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絡新·郭大樹的銀子
無論誰是打漁的人,都有機會。
即使之前的「魚」跟「漁人」已經互換了位置,現在換成了「郭打漁」。
「但我為什麼要這個時候說出來?」郭來笑問道。
「因為第二艘船就要來了!」絡新依仍沒有笑,冷冷地說道。
「第二艘船……!」郭來又再將頭轉過去,看著遠方的夕陽,沉默著。
夕陽似火,陽光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但云霞的色彩卻變得更濃,更加的鮮艷。
殘陽如血!
郭來彷彿看了很久,也彷彿沉默了很久。
他轉過頭,盯著絡新的眼睛:「是的,第二艘船就要來了!」
「而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郭來又說道。
「哦?!」
絡新大概也知道他要問什麼,但她也是一個老江湖。
老江湖從來都不喜歡不打自招,更多的時候,他們甚至是打也不招。
但既然已經選擇了交換,那麼就必須兌現承諾,交換秘密的承諾。
「什麼問題?」她問郭來。
「兩個問題。」郭來說道。
「你說。」
「第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其中的一條魚?」郭來收起笑容,盯住絡新的雙眼。
「我自然是!」絡新也同樣盯著郭來的雙眼,即使被郭來猜到了目的,她的臉色也沒有改變。
「所以你是一條沖著這個魚餌來的魚?」郭來又變回淡淡的笑著。
他並沒有生氣,他本來就是一個釣魚的人,沒有哪一個釣魚的人會跟水裡的魚生氣。
相反的,來的魚越多越好。
「和尚他們也是魚?」郭來看著這條魚問道。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他們?」絡新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還有一個問題呢?」郭來眼前的這條魚又問道。
「玉藻前,在不在這次的船上?」郭來看著她,問出來他的第二個問題。
風吹動,傍晚的海風吹過樹梢,送來了晚霞。
「他們為什麼叫你『長寧郡候』?」絡新沒有立即回答郭來的第二個問題。
她只是看著郭來,凝視了許久,卻又提了一個問題。
「因為我本來就是『長寧郡候』。」
郭來看了看她,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但他卻還是如實回答道。
「但在江湖的傳說里,你在五年前,已辭去官職?」絡新又追問。
「官職和爵位是兩回事,官職雖已辭去,但爵位卻並未奪走。而且很多爵位是『世襲罔替』,意思就是只要不造反,這個爵位會一直保留下去,到死的時候,都還是自己的。」
「而且『郡候』,有這個『郡』字,表示這個侯爵是實位。在『長寧郡』,是有封地的。」郭來答道。
「哦!?那麼『長寧郡候』有多少戶?」絡新又問。
「長寧郡,所轄軍民,共兩萬七千戶。」郭來看著她,很茫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問這麼清楚。
「我明白了!」絡新突然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明白了什麼?」郭來卻像是突然被蒙進了鼓裡。
「第一,你並不缺錢。」
「哦?!」
「兩萬七千戶,每年每戶即使只要繳納一兩的銀子,你就有兩萬七千兩。」絡新算道。
「而且,照目前的行情,每戶繳納的還不只是一兩。」絡新又說道。
「然後呢?」郭來不知道她想要表達什麼。
「然後,只能說明你不缺錢。而且對於銀子,你似乎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絡新又看了看郭來身上穿著的那件已經六成半舊了的長衫。
「再然後呢?」郭來還是不明白,他只有繼續再問下去。
「再然後,似乎也可以說明,五年前那艘船上的七千八百萬兩銀子,你並沒有去動它們!」
「你從哪裡就看出我沒有去動那些銀子?」郭來看著她。
「一個人身上有沒有錢,有多少錢,旁人大概是能夠看出來的。」絡新只是說了這一句不是理由的理由。
「而且,在這次來的這艘船上,你所感興趣的,也並不是船上的銀子。」絡新又再盯著她的眼睛,說出了她的結論。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越是有錢的人,就越小氣嗎?」郭來輕輕嘆了一口氣,又對著天邊的夕陽說了一句話。
「你一定要找她嗎?」
絡新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彷彿突然變得有些沙啞,轉過話題問道。
「是的!」郭來沒想到她突然又問起這個問題,不由一怔。
「那好,今天初八,還有七天,七天之後,到十五那天我告訴你答案。」
「關於你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絡新很堅定地說道。
「好!」郭來對著她凝視半晌,然後也很堅定地說道,他沒有問理由,也沒有說半個不字。
因為這似乎是他找到玉藻前唯一的辦法。
至少目前來說,他沒有其它的選擇。
「我很奇怪。」
對話已經結束,看著晚霞,絡新又突然說道。
「哦?」卻是郭來反問。
「奇怪什麼?」
「我只是在想,你贏了這麼大一張桌子,要怎麼拿走它?」
絡新面對這遼闊如海的平原,聲音又回復了平靜,淡淡的問道。
「誰說我要拿走?」
郭來一愣,隨即說道
「不拿走?」
這回卻輪到絡新一愣
「你的東西不拿走?」她問道。
「反正已經是我的,拿不拿都是我的。」
「再舒服的椅子,也不可能坐在上面一輩子!」
郭來笑了兩聲,站起身來。他拍了拍屁股,走下丘陵,慢慢地朝著官道旁的馬車走去。
絡新凝視他夕陽下的背影。
「你去哪裡?」
「上車?」
「上車之後去哪裡?」
「自然是柳州!」郭來大聲說道。
「為什麼去柳州?」
「去吃螺螄粉!因為你去柳州!」
夕陽下郭來又補充道。
「郭候爺」是不是忘了件什麼事?片刻之後,馬車旁。
日將落,卻仍未落,灑在兩人身上,臉上,一片金黃。
馬車很寬很大,馬車旁,絡新又轉頭看了一眼平原丘陵上的那棵樹,冷冷地看著眼前洋洋得意的「郭大樹將軍」。
「什麼事?」
「郭大樹」問。
「這輛車好像是我的!」絡新道。
「你的?」郭來好像很奇怪的看著她
「本來就是我的!」絡新也很奇怪的看著他
「所以呢?」郭大樹不再糾結馬車的所屬,因為本來就是她的馬車。他問道。
「所以你想要坐車去哪裡,要去吃什麼,是不是要先問問我?問問我同不同意?」
絡新看著他,彷彿看見一個傻子。
郭來卻沒有看她,只是轉過頭看著這輛很寬很大很豪華的馬車,由兩匹沒有一絲雜毛的黑馬拉著。
他東望望,又西望望,又再確認一下這輛馬車是絡新的那一輛。
「多少錢?」
他看了一眼斗笠很寬很大的黑衣趕車人,問絡新。
「什麼多少錢?」
絡新不明白。
「去柳州多少錢?」
郭大樹邊說話,邊從懷裡拿出幾張紙。正是方才絡新拿著傘出去轉一圈時,他剛剛才從銀面男子手裡蠃過來的十張銀票。
每張五千兩的銀票。
他從中抽出了一張,笑嘻嘻地著看著絡新,問道。
「你一定要跟著我?」絡新瞪著他問。
「當然,十五之前,同吃同住同勞動!即使你要和我睡在一起,我也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郭來又彷彿下了決心,很堅決地回答。
絡新瞪著他,看了片刻。
「郭大爺請上車!」
且不說同不同睡,但絡新至少已經同意他上車,看在五千兩的份上。
人非草木,總不能跟錢過不去!
所以在絡新收下銀票時,「郭大樹」馬上變成了「郭大爺」。
馬車很大,車廂裡面也很大,大到可以做任何事情。
趕車的人手很穩,車也很穩,穩到做任何事情,車都會很穩。
花了五千兩,終於坐進了車廂的郭大爺,看著坐在身旁,冷冷看著窗外夕陽的絡新,又從懷裡抽到一張銀票。
還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你又要幹什麼?」
絡新冷冷的看著他。
郭大爺想的,自然不會是在車廂里翻筋斗。
「車上明明是兩個人,卻總是感覺少了點什麼,總是覺得比一個人坐車還要寂寞。」
郭大爺笑著說道。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當你感覺到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通常會覺得寂寞。
而如果對身邊邊的人沒有任何在意,那麼即使一輛車裡同時擠了十八個人,你看到的,都只會是天邊的雲彩。
「所以呢?」絡新問。
「所以我想你能笑一笑。」郭大流水」自己先笑道。
不是「小橋流水」也不是「昨日像那東流水」,而是「花錢如流水」。
「你好像突然變得有錢了?」絡新認真的看著他。
「我本來就有錢!」「郭有錢」笑得越發像是一個暴發戶。
他現在本來就是一個暴發戶。
二十兩銀子,就能讓一個普通的七口人家,一家人每天躺在床上啥事不幹,每頓喝酒吃肉一日三餐加宵夜,也能開開心心的的過上一年的幸福生活。
而郭先生,突然懷揣五萬兩。
暴發戶,總是很大方。因為他們還不會花錢。
而要學會花錢,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絕不是頭大晚上一有錢,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就可以馬上學得會的。
學會花錢,需要很多時間和「師傅」。
有些人說過,要學會花錢,甚至要到了孫子那一輩。
所以暴發戶們通常還並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巨款,到底還可以拿來做什麼。
在他們眼裡,皇帝吃飯最多是每餐多吃十個燒餅八十隻雞。
住的炕也一定會是每晚都多加五斤柴。但老婆卻是可以多幾個,鄰村的張寡婦,李家的李翠花,還有那個城裡的那個什麼小曲結衣,一定要收了。
而他們不會花錢的時候,卻是有些人最好賺錢的時候。
賺暴發戶的錢最好的時候!
絡新看著他,凝視著他的眼神。
「我收回剛才說的那句話。」她說道。
「哪一句話?」郭來問。
「『一個人身上有沒有錢,有多少錢,旁人大概是能夠看出來的。』這句話。」絡新答道。
「哦?為什麼?」郭來又問。
「你不能用有錢沒錢來形容。」
「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錢。」
「一個對錢完全不在乎的人,有沒有錢,旁人是看不出來的。」
說完,她突然笑了笑,突然很嫵媚的笑了笑。
絡新突然笑起來的時候,本來笑著的郭來卻突然不笑了。
他看著絡新的樣子,突然愣在那裡,兩眼發直。
他沒有想到,一個人笑與不笑的樣子,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他只發現,絡新這一笑,連夕陽也彷彿沒有了顏色。
而自己的口水也快要流了出來。
「不知道郭大爺還需要什麼?」
絡新用兩根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抽過銀票,繼續笑著說道。
「什麼都可以嗎?」
郭來感覺喉嚨發乾,突然間真的變成了一個傻子。
「當然可以,只要銀子夠,還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反正很多事,做完了也就過了。」
「但銀票,總是實實在在的。」
「不是嗎?」
絡新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嫵媚,聲音也越來越甜。
她盯著「郭大流水」郭大爺的眼睛。
「我想睡覺!」
郭大爺被這雙熱情的眼睛盯著,突然心裡發毛。
他連忙扭過頭,似乎害怕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搶過車裡的一個枕頭,抱在懷裡轉身躺下。
彷彿連看都不敢再看絡新一眼。
「當你足夠主動的時候,對方反而什麼都不敢做了。」
而男人,通常都是這個樣子!
絡新看了一眼似乎已經一個人睡著了的郭大爺。
扭頭看向窗外的夕陽。
她輕輕的笑了笑,乾乾淨淨的笑了笑。
夕陽下,官道揚塵,車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