自己的腦袋上方。於是身體往旁邊微微一偏，怪物的口器就貼著王裕的肩膀而過，在王裕的胳膊上留下一灘散發著惡臭的濡濕的液體。怪物好像是生氣了，口中發出一陣尖銳的叫聲，用粗壯的上半身將王裕撞倒在前面，前兩隻肉足攀上了王裕的雙腿，將王裕壓在光滑的地板上，巨大的口器里滴著淡紅色的液體，流到王裕的臉上，王裕偏過頭，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勇氣，正渾身顫抖著。
手邊的《百妖譜》灑落在地上，不知曉跌落的時候翻到了哪一頁。他彷彿看見了在寫下第一章時那幻想著一戰成名從此不用為出租屋的房租擔心的自己。
王裕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不甘，他只覺得有股一直不曾顯露的怨氣沉積在他二十年碌碌無為的人生中，如今一併爆發了出來。肉蟲的口器已經貼上了王裕的臉龐，紅色的視野里，王裕眼前好像有一隻青色的大牛緩緩走來，長有巨大角器的頭顱沉在王裕的身前，嘴裡發出類似嬰兒的怪叫。這是《百妖譜》里的第一隻妖獸，犀渠。王裕將流著血的手掌搭在了犀渠寬大的額頭上，閉上了眼睛，血液浸潤了犀渠額上一縷青色毛髮，呈現出妖艷的鮮紅。
「契約已成，犀渠參見。」
......
「部長，接到群眾舉報，XC區余林地鐵站出現類似妖魔的生物。根據傳回的照片來看，屬陸行種軟蟲科，庫編號A1135，根據體型確認為一階妖魔。」小樓里，敲著電腦的伊靈對著通訊器說著。
「通知在XC區警戒的第四編隊，趕往余林地鐵站。同時，接交通部，攔截所有開往余林地鐵站的地鐵。伊靈，能夠調到余林地鐵站的監控畫面嗎？」張桐一邊在通訊頻道指揮著，一邊已經來到伊靈身邊盯著伊靈的電腦。
「余林地鐵站所有有線監控設備全部失控，疑似A1135的磁場波段干擾。」伊靈回答。
突然，伊靈的屏幕呈現出西都市的地圖，一個紅點在XC區某位置不斷閃動，「不明超強磁場消失，虛洞雷達探測信號恢復，出現一階妖魔預警，地點：余林地鐵站。」
張桐扶著額頭無奈地開口：「已經不是預警了。」接著又好像是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在通訊頻道里說道：「所有戰鬥編隊，預定A級行動任務取消。第四編隊，全速前往余林地鐵站，第三編隊回部里值班，其餘編隊可以解散了。」
同時，第四編隊的內部通訊設備上收到一條訊息：
行動地點：XC區余林地鐵站；
行動時間：立刻；
行動目標：庫編號A1135（一階）；
行動等級：E級；
……
蠕蟲的口器已經包裹住了王裕的頭顱，只需輕輕一咬合，就能將王裕的頭顱碾碎。突然一陣嬰兒的叫聲，響徹在空蕩蕩的地鐵站，聲音不斷反射，拖出長長的尾音，顯得格外瘮人。緊接著，兩隻巨角劃過滿是褶皺的蠕蟲的頭顱，將蠕蟲斬首。王裕掙扎著剝掉包裹在頭上的一截滿是黏液的口器，大口喘著粗氣。抹了抹眼睛上的黏液，睜開眼睛，一頭青色巨牛橫亘在眼前，而蠕蟲缺失頭顱的身體在六足的蠕動下已經退到了十幾米開外。
蠕蟲頭上的斷口不斷往外冒出棕青色的液體，緊接著，一顆新的長滿褶子的頭顱就重新冒了出來，口器微微張開，沖著王裕發著尖銳的叫聲。
王裕看著自己作品里的妖魔出現在眼前，又驚又喜。上前撫摸著犀渠青色的毛髮：「你是，來救我的嗎？」
犀渠點了點龐大的腦袋，緊接著又將視線放到對面已經靠近的蠕蟲。一個助跑，將巨角對準蠕蟲頭顱與腹部連接處，劃開一個口子，裡面噴湧出棕青色的液體。蠕蟲將口器完全張開，卻沒辦法包裹住犀渠的身體，導致它完全無從下口。
蠕蟲身上已經被巨角劃得皮開肉綻，馬上分開與犀渠的纏鬥，蠅腹里陣陣翻騰，一團球狀液體從腹部運到頭部，朝著犀渠噴射過來。
「小心！」王裕在後面有些焦急。
犀渠一個跳躍就躲過了不明的綠色液體，濺在光滑的地板上，冒起陣陣白煙。
「攻擊它的腹部！」王裕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蠕蟲的要害，連忙指揮犀渠發起進攻。
犀渠繞到蠕蟲身後，龐大的腹部讓蠕蟲無法靈活地轉身，在一聲尖銳的叫聲中，蠅腹被切開，裡面黑色的腸子和龐大的胃腔和著棕青色的液體散落出來，發出強烈的惡臭。蠕蟲轟然倒地，頭上的褶子微微顫抖。
王裕強忍著不適指揮犀渠切開散落的胃腔，鮮紅的碎肉一下子散落出來，還有一些絲織品的碎片。王裕終於忍不住，胃裡一陣翻湧，偏過頭髮泄出來，再轉頭看去，犀渠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滿地的碎肉和蠕蟲那龐大的屍體。
王裕突然感覺一陣虛脫和無力，跌坐在旁邊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