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詭計
?便在這時,又有兩騎絕塵而來,馬上二人飛身而下。一人年約五旬,細眼長須,相貌清雅。目光慈善,自帶三分威嚴;行止平易,顯現一身正氣。此人正是北方第一大幫丐幫幫主,姓李名表。另一人國字臉,濃眉環眼,眉宇間霸氣十足,手持一口鑌鐵雁翎刀,便是河間赫連橫空。
眾人見之無不歡呼,紛紛道:「北三豪,立(李)馬橫刀;南雙俠,拂劍拈花。這回親眼所見,果真名不虛傳!」「嘩!北三豪難得聚齊,今日有幸得見,也不枉此生了。」「哈哈!天星教的四大狗屁尊者死期到啦!」
金俊達精神大振,呼道:「師父!」赫連橫空焦急道:「俊達,鳳兒呢?」金俊達眼圈一紅,甩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懊悔道:「都怨我沒照顧好師姐,她就在塔頂。」說著無意間一抬腿,卻感到鑽心的疼痛,不由地絲絲倒吸涼氣。赫連橫空瞧見徒兒腿上的血窟窿,皺眉道:「玄幽爪!好毒辣的手段。」想到愛女竟然落到這幫人的手中,心中大為焦慮,仰頭呼道:「鳳兒!鳳兒!」
塔上有人帶著哭腔應道:「爹爹!」正是愛女赫連鳳的聲音。原來赫連鳳一直心驚膽戰,此刻聽到父親至矣,一顆惶恐之心似有了主心骨,終於鬆懈下來,故而喜極而泣。
赫連橫空大為驚疑,心道:「莫不是鳳兒受了什麼屈辱,故而傷心啼哭?」急道:「孩兒莫怕,爹爹來也。」他救女心切,立即施展輕功,三跳兩躍便來到塔基下。提氣奮力向上一竄,整個人如大鵬展翅般騰空而起,這一縱竟然躍起三丈多,落在第三層的塔檐上;再一縱身躍上第五層塔檐。赫連橫空一鼓作氣,再一縱身便躍至頂層,左手只一勾,勾住護欄,人已穩穩地站在護欄外。塔底響起一陣喝彩聲。
塔內已將燈火熄滅,黑漆漆的一團。赫連橫空正要跳進去,只聽女兒疾呼:「爹爹小心!」話音未落,「波!波!」兩聲,黑暗中射出兩枚暗器,向自己襲來。赫連橫空聽風辨器,右手抽刀急使一招「捕風捉影」,兩枚小小器物全打在刀面上,竟震得虎口一陣發麻。他不由贊道:「好大的力道!」驀地黑暗中亮光一閃,斜刺里有兵刃砍來。赫連橫空大驚,只能撒開左手躲避。正欲乘勢躍進塔內,又兩枚暗器一先一后、一下一上射來。先發的打向上身,后發的射向頭頂。如此,他若要躍起躲避先發暗器,勢必被后射的暗器擊中。情急之下,赫連橫空只好矮身向後倒去。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塔底直墜而下。
情勢猝然。眾人發出驚呼聲一片,卻又無計可施,隻眼睜睜地看著赫連橫空從高空飛速墮地。就在離地一丈余的距離,塔底突然閃出一身影,身形奇快,又說不出得瀟洒俊逸。只見那人扎穩馬步,右手向上托去,只聽「喀」的一聲,赫連橫空的身體竟被單手接住。巨大的衝力壓得那人深蹲下去,雙腳竟陷入地面寸許,這便化掉三四分的衝力。那人出手如電,左手迅速撥轉赫連橫空的身體;同時腳下行步擰轉,踏著八卦,身隨步轉,形若游龍。原地轉了四五圈后,才徹底化掉下墜的衝力,將赫連橫空穩穩地放下。
眾人長舒了一口氣,齊道:「好險!」這才仔細打量那人,不是李表李幫主又能是誰?適才露了這一手,便是威震江湖的絕學「陰陽八卦手」。金攀榮嘆服道:「今日算開眼了,北三豪個個是武林泰斗,我看應該叫『海內三豪』、『寰宇三豪』才對!」眾人皆附和稱是,大加稱讚。
只聽塔上有人道:「泰山大人,好不識趣!我和令嬡正在洞房呢,黑燈瞎火的,你卻來趴窗戶,莫不是想鬧洞房不成?」隨後傳來一陣褻笑,正是逍遙客。又一個沙啞聲嚷道:「誰要敢登塔半步,本尊的『蝕骨子』先招呼那個俏丫頭。」又聽逍遙客道:「巫老妹手下留情哪!切莫殺了美嬌娘,老哥可不想由新郎變鰥夫。」說罷又肆意大笑。
赫連橫空怒不可遏,牙咬得格格作響,恨不得衝上去將他撕個粉碎。李表勸道:「賢弟切莫衝動。這幾人個個惡貫滿盈,今日撞於我們兄弟之手,合該他們死期到了。且莫聽這些污言穢語,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激怒咱們,讓咱心浮氣躁,以便有可乘之機。這幾人武功恐怕不在你我之下,況且他們居高臨下,又在暗處,萬不可貿然行事!
「四大尊者各懷鬼胎,向來不睦,尤其是獨孤異,聽說叛教多年,與另三尊勢同水火。塔上恐怕已起內訌,我想他們暫顧不上對鳳兒發難。咱們採取各個擊破的方法,先解決了修魔僧再說。」赫連橫空強忍怒火,點頭稱是。看見馬當先仍與修魔僧惡鬥在一起,便操起雁翎刀前去助戰。
修魔僧與馬當先已鬥了七八十個回合,本來還可勉強支撐,此時對戰兩大高手,形勢急轉直下,險象環生。修魔僧渾身大汗淋漓,暗叫:「苦也!」幾個回合過後,肩上中了一鞭,後背被砍了一刀。他突然揚起左手,同時暴喝一聲:「看鏢!」馬當先和赫連橫空一驚,急欲躲避,發覺修魔僧原來是使詐。
趁這當兒工夫,修魔僧跳出圈外,氣喘吁吁道:「好不要臉!什麼『北三豪,立馬橫刀』,老衲看是『北三丑,以多欺少』!這樣算什麼英雄好漢?有誰敢與大和尚單打獨鬥地比一場嗎?不論生死,只論贏輸!」
馬當先性急,為人仗義,最好名聲,原要在眾人面前顯露手段,當下快語道:「好!我和你打。」
李表與赫連橫空二人本想出戰,但心中皆是一般想法:只因馬當先和修魔僧已對戰良久,皆已疲乏,若換人再戰,不免有車輪戰之嫌,勝之不武;而且以目前情形,明眼人都知道馬當先更勝一籌,由他出戰最為合適。當下皆點頭贊同。
馬當先前番苦戰修魔僧不下,此時更急於將他拿下,以便在眾人面前揚威。當下使出平生絕學,如暴風驟雨般向他攻去。修魔僧只有招架餘地,絕無還手之力,眼見大事不妙,便且戰且退。馬當先哪裡肯放過他,只在後緊追不捨。
二人由山下打上山頂。修魔僧節節敗退,竟然離佛塔越來越近。赫連橫空見狀,大聲道:「馬二哥,千萬別讓這廝靠近佛塔,小心他們合力使詐!」
馬當先也早已猜出他的心思,飛身堵在他前面,雙鞭連發,鞭法剛猛猶如開山裂石一般。修魔僧被漸漸逼離了佛塔,不知不覺退到一處懸崖邊。這小山丘本來不高,偏偏以此處最險。遙遙好幾丈高,下面就是一汪池水。修魔僧無路可退,仍竭力做困獸斗。
沒多久,修魔僧又挨了幾鞭,下盤更是浮動,搖搖欲倒,似乎有內力耗盡之嫌。馬當先飛起一腳,正踹在他的胸口上。修魔僧一聲慘叫,從崖上摔下。須臾,崖下傳來「吧嗒」一聲響,卻不似落水之聲。馬當先站在崖邊一望,卻發現修魔僧並未落在水中,而是摔在一座木橋上,數次想掙扎著起來卻不能夠,想必已摔成重傷。
馬當先居高臨下站在懸崖邊,冷風中衣袍獵獵作響,臉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更顯得堅毅冷峻。眾人齊聲歡呼,大叫:「馬二爺神武!滅了賊禿!」紛紛沖他豎起大拇指。
馬當先大笑幾聲,如猛虎氣吞山河,提鞭向木橋縱身躍下。雙腳剛一著落橋面,只聽「喀啦」一聲,兩寸后的柏木板竟然如同朽木一般,被洞穿了一個大窟窿。整個人穿橋而過,去勢未緩,徑直插向荷塘中。「撲通!」濺起一個巨大的水花,幾隻棲息的野鴨被驚起,撲稜稜地從寒塘中飛過。
馬當先直挺挺地沒在水中,僅露出一顆頭來。其實塘水並不深,但水下卻是一堆稀軟的淤泥。他雙腿深陷泥中,已至兩膝之間。馬當先大驚,掙扎著想要將兩腿拔出,卻不能夠。雙手不斷撲騰,四周卻無著力之處,空有一身本領卻無法施展。
慌亂間忽感兩腿一涼,緊接著一陣鑽心的劇痛襲來。「啊——」馬當先忽然一聲慘叫,無比凄厲悲慘。只見水花劇烈翻動,霎時清冷的寒塘似乎變成滾熱的開水鍋。馬當先在水中翻滾掙扎,如同被蒸煮一樣。他臉上肌肉因痛苦已扭曲,形狀無比駭人。
眾人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還是歡騰的表情,頃刻間卻變成驚怖之色。
馬當先畢竟遠非常人,在劇痛中立刻冷靜下來,明白自己雙腿已被砍去,如此正好擺脫淤泥的束縛,所以掙扎著爬上岸來。忍不住低頭一看,頭皮一陣冷麻,差點昏死過去。只見雙腿從膝蓋以下被生生地砍去,血流如注。
少時,只見水面忽然冒出兩顆光頭,接著有二人從水裡鑽出,渾身水淋淋的,竟是那兩個知客僧。他們各自一手握著一把染血利刃,另一手提著一條血淋淋的斷腿。那二人將手中的斷腿擲上木橋。
修魔僧從橋面一躍而起,絲毫不見先前的疲態,頃刻間判若兩人。撿起斷腿並高高舉起,獰笑道:「馬蠻子啊馬蠻子,剛才還像烈馬一樣好不猖獗,這下不能尥蹶子了吧?馬腿還給你!哈哈。」說著如棄敝履一般,將兩條斷腿扔在馬當先的面前。
馬當先毛髮倒豎,瞋目切齒,憤怒到了極點,痛罵道:「卑鄙無恥之徒!我操你祖宗!」說著將手中鋼鞭奮力擲出去。修魔僧用杖一撥,便都掉進水中。
原來修魔僧苦鬥馬當先、赫連橫空,眼見落敗,便心生詭計,故而使激將法要求單打獨鬥。那倆和尚出家前本是為非作歹的壞人,頗有些手段,為避仇家躲到凈蓮寺做了和尚,後來又被攛掇做了天星教徒。二人混在人群中一直在觀望,眾人何曾知道他們的底細,所以無人防備。
修魔僧在打鬥間,暗地裡向他們做了個手勢,並向木橋一指。那二人立刻心領神會,便摸黑下塘,悄悄埋伏在水下。眾人都在全神貫注地觀戰,竟無人注意。爾後修魔僧故意受傷落敗,被一腳踢下山崖。在落橋的一剎那,他出掌奮力擊向橋面,內功力透木板一寸半之深。如此,看似結實的柏木橋面已同朽木一般,所以馬當先從高處跳下,身體立刻穿破橋面,雙腿插在淤泥中不能動彈。馬當先驚慌中,沒想到有人會提前潛在水中,根本沒有任何防備,故而被那兩人趁機斬去了雙腿。
塔上逍遙客縱聲大笑,道:「馬大豪俠徒有虛名哪,竟如此不堪一擊!哈哈!看來叫花頭子和赫連匹夫也強不到哪裡去。今日遇到咱們天星教,保管你們有來無回。」
馬當先身遭暗算,李表、赫連橫空遠處看得真切。「北三豪」義結金蘭,情同手足。二豪悲憤交加,一人疾呼「賢弟」,一人大喊「二哥」,一齊飛奔而來。眾人一掃先前激昂之情,戰戰兢兢地緊跟其後。
修魔僧元氣大傷,哪裡敢多逗留,立即從木橋上躍下,跳到馬當先面前。出指如電,先點了馬當先胸口穴位,令他不能動彈;又點了他腿上幾處大穴,斷腿處的血流立止住了不少。此時馬當先猶如砧板上的魚肉,再無掙扎之力。
回身對那兩個惡僧道:「二位兄弟立了頭功!回頭稟告教主封你們做個壇主。咱們慢慢和他們耍,先押著這匹瘸馬回塔去也!」那兩個惡和尚甚為得意,立即爬上岸,單膝跪倒,大呼教主萬載,青龍尊者千秋。然後一左一右架起馬當先便走。
李表等人越追越近。修魔僧持杖以就馬當先其頸,大喊道:「誰敢靠近半步,便砍了姓馬的腦殼兒。」李表、赫連橫空聞言急忙止步。修魔僧笑道:「二位豪俠,老衲乏力得很,先回塔歇息片刻。失陪!」便與二僧挾持著馬當先,急急忙忙退向佛塔。
馬當先疾呼:「大哥,三弟,別管我,快殺了這兩個畜生!」李表、赫連橫空心急如焚,但投鼠忌器,生怕害了兄弟的性命。不敢過分緊追,隻眼睜睜看著他們逃進佛塔。馬當先仍不停喊道:「我即便不死也是廢人一個,死活有什麼分別!求求你們,快動手吧!殺了惡賊,為武林同道除害,我死而無憾。」話語間充滿了哀求。往昔馬當先英雄蓋世,何等意氣風發。他一生重名勝命,眼下卻遭受如此重創和羞辱,心中早無貪生之意,只是苦於不能自行了斷而已。
修魔僧等人進塔后,立刻將厚重的塔門堵得嚴嚴實實。然後挾著馬當先上了塔頂,將他丟在地上。修魔僧適才一番苦鬥,內力幾近耗盡,全憑一口氣苦苦支撐。此刻鬆懈下來,才覺得胸口劇痛無比,如翻江倒海般涌動,忽然咽喉一甜,「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塔內一團漆黑。逍遙客大叫:「快掌燈,快掌燈。」一人窸窸窣窣地取出火摺子,吹了幾下,便騰起一苗火焰,另一人急忙將蠟燭湊過點著,燭焰跳動幾下,便明亮起來。二人正是投靠天星教的知客僧。那二僧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修魔僧,揉胸捶背,好不殷勤。修魔僧恨恨道:「日他佛祖,馬蠻子這一腳踢得好重!」
列位看官,罵人之語五花八門,但修魔僧這一句「日他佛祖」可謂特別。這決非筆者有意褻瀆佛祖,其中原委且容道來。只因他原本許身佛門,後來卻犯了戒條被逐出寺院。他心胸狹隘,性格偏激,此後便痛恨佛門釋規,自言修佛不成便修魔,於是自號「修魔僧」行走江湖。故而張口辱罵佛祖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逍遙客得意道:「青龍尊者這出苦肉計使得好哪,這廝果然便上當,要不然我怎能輕易砍了他的雙腿。馬蠻子啊馬蠻子,這些年作威作福,好不威風!今日卻落在我等手上。嘿嘿!」
赫連鳳聞言大驚,卻見梯口躺著一人,形容憔悴,渾身血污,下身光禿禿的,兩腿被齊根截去。這形狀如此慘烈之人便是曾經威風凜凜、叱吒江湖的馬伯伯!她驚恐萬狀,甚至忘了呼吸。一陣短暫沉默過後,慘叫了一聲:「馬伯伯!」兩眼一黑,便暈死過去。
馬當先痛苦萬分,閉目嘆道:「鳳兒,都怪伯伯行事魯莽,中了賊人奸計,未能相救於你。」他最重俠義,眼看自己朝夕不保,卻仍為不能救人而深深自責。轉而怒吼道:「操你祖宗!有種痛痛快快殺了你爺爺!」只見他鬚髮皆張,暴怒地像一頭雄獅。逍遙客微微一笑,悠然道:「馬蠻子,少費力氣吧。有你做人質,我們才可高枕無憂!怎麼能讓你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