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暈。好暈。
林向陽揉著太陽穴緩慢地掀開眼帘,在睫毛投射下的模糊陰翳里,他迷迷糊糊地看見綻開裂紋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吊著的扇葉邊緣已經焦黑、此刻正在吱呀呀轉動的老舊電扇。
林向陽眨了眨眼。再睜開。是不太熟悉的天花板和電扇。再眨。再睜。再一模一樣。
等一下,這不是完全不認識的地方嗎?!
林向陽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卻被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拉緊四肢筋脈制住了更大幅度的動作,只好齜牙咧嘴地坐在床上按著額頭。
嗯,先盤算一下。他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用垂下的手背虛浮地托著臉頰。
他,林向陽,今天二十五,單身,無業……不不不,在做私家偵探。
怎麼來到這裡的……他完全不記得了。最後的記憶是他和妹妹林如月因為工作的問題吵了一架,然後自己收拾好媽媽的筆記本就騎著小摩托出發去調查剛接的委託……來著……
哎,對了,好像在摩托車上撿到了一張宣傳單!
林向陽趕緊掏掏口袋,果然捏出一張被折得亂七八糟的單子。展開看,褪色泛黃的紙面上放射開冰裂般的摺痕,依稀可見這張破爛的舊紙上列印了一個已經掉色得媽都認不出來的醫院外景圖,寫上了「紅格花精神病院」。
「紅格花……精神病院?不會這麼巧吧……」林向陽喃喃地念著,抬起頭認真環顧一遍周圍。開裂的牆皮,晃蕩著半邊壞掉的櫃門的古老木櫃,霉點斑斑的被單,他所在的空間宛如雜貨鋪里隨便列印的購物清單,凌亂地囊括著所有不符合正規醫院的特質。
「所以說啊,這哪裡像精神病院了啊?」林向陽嘟噥著倒回床上,「這裡到底是哪裡,我怎麼來這的,怪,真他媽怪了……」
「咚咚。」
鐵門忽然被人叩響,林向陽馬上警覺起來,緊緊盯著一動不動的門。
「啊。那我就進來了哦?」
門被推開一條縫隙,生鏽的轉軸不堪重負,吱吱呀呀地卡出微弱的尖嘯。林向陽抬眼瞪向緩緩打開的鐵門,白熾燈昏黃的光隨著門一點點的打開而慢慢漏進房間內部,直到門完全打開,房間里也充滿了溫和的暖光,而在那光中站著一位男人。
並不是鬼故事裡高頻出現的醫院的妖怪護士或者什麼別的,那是一個身材纖弱的年輕男性,一頭淡金色的短髮芝士般細膩柔滑,深邃的眼瞳藍得柔和,眼底浸染著一灣淺淡而靜謐的笑意。只可惜不知為何他右眼上遮了一隻眼罩,將那漂亮的眼睛遮去一隻。
外國人?林向陽疑惑地眯了眯眼,不過立刻就換上了一貫的笑容:「您好啊,您是?」
「我叫何時,是這棟病院的主任醫師。」青年的眼角彎成柔軟的弧度,「而你是這裡的病人,林向陽先生。之後的一段時間你都必須待在這裡。」
嘖……林向陽咂咂嘴,面部肌肉牽動推擠,維持著諂媚的營業微笑:「我是這裡的病人?可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哇醫生!」
「沒有印象是正常的,因為你是精神病人,出現間歇性失憶也很常見。」何時大大方方地在林向陽的旁邊坐下,激得身邊的某位汗毛倒豎,「想不起來的話就不必去糾結,享受當下便好。」
你管這叫享受啊?林向陽瞟了一眼裂開的牆角,心說我也快裂開了。「那醫生,能不能和我講一講這棟病院?總不能啥也不知道就在這兒定居了吧?」
「紅格花精神病院在三十年前建立,
收納過不少精神病人,這就是關於我院的全部有用信息了。」何時垂下眼帘,鳥羽似的金色睫毛悠悠地在他的雙眼下拉出一道深深的影,「更多的就算是我也不知道。」
「啊,這樣么……」林向陽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那辛苦你了醫生。對了我的行李……」
「都在柜子里好好放著。」何時又勾起那種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微笑,「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找護士長,她住在2-4房間。」
「啊,是嗎,謝謝你了醫生。」林向陽忍住不問何時那你干屁吃的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我想先自己休息一下了,醫生你能不能……」
林向陽句末的尾音像拔絲糖一樣緩緩拉成細細的一條。「好的。」何時起身整了整坐出些許褶皺的白大褂,轉身向門外走去,輕輕地把門帶上。
門一關林向陽可就坐不住了,他馬上衝到木櫃邊扒開門,果然起潮發霉的櫃內丟著自己可憐兮兮的背包。
林向陽抱出自己的愛包,首先打開手機試圖打電話。
果然沒有信號。
真特么和演恐怖片一樣是吧?!林向陽在心底大聲吐槽,打開手機備忘錄,最新的一條赫然列著「今日委託」四個大字。
「委託啊……」他點開這一條慢慢看著,從生硬的黑色方塊字里反芻著有用的信息。他是打算去調查名叫汪婷的女孩的失蹤案件的,這個女孩從哪兒看都平平無奇,唯一一點可能稱得上特別的,是她的重型抑鬱症。
「可憐娃娃。」林向陽搖搖頭把手機熄屏,從背包里掏了掏,拎出一本筆記來。
發皺泛黃的紙邊看起來脆弱得一捻即碎,他小心地翻開第一頁,面上正正噹噹地用楷體書寫著「許願」兩個字,以及一個菱形結合半圓的奇怪圖案。
這是媽媽留下的筆記。雖然裡面的紙頁大都被撕掉,留下來的東西里也沒有什麼值得揣度的線索,但是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他覺得這個筆記有用,於是就溜進媽媽曾經待過的房間里,把這本筆記竊出來揣兜里了。
林向陽懷念地撫摸著粗糙的紙頁,感受紙張顆粒在指腹上留下的觸感:「媽媽……沒想到你居然已經成為植物人十年了。」
良久,他搖了搖頭,把筆記本輕輕合上,抬起它湊近嘴唇,在封面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媽媽,等我發現這裡的真相,一定去看你,帶上最漂亮的花。」林向陽低聲說,目光里是從未有過的柔和。他合上本子,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本收了起來。
「復盤完畢!接下來……該出去轉轉了吧?」
林向陽一骨碌爬起來,把背包重新放回柜子里關上櫃門,小心地把門拉開一道縫,觀察門外的情形。
空蕩蕩的走廊,安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斑駁的牆皮間嵌著一個個窗口,但裡面都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而頂燈投下昏黃的燈光隨風搖動,在狹小的一道空間里晃晃悠悠。
「什麼嘛,好像也不是很怪。」林向陽搖搖頭,看一眼房門上標好的號碼——3-8,邁出一步走向外面。
「嘻嘻嘻。」
搖晃的暖光聚焦在走廊中央,林向陽目光才落下,從走道深處突兀地響起小孩的笑聲。
「嗯?」林向陽困惑地抬眸,和一個黑色短髮的女孩四目相對。那個孩子只穿著一件過於寬大的病服上衣,裸著雪白的雙腿站在走廊深處,對上林向陽的視線也不慌張,只是微笑著攥緊單薄的衣擺,轉頭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地往樓梯口裡上去。
「奇怪……喂,小姑娘,你等一下!」林向陽急急忙忙地追過去,卻砰地撞上被閃進樓梯口的一個柔軟的東西。
「……?」軟綿綿的觸感讓林向陽心叫一聲不好,他馬上抽離出來,和戴著口罩一臉不可置信的護士服女子面面相覷。
「呃……那個,對不起,對不起啊護士小姐,我不是故……啊!」林向陽慘叫一聲,耳朵已然被護士給揪住了。「你這色狼,腦子裡都是什麼老生常談的心思!」護士氣呼呼地罵了一句,轉眼又皺起眉,打量一遍林向陽:「你不像是這裡的人。你是新來的病人?」
「啊,對,是是是。」回憶起自己才被賦予的新身份,林向陽忙不迭點頭,「小姐您哪位?」
「護士長,你叫我小許就行。」年輕的女人抬眼盯著他。「哦哦,您就是護士長。小許呀?好!我媽也姓許,真巧。」林向陽嘿嘿笑兩聲,「那小許你忙,我在這裡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白天轉倒沒什麼問題。」護士長淡淡地注視著他,「只是夜晚,到了所有燈都熄滅的時刻,你最好不要再出門。」
「嗯?為什麼?」
面對林向陽誇張化展示的疑惑神色,小許只是嘆了口氣,緩慢地眨了眨眼看向窗外:「晚上你就知道了。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好了,我該去查房了。你自己逛吧。」護士長甩下這麼一句話,噠噠地跺著鞋跟離開,「你知道這裡都是些精神病人,熟悉一下病友是最好,不過不要隨便招惹別人。」
「是嗎,謝謝你小許護士——」林向陽把手捲成筒,對著短髮護士俏麗的背影喊。放下雙手,他的表情回歸毫無波動的平靜,環顧四周,視線所及回到一片翕動的昏黃,走廊里穿過靜悄悄的風,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熟悉一下病友嗎……也好。先從周邊的人調查起來應該會更方便一些。
林向陽托著下巴微微頷首,望著幽深的樓梯口思考。最終他的目光一轉,落在了最近的3-7病房上。
「那麼就從這裡開始吧。」他勾唇一笑,走過去,輕輕敲動了3-7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