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凳子
我和山雀兩人一人抱著兩箱礦泉水,盤子放在我懷中的礦泉水箱上,裡面裝著滿滿的瓜子,將水和盤子送到二龍幺處之後,山雀繼續著他的回禮,而我則是下去開始擺凳子。
如果這個世界的構成真的如某些悲觀至極的教授們說的那樣,沒有戰爭,就一定會有社會金字塔的出現,那麼現在那群站在中間往上的人已經斷了積極奮進的念想,已經試圖用鎖鏈將金字塔的柱樑替換,那麼他們又將會採取怎樣的方式呢?其實我懂這些手段,或者我會的比那群習慣了在廁所用餐的老狗們想象的要多。
婚慶公司的架子工還在趁著儀仗隊的女人們在台上跳舞的時候,擺放著花盆,從我參加那麼多婚禮的經驗來看,婚禮將在半小時內正式開始了。可是這群長輩、同輩、晚輩們,還是各自和熟人聚成一堆。整個天坪就像是出現了大大小小的作戰碉堡,唇槍舌戰,激烈異常,不少老人端起自己手裡的拐杖,使勁地在地上杵的咚咚作響。農村能來參加婚宴的老人們精神就是好,站了這麼久,居然沒幾個人去拿凳子座!
我抱起一摞凳子,按照橫縱對齊的方式在他們留下的空地之中擺放好凳子,恰好小賓幺從房裡出來,我上前問道:「花橋兩邊和這裡要不要留位置?」小賓幺一臉的疲憊,雙眼瞳孔焦距明顯在遠處,聽到我問話,想了想,才反應過來,說道:「哦呦,二黑子你在幫忙擺板凳哦?正好缺人,辛苦了辛苦了!你剛才和我說什麼?」
好吧,她剛才想著自己的事情,加上確實非常吵鬧,所以她並沒有聽到我說了什麼,我重複問了一下。她看了看,說道:「來的人比較多,只要給大門進路之間留下一條過道就行了。你讓那些親戚們都抓緊坐好,不然怕凳子不夠用。」我於是又拿起一摞凳子,開始擺放。
在婚禮即將開始之前的十分鐘,我將所有的凳子全都擺放完畢。如果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發現,所有凳子之間的間距和排列其實是有些講究的。比如「碉堡」最密集的區域,凳子也就密集些,橫列間的空隙僅供一成人行走,而豎列之間的空隙,僅供單個小孩子擠著行動。大人們一旦坐下,很少走動,不過小孩子則喜歡亂動,留著些空間大家都不會覺得擁擠;而離前台音響最近的那個位置,我只是擺放了九個凳子,凳子間的橫縱間距一樣,如果我沒錯誤的話,那個位置基本不會有人去坐。大家對現代的辣舞並不感興趣,這裡聲音太吵,沒人想來這裡看錶演,不過位置也是要留的,有些地方習俗男方的家人必須坐在花橋的左邊,最靠近舞台的位置,我沒去過福建,不知道那邊講不講究這些;花橋兩邊的位置,橫列間距能夠容下兩成年人并行,縱列間距則是只有兩厘米不到。這裡是紅包最米的區域,參加過那麼多的婚禮,就屬這個位置,小孩子們最多,主持人發紅包的時候,肯定是優先給這兩側的。新郎新娘從花橋上走過,底下一群小孩子歡聲尖叫,也是最應景的場面。小孩子們搶紅包的時候,可不會老老實實的坐在板凳上。
隨著我凳子擺放完畢,我回頭看見那些「碉堡」已經開始「分崩離析」,老人們或許身子依舊硬朗,可是那群三四五歲的小朋友,卻是他們心中的未來。他們不會讓這些心中的未來站的雙腳發麻,哭天喊地的。凳子擺好,他們自然就開始落座。金字塔底部的人們從來不會在意凳子為什麼要這麼擺,他們從來都是最簡單的有凳子便坐。畢竟只是一個方便,
並未涉及到他們的未來。只是整個金字塔的人都開始有座便落,宛如機器一般,不再思考是否有新的座位,不再睜眼掃視著四周。他們的未來在哪裡?這群老人沒人打擾的情況下,能夠站著閑聊整個上午,只是因為孫子,才開始落入我設計好的座位。他們呢?他們已經習慣只看得見身邊的凳子,不再去尋找新的凳子,不再去思考還有沒有新的凳子,他們習慣粗暴的用衣服、雙腳、鞋子將身邊的凳子全都佔據,等著在外面已經不打算回來的兒女,孫子的靈魂落在已經被佔據的凳子上。可能嗎?喝的是密密西比河和密歇根湖的水,吃的是西部農場的牛肉和北部汽車城的炸雞,一年到頭從未見過幾次面的家長,大半輩子都是嘰里呱啦的語言。期待著他們靈魂落在凳子上的佔座老人們和將這百年難遇的公共衛生事件勝利的希望寄托在這群老人身上的我,一樣的可笑。
「高山,有好水,瀑飛,壯豪情......」
舞台上傳來的歌聲讓我從那被黑色火焰灼燒的疼痛之中清醒過來,也許事情從來不會有我想的那麼悲觀。我一邊聽著歌,一邊朝著山雀走去,或許坐在他這樣的身邊,我才能忘掉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大喜的日子,我也該開心點!
我坐在板凳上,山雀的邊上,靜靜的看著舞台上獨唱的女主持人。她的衣服和其他的人不一樣,是綉著錦繡山河圖的旗袍,我見過好幾個人穿過這身衣服。我靜靜的聽著歌聲,聲色不錯,只是因為山裡有些過於冷的緣故,有幾個字的發音出現了跑調。不過在場的這些人中可能也就我一個人能夠聽得出來,沒辦法,我唱歌一般般,但是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聽著其他人唱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主持人唱歌的時候,台下的老頭、老太太們全都抬頭看著她,聽得十分入迷。尤其是我媽,將三寶抱在懷裡不斷的揮動著她的小手,跟著歌聲打著拍子,嘴裡還在不斷的說著什麼。
其實這樣很好,大家都能開心就好。只是,會不會有大家都不開心的一天呢?主持人開始邀請眾人上台表演才藝,手裡拿著大紅包誘惑著眾多的小朋友,大朋友,老年人朋友。只是山裡人都害羞,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藝,一個個全都在台下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沒人敢上去。最後還是一個四歲的小朋友沒有經得住紅包的誘惑,上了花橋,在主持人的鼓勵下,勇敢的上去了。
我笑了起來,眼睛裡帶著光,雖然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家的未來,可是我知道,她絕對是很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