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報童邸吏
臨江縣縣衙里,縣裡一二三把手齊聚一堂,正在聽堂下捕頭陸準的彙報。
「情況就是這樣,恰逢每月的狀報發放,蘇和去梓州城抄取,回來時搭了便車,也是多虧了這條線索。」
朝廷一年一度撥付的江防修繕款,運送途中沒了蹤影,縣裡上下沿著官道搜索了五天,毫無所獲,要不是城門口設防的關卡,在悅來樓李掌柜進城的牛車上發現了蘇和的蹤影,到現在這批銀子還不知道在哪。
「整個車隊消失的無影無蹤,唯獨手無縛雞之力的蘇和倖存,再說他是怎麼認識押送兵士的,竟然容許他和押送車隊同行?這裡邊是不是有什麼貓膩?」縣丞房憲搶先發話:
「現在蘇和什麼情況?他說的這些,派人去查證了嗎?」。
縣令艾元甲皺了皺眉,撩了撩官袍,放下了二郎腿,一開口就是大嗓門:「蘇和一書生,哪來的本事挾持整個車隊?押送小隊的頭頭魏崗,因為我的原因和蘇和相識,同是為縣裡辦事,搭個便車有什麼奇怪的?」。
陸准朝著艾縣令拱了拱手:「縣尊大人明見,事發之後,卑職就按照班縣尉指示,第一時間到梓州城車隊出發地調查,這才發現蘇和同行。押送兵士,含同隊長魏崗在內,一共十三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至於只有蘇和一人倖存,實在難以解釋,他本人的記憶停留在從梓州出發的那一刻,卑職覺得他不像是在說謊。」
說到這陸捕頭又把頭轉向房縣丞,接著說道:
「房大人,蘇和現在在縣衙西南角的公房裡,盧博士檢查后發現他身體虛弱,應該是五天水米未進造成的,除了喪失了一部分記憶,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這時主管縣裡治安的縣尉班開飛介面道:
「這人也是命大,五天水米未進也就罷了,能從雨霧山的秘落里囫圇著出來,只是喪失了部分記憶,已經算是一樁神跡了!」
他接著詢問道:「派人去查證了嗎?銀子的確在裡邊?『入秘』多遠?」
聽到「入秘」兩個字,在場的人都神情一緊。
陸准回答道:「屬下已經安排人查證,發現官道和祭祀古道連接處被人做了手腳,也難怪這些天我們一直沒有發現。根據車轍的痕迹來看,裝著銀子的馬車,的確是往雨霧山裡去了,如果蘇和所言屬實,大概『入秘』二里有餘……」
聽到他這麼說,班縣尉嘴裡直吸氣兒:
「這可有點難辦了,眼下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銀子弄出來,現在已經深秋,要是江防搞不好,冬汛時可能會出大簍子!」
艾縣令出身軍伍,行事果斷,拍了拍大腿,咬咬牙說到:「到牢里去提幾個死囚,嘗試進去把車拖出來,事成免了他們的死罪就是了!」
房縣丞眉毛一挑:「大人莽撞了!如此草菅人命!這要是傳揚出去,我臨江縣名聲何在?」
艾縣令嘿嘿一笑:「承你們文人名士所請,耗費大量錢糧徭役的大工程在那擺著,還怕咱臨江縣名聲不好?」
這話意有所指,股陰陽怪氣的味道很濃,嗆得前者立刻閉上了嘴。
陸准看了看自己的上司班縣尉,見他點著頭擺了擺手,於是抱拳作揖,退出去籌備人手了。
「這蘇和怎麼處理?不管怎麼樣,這宗案子他都脫不了干係吧?」沉默了半天,房縣丞幽幽發話。
「這件事情明顯有蹊蹺,進『秘落』和自殺無異,這蘇和哪有這本事挾持一幫五大三粗的士兵送死?調查還是要調查的,
但就此給他定罪沒有道理,這件事情房大人就不用插手了!班大人,既然事情牽扯到了秘落,那就不得不提請堪院御史複核了!」
見班縣尉點頭應下,艾縣令大手一揮,宣布散會。
看上去這縣裡的一二把手有這麼點不和的意味。
原來這臨江縣隸屬的劍南道,是大廣王朝十道之一,下轄四州之地。打從先帝賦予巡察使劉振南節度之權,後者幾十年的經營,劍南道已經是藩鎮一般的存在。
臨江縣的一把手艾元甲,是地方委任,算是劉振南的嫡系,而房憲則是朝廷直接委派的職官,兩者立場不同,品級上又相差不大,加上兩者一文一武,這矛盾可就直接放到了桌面上。
艾元甲出身軍伍,簡單點說就是大字不識,粗人一個,很多文書上的事情就需要一個專人處理。
多次應舉不中,又家境貧寒的蘇和,便被他聘來委了個邸吏的職務。工作無非就是每月到州里抄送當月的邸報、雜報,順便充當一下讀報人的角色。
現在蘇和就在公房裡,經過一天的休養,精氣神好了不少,但頭還是隱隱脹痛。
之前陸捕頭前來問詢,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卷進了一樁公款失蹤的大案!以為會被大刑伺候,人頭不保的他知無不言,搜遍了記憶,極為配合。
但無論如何,記憶都停留在了出梓州城的那一刻,路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在林子里醒來,為什麼整個車隊只剩下他一個活人,這些他統統不記得了……
陸捕頭走的時候,明顯懷疑未消,這讓蘇公子心裡委屈得發苦。
這縣衙的公房設備簡陋,方桌長凳,桌上一套文房,身下這套草席被褥,是剛剛才搬進來的,看上去自己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了。
家境貧寒,孤兒寡母,月俸三百文……
蘇和不由得又開始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
劍南道在內,事實狀態下的藩鎮,為了能及時了解朝廷動向,都會在京都常安設置辦事處,名為進奏院。
進奏院會收集朝廷里的政令,以及皇帝和重要大臣的行止信息等,發回地方,名為進奏院狀報。同時中書省開辦的開元雜報,也會隨同狀報一同報送到地方,供地方官員豪紳了解全國動態。
蘇和擔任的邸吏一職,主要職責就是每月去梓州城裡抄取這兩份報紙,同時如果臨江縣有重要事件發生,他還要以文字的形式提交,送到京里作為素材。
說白了就是一個終端的發行崗位,還連帶著當個地方的線人。
至於給艾縣令讀報,算是額外加班。
這邸吏不算是大廣王朝的正式官職,只是個編外人員。
月俸三百文,以目前的糧價,能買大米四石,約合十六斤左右,自己和家裡的那位便宜老娘,頓頓喝稀粥都夠嗆,作為一個穿越者,實在是有夠慘!
正想著呢,艾縣令就踢門走了進來。蘇和趕忙起身行禮。
「別了!本官不是在乎虛禮的人,你剛剛脫得大難,好生休養!」艾縣令大大咧咧往長凳上一坐,官服分叉,露出一雙大毛腿。
這語氣,難道不準備追究我的責任?蘇和心裡一松。
「蘇和啊,當初本官想找些識字的人來幫襯,但那些讀書人,一個比一個清高,只有你願意來這縣衙里當值,這人情我都記著。但眼下這案子未結,咱也不好直接就把你放出去。」艾縣令一直被正統出身的房縣丞看不起,以至於對端著架子的讀書人觀感不佳。
「你且安心,等銀子從『秘落』拖出來,我找個由頭就把你放出去,這兩天還會有人來和你複核一下事情的原委,你照實說就是了!」
秘落?蘇和一愣,這個名詞他聽不懂,但既然自己好像沒有被定罪,倒也不必多話去詢問了。於是他拱手作揖,連聲道謝。
「這幫所謂的文人,凈搞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欺負老子是粗人,動不動陰陽怪氣,讓人窩火!」艾縣令好像想起了什麼,憤憤然地說:
「最近這幫人正忙著給新建成的『大一閣』遴選楹聯,你多少算老子的親信,好好想想,最好能配出那麼一對來,給老子出一口鳥氣!」
「在下才疏學淺,怕是比不過書院的老先生們……」蘇和底氣不足地想要拒絕。
「到時候放你出去,也能堵住這幫鳥人的嘴!」
「學生定當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