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陷困境
身處舒適的馬車中,張寧只覺疲憊正如潮水般湧來,一時竟生出幾分懨懨欲睡之感。然則他知曉這只是身體的一些正常反應。何況此間也絕不是應當放鬆之時,遂輕咬舌尖強打精神。他需要將僅剩的力量都集中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當下擺在他面前有兩大難題。一則是受到部屬洪烈的脅迫,不知將要往何方而去。這種生死安危均被掌於他人之手的滋味自不好受。二則倘若自己真是那史書上被憤懣鎮民所殺的懷荒鎮將,那又該如何改變自身的命運?再者即便自己此番能夠安然脫身,事後也必然會因守土不利遭到北魏朝堂的清算。一念及此張寧忍不住伸手按揉太陽穴。北魏到底是盤踞北地過百年的龐然大物,縱然大廈將傾也並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六鎮叛亂初期北魏官軍多有絞殺鎮壓之舉,屆時自己這鎮都大將守土不利落下口實,難免會遭來殺身之禍。種種問題縈繞在腦海中,紛亂的思緒無序且雜亂。張寧微微嘆息,再度抬起頭來正好瞧見角落中正怯生生偷瞧自己的少年。這少年身材瘦弱,臉頰深陷透出不健康的青色,一身粗麻衣衫破舊的不成模樣。他自稱狗兒。方才就在自己將要上車之時,這狗兒不知從何處竄出,口齒結巴卻異常堅定地叫嚷著要隨自己一同離去。張寧打後世而來自然不認識對方,獨剩幾分天然的親近,倒是洪烈等人都識得這狗兒。不過他卻頗為不以為意。或許是眼瞧自家將主乖乖聽任擺布,又是大病初醒儼然一介廢人,無論如何也與這口吃少年攪不出絲毫風浪來,遂大手一揮令其上了馬車。洪烈也的確不會想到正是這無意之舉給了張寧得到更多信息的機會。眼下張寧盤算著如何開口,結巴少年卻是在猶豫半晌后率先道:「老……老爺,您或…或或許不…不不記得了,狗兒…從洛洛洛陽時就跟著您您了。」張寧聞言先是愕然隨即心頭升起了濃濃的戒備。他自問清醒以來不曾露出明顯破綻,就連那洪烈與王彬也沒瞧出異常,委實不知這其貌不揚的口吃少年是如何看出了自己的虛實。言多必失乃是古之金玉良言,張寧本不願追問,但此際車外的哀嚎與喧鬧聲卻是愈發地清晰可聞。傳入耳中直叫人心悸。張寧知曉留給自己的時間已是不多,再三斟酌后試探著問道:「你能瞧出我…咳,本將…忘了些事?」狗兒聽得這話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笑著昂起臉作答:「在…洛洛洛陽時俺俺俺…便便常在中城聽那說…說說書先生講過離魂症一類的異…異異事……老老…老爺您墜馬醒…醒來后與其描述得一一一…一般無二!」狗兒神情得意,一副你快趕緊誇誇我的模樣,可旋即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苦著臉縮回腦袋怯生生討饒:「老…老老爺,狗兒瞧…瞧瞧出了您的秘密……您您……您不會滅…滅狗兒的口吧!」口吃少年神情後悔至極,身子不斷向後縮去,生怕自家鎮將老爺暴起發難。張寧卻更疑惑了幾分:「離魂症?或許便是如此……自清醒后本將的確像是忘了些什麼,但你又是如何瞧出的呢?」離魂症自然就是失憶的古說法,這倒是給了張寧一個解釋自己一切不合常理的原由。聽這狗兒與王彬先前的隻言片語張寧足可意識到,這副身軀的原主人應當是在一次不幸墜馬後嗚呼歸西了。隨即被自己這來自後世的靈魂白撿了個便宜。「狗…狗兒自幼口不能言…也也…也不識得字…」口吃少年目光溢出幾分暗淡:「平平……平日里全靠瞧人臉色……方方…方才見老爺您目光與與…與往日不同,便……」狗兒聲音越發低沉,最後幾乎微不可聞。張寧知曉少年是憶起了昔日的傷心事,也不知為何驀地生出幾分共情,加之對這少年又有幾分天生的親近竟是鬼使神差開口寬慰:「無妨,你既是從洛陽起便跟隨於我,來日自有老爺我可供你依違。只是這狗兒狗兒得呼來喚去實在太過俗不可耐……老爺我可得給你好好改改。」口吃少年聞言自是欣喜若狂,連帶著身子也從角落中挪了出來。見此張寧只覺好笑,不由搖頭。換做以往自己絕不會如此輕佻的說出這番話來,想來應當是在這個時代自己舉目無親,並無絲毫的歸屬感,因而下意識想要找尋一絲慰藉方才做出了這番令自己都感覺意外的舉動吧。隨即張寧想到自己眼下的處境便又升起幾分無奈來。然而當下絕非是多愁善感之時,心中清楚這一點的張寧強壓下種種負面情緒,略一思索后開口詢問起關於洪烈與那王彬之事。說話間張寧恰巧瞥見車窗外有人影靠近,似是欲要偷聽,正要向口吃少年遞去眼色,後者已然開口:「說…說說書先生講講…講漢末劉…劉劉關張乃乃是一等一的好…好漢……但但…但他們也…也曾敗於奸…奸人之下,輾…轉轉轉千里方才……才成就大業……依…依狗兒看……老爺您…您不比那劉玄德差……等…等咱擺脫了蠕蠕…自自…自會有一片天地。」口吃少年一邊搖頭晃腦地認真背著,一邊暗暗向著張寧擠眉弄眼,顯然也瞧見了窗外的異常。張寧既驚訝於他的機靈,又被他那模仿說書人的模樣逗得好笑,忍不住擊掌贊道:「若非本將此刻身無長物,定得好好賞你一筆!」與此同時窗外那人聽得兩人對話不覺發出一聲嗤笑,隨即打馬離去。顯然在他看來馬車裡的兩人簡直是沒長腦子的典型。此時竟還能自得其樂。車內,見窗外那人離去張寧渾身一松,看向口吃少年的目光更多了幾分信任:「那王彬和洪烈又各當是哪位豪傑呢?」下一刻只聽口吃少年壓低聲音道:「王…王王隊主當是忠…忠勇無一的張翼德……洪…洪隊主則欲作董卓!」《三國演義》乃是明末清初時由小說家羅貫中所著,其故事內容脫胎於三國志,歷朝歷代皆有流傳。北魏雖是昔日游牧民族鮮卑所建,但在孝文帝推行改革后已是實行全面漢化,三國的故事更是通過說書人之口傳於市井百姓之間,可謂是家喻戶曉。也是普通鮮卑、匈奴等多族人了解漢化文的重要途徑之一。因此狗兒能以其作比並不如何令張寧驚訝。倒是言辭中透露出的信息足以印證張寧先前的猜測。北魏軍製為軍、幢、隊、什、伍,即千人成軍,百人為幢,五十人成隊……王彬與洪烈同為隊主,各自皆有部曲,也難怪洪烈不敢輕易動王彬。他一定是想著只要控制了自己這位將主,就能藉以指揮王彬及其麾下部曲。分明就是乞丐版挾天子以令諸侯嘛!可惜他想得太簡單了些!張寧眯著眼,眸中閃爍出明滅不定的駭人光澤。隨即兩人又多有交談,張寧或旁敲側擊或直接詢問,解開了自己不少迷惑,直至馬車突然停下。……「你們這些卑賤的軍戶!敢攔著爺爺,找死!」猛然間聽到洪烈的喝罵聲,馬車中的張寧與口吃少年不由面面相覷。輕輕掀起車簾一角,原來馬車已至戍堡城門處。洪烈正揪著一名鎮軍的衣領,旁若無人般厲聲咆哮。親衛軍士皆立在洪烈身後,各各著皮甲背長弓,鋒利的長刀配於腰間,森寒冷芒絲絲流轉。肅殺之氣竟是逼得方才那些哭爹喊娘,叫罵著哀求著要進入這戍堡中的鎮戶百姓抿緊了嘴唇,不敢再發一語!那鎮軍卻是面色不改,冷然開口:「卜蘇軍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堡!皆需整裝備戰,扼守城牆!違令者一律視作臨陣脫逃,斬!」話音落下,周遭十餘名鎮兵同時抽出鋼刀對準了洪烈身後十餘名健碩軍漢,似是只要再有人敢邁出一步便會毫不留情地一刀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