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窺心鑒里泄真身
李夜墨與鍾曉自從鸚鵡刀下結了死媒,愈加親近起來,言說等找回秘籍,二人就成婚歸隱,不再參與江湖紛爭了。
東風惡明確說了,證下死媒,李夜墨非娶鍾曉不可,鍾曉也一定要嫁李夜墨。
李夜墨若是娶了別家姑娘,他就剁了李夜墨的腦袋,鍾曉敢嫁別家的兒郎,他就刮花了鍾曉的臉,砍了鍾曉的腳!就用那把並纏著他們青絲的鸚鵡刀。
唐璧說丟失的秘籍不能去主動尋找,東風惡便建議二人先在唐家堡小住下來,聽聽江湖風聲再做決意。
唐家堡有妙手仙醫紅酥手蘇歡在,每日來往的江湖人不在少數。
鍾曉與李夜墨正沒主意,只好聽從東風惡安排。沒想到的是才過了幾日,山下就有熟人上來。
那一日,難得的陽光明媚,李夜墨與鍾曉在竹舍里替蘇歡照顧病人,忽聽門衛弟子通傳,說錦元城的虎災楊遠望來了。
「楊大哥來了!」
鍾曉興奮的跳起來,她可記得,楊虎災掌中一桿烏鐵槍,酒館助陣,城主府解圍,那是個頂呱呱的好漢。
李夜墨正給一個手臂受了刀傷的江湖客纏繃帶,一聽大哥來了,手頭一緊,疼的那江湖客鬼哭狼嚎。
李夜墨運起輕功,眨眼已到了楊虎災面前,上前一把抓住楊虎災,道:「大哥,你如何也到唐家堡了?」
楊虎災一愣,轉又驚喜道:「好哇,咱還道你們急著追查秘籍,已經走了,沒曾想兄弟你竟還在這裡。」
李夜墨動情道:「是啊,錦元城一別,我們走得匆忙,沒想到這麼快又能相見,上次沒能替大哥解了酒癮,今日,李夜墨一定陪大哥喝個痛快!」
鍾曉笑道:「臭李夜墨,你欠楊大哥一頓結義酒,楊大哥這是聞著酒香找你來了。」
楊虎災笑了笑,將背著的老婦輕輕放在竹舍外的石椅上,嘆息道:「兄弟和弟妹的心意咱領了,只可惜咱怕是沒心思喝酒了……」
李夜墨和鍾曉只顧著故人相見的歡喜,竟沒注意到楊虎災是背著病人來的,那老婦氣息微弱,面色蠟黃,閉目枯坐在石椅上,如同一棵即將死亡的老樹……
鍾曉道:「楊大哥,這位便是楊大娘?」
楊虎災一臉擔憂,點了點頭。
鍾曉與李夜墨安靜下來:死亡是治不好的病……
紅酥手蘇歡從竹捨出來,先批評了兩個冒失鬼,轉頭看見老人,不由得眉頭一皺。
蘇歡讓楊虎災將老人背進竹舍,仔細為老人檢查,一番望聞問切不提。
半晌過後,蘇歡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楊虎災眉頭立刻擰成了個麻球,著急道:「蘇娘娘,咱娘這病您能治嗎?」
蘇歡又嘆了口氣,道:「勞倦過度,七情內傷,再加上年老體衰,哎……」
鍾曉道:「蘇姐姐,你可是江湖裡有名的醫師,難道真就沒法子了?」
蘇歡撫著楊大娘的手,輕聲道:「病入心肺,藥石無用,我也只有續命之法,無有救命之法了。」
楊虎災跪倒在老娘腳下,親了親老娘的腳,痛苦道:「若依蘇娘娘的法子,可續命多少時日?」
「多則三月,少則數日……」
楊虎災一愣,頓時淚下,哭聲沉痛。
李夜墨和鍾曉站在一旁,也不知該怎麼勸解。
這時,門被推開了。
「三月可不夠,師妹,這次要讓許老頭出出力了……」來人正是東風惡。
蘇歡為難道:「師兄,你也知道我師父的脾氣,楊虎災在外面說是英雄,可在師父那就是個搏虎的屠夫……」
「師妹,這次是我求你去請許老頭出手,」東風惡道:「並非是為楊虎災,而是飛蒲草和鍾家丫頭。」
蘇歡一臉疑惑。
東風惡對李夜墨和鍾曉道:「你們想救這位大娘是不是?」
二人都用力點頭。
「若是能救,無論如何也要救是不是?」
二人又是點頭。
「老子最是善解人意,三次出手的諾言這便算用了一次!」
東風惡亮了亮鸚鵡刀,向蘇歡笑道:「他們在我這定了死媒!」
……
蘇歡在前方帶路,要到唐家堡的一處偏僻院子去。
東風惡自知不算好人,怕許湯因為見到他心生不快,耽誤了事情,找個借口早早離開了。
李夜墨一行人緊跟在蘇歡身後。
路上,鍾曉小聲問道:「蘇姐姐,你和東風惡前輩是師兄妹,難道你的師父不是他的師父?」
蘇歡輕笑道:「說來曲折,我與秦嵐是師兄妹不假,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
「我們共同的師父是教我們武功的三山太保陳龍斷,學了三年臨江飛渡的輕功,我學武沒師兄有天份,卻被替陳師治舊傷的現恩師陰司陽判許湯看上,轉投到現恩師門下學習醫術,和秦嵐雖稱師兄妹,實際卻是各有各的門戶。」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一個醫術高超,一個輕功了得,原來並非同源之水。
鍾曉問道:「這位陰司陽判的醫術真有這般高?」
楊虎災點點頭,面帶恭敬道:「許老前輩的事迹咱也聽過,其人醫術之高,絕不愧陰司陽判之名。」
「有多高?和蘇姐姐比怎麼樣?」
蘇歡輕笑道:「我不過一個普通的大夫,治些小傷小痛就了不得了,師父可是地府派到人間的活判官,一支硃筆有逆天改命的手段,二者好比是淺溪之與大海,哪能同日而語!」
鍾曉本想說蘇姐姐也是江湖聞名的紅酥手,英雄好漢誰不欽慕,再高也不過如此了吧?可畢竟是蘇姐姐的師父,這些話想想卻不敢說出口。
「蘇姐姐,尊師的醫術這麼好,為何江湖上卻都傳你紅酥手的名號,不來求你的師父?」
「唐夫人是名醫,躬坐垂堂,施妙手回春的名醫,許湯則是神醫,可遇不可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陰司陽判,斷人生死全在一念之間!」
李夜墨道:「曉兒,你可知道壟頭縣清正公李冰?」
鍾曉點頭道:「這種好官有誰會不知道!幾年年鬧蝗災,清正公為民請命,削官家的賦稅,革士紳的糧倉,補窮人的肚囊,鄰縣已到了人相互食的慘況,壟頭縣卻沒人被餓死。」
「事後,他卻被士紳聯合誣告,說成侵佔民財,剝削百姓的一隻碩鼠,皇上親自頒下的旨意,押入監牢,次年秋後於壟頭縣西市問斬,以慰黎民。」
「次年糧食豐收,清正公墳前鋪滿了谷粟,引得眾鳥來食,有人說瞧見清正公化作鸞鳥歸天上去了。」
李夜墨搖頭笑道:「鸞鳥歸天雖好,只是清正公到現在也還活著。」
眾人皆是一驚。
李夜墨接著道:「據說那年許神醫游至壟頭縣,聞說此事,便決定救下清正公。」
「監斬官黃明義是燕來樓劉福的女婿,荒年裡老岳父也被迫平價賣了兩個穀倉,他巴不得清正公死無全屍!」
「也不知他從何處得來消息,知道許神醫來了,他怕砍了清正公的頭,最後卻讓許神醫救活過來,旨意既然說是問斬,一斬未死,豈能再斬?那自然就是監斬不利,監斬官罪責難逃!」
「黃狗官下了狠心,午時問斬,申時才讓收屍,整整曝屍了兩個時辰!可誰知清正公還是給許神醫救回來了,如今還在壟頭縣,就是城門口賣餅的阿大!頭雖然接了回去,奈何曝屍太久,腦袋有些歪,說話也不利索了。」
楊虎災笑道:「兄弟,你這是在那個戲園裡聽的,有趣的很!咱怎麼不曾聽過。」
「大哥,這可不是我飛蒲草信口胡說,」李夜墨撓撓頭,笑道:「剛下山時,我沒想好準備去那,只是四處遊盪,到了壟頭縣內,見那阿大語言不清,動作緩慢,餅也做的普通,可生意紅火的很吶。」
「問當地人緣由,人人都諱莫如是,不提一語,還是我死纏爛打,請這阿大喝酒,有心和他攀談,這才知道事情原委,陰司陽判,委實了得啊。」
楊虎災道:「要真是如此,化鸞鳥歸天只是瞞天過海之計。」
「何止瞞天過海,更有李代桃僵!」
李夜墨道:「監斬當天,那監斬官黃明義就不知讓誰給砍了腦袋,掛在壟頭縣的城頭上,血糊糊的認不出,路人還以為是清正公的頭,還有不少人為他流淚哩!」
鍾曉道:「許前輩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江湖上卻沒有人人趨之若鶩,可真是奇了!」
蘇歡臉色一紅,古怪道:「一來,可能是師父雲遊四海,不太好找,二來則是因為恩師脾氣……實在有些不好說……」
鍾曉已經對許神醫欽佩的五體投地,嘟著嘴爭辯道:「有本事自然有脾氣,再說又能真壞到那兒去?難道看著順眼便救,看著不順眼便不救?」
蘇歡搖了搖頭,道:「我師父有一面銅鏡,叫做窺心鑒,自言能辨人間善惡,上面寫有兩句小詩——從來善惡各有數,王侯乞丐一般多。懸壺本就篡天意,逆此凡塵幾分濁。」
鍾曉聽得一頭霧水,「蘇姐姐,許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蘇歡答道:「曉兒,你說這世上有幾種人?不論地下的死人,地上的活人,都要分好人壞人,可好人壞人各有多少?師父說了——一般多!不論到哪都是一般多,井間巷裡一般多,將相君王一般多!」
「尋常的大夫只分有病的人,沒病的人,有病的人不論好壞都該醫治,所謂醫者仁心。但我師父他偏不,他這一生只治好人不救壞人,只要他活著就要讓陽間清澈幾分,陰間渾濁幾分!」
「偏他又醫術絕高,所以江湖裡知道他名號的,人人對他敬若神明,保不齊能多出一條命來,只是若你江湖名聲太惡,他百般不救,又要對他咬牙切齒了。」
鍾曉怯怯道:「楊大哥這打虎英雄,該算是好人了吧?」
蘇歡笑臉一凝,沒有答話。
不多時,幾人來到一個偏僻的小院,一位清秀少年正在院子里一手搖著摺扇,一手整理些藥材,見到蘇歡到此,淺笑著上前歡迎。
少年便是許湯的二弟子伊籍,自蘇歡嫁到了唐家堡,便只剩下伊籍常年追隨師父身邊,救人的本事更在蘇歡之上。
熟悉的人都該知道,陰司陽判身邊還有位捧筆的靈官——伊籍是也。
伊籍知道一行人的來意,也是十分苦惱,「歡兒姐,師父的脾氣秉性你也知道,能否讓他出手,全在求他出手的人算不算個好人,虎災說是好聽,只怕在師父眼裡不過一屠夫耳。」
李夜墨急道:「怎麼能是屠夫?怎麼能是屠夫!大哥上山打虎使錦元城多少百姓免於虎患,這不算英雄,天下還有誰算是英雄?」
伊籍輕笑一聲,道:「楊虎災打虎使百姓免於虎患,可楊虎災豈是為了讓百姓免於虎患而打虎?」
李夜墨一愣,這倒是心與跡的爭論了,無心中做成好事,能算是好人嗎?
楊虎災不敢扯謊,道:「當英雄,做好人,咱打虎時也沒想這些,只是為生計罷了,打虎賣皮賣骨,和農夫種田、商販買賣沒有兩樣。」
伊籍讚賞地看了楊虎災一眼,「好人恐怕談不上,誠實還是有的。」
「小籍,你和師父最為親近,你也想想辦法,怎麼能讓師父出手救救楊大娘。」
「歡兒姐,生死有命,何必強求,陽壽將盡的人這麼多,你為何獨獨對此人這麼上心?」
蘇歡頭疼道:「還不是我師兄東風惡的死媒三諾,他定了死媒,應了三諾,開口求了我,我也不好拒絕。」
伊籍略一思索,道:「師父若是咬定楊虎災是個惡人,我們說什麼也是沒用。」
「是啊,對於將死之人,師父一言定之,真的好似判官!要你生則生,要你死則死。可是歡兒姐,你我猜也猜得到,師父眼裡的楊虎災,可並不是個好人。」
楊虎災哽咽道:「陰司陽判要說咱不是好人,咱也不能駁他,只是連累了老娘!」
「楊虎災,難便難在這裡,師父覺得你不是好人,可如何能讓師父不開口來定?」
伊籍道:「為今之計,只剩一條——」
眾人都看向他。
伊籍扇子一收,道:「窺心鑒!」
……
伊籍讓蘇歡一行人暫時迴避,自己則去找師父借窺心鑒來。
楊虎災不過一屠夫,怕只怕許湯一見面就下此定論。惟有拿窺心鑒來,方可於必死中求得一線生機!
窺心鑒可分善惡,若窺心鑒照出楊虎災是個好人,師父不會固執己見,自然會出手相救,若照出是個壞人,蘇歡等人也不必多費唇舌,早早走了吧。
許湯穿著一身素白道袍,鶴髮童顏,坐在太師椅上逗弄喜鵲,七八隻喜鵲繞著他手心盤旋飛舞,讓起飛便起飛,讓列隊便列隊,乖巧的很。
喜鵲並非是許湯所養,而是自己飛來的。最近一段時日,也不知怎麼的,每當許湯一人獨處時,總有幾隻喜鵲飛來找他,本月已經是第五次。
許湯見伊籍回來,一招手,喜鵲們都由窗戶飛去了。
「小籍,剛才你在和誰說話?」
伊籍頓住步子,先大笑了三聲,道:「師父,剛才門前路過了兩個蠢笨的農婦,我瞧著她們拌嘴,實在是可笑,忍不住插了兩句嘴,沒成想,她們倒和我吵起來了。」
許湯向椅背上一躺,懶洋洋道:「哦?你們吵些什麼?」
「這兩個農婦是左右鄰居,房子只隔了一堵牆,院子只隔了一道籬笆。怨就怨在這籬笆被狗刨了窟窿,今天早上,穿紅裙的農婦養的小母雞跑到了穿綠裙的農婦的院子里,偷吃綠裙種的冬葵,不巧讓綠裙家的黃狗發現,撲上去就給咬死了。」
「紅裙起來餵雞,結果雞沒了,讓狗咬死了!紅裙提著棍子就要打黃狗,綠裙張著簸箕就是不讓。黃狗怕了,撒開腿就跑,兩個農婦一前一後的追,追到這才追上,二人就在咱們門前吵起來了。」
「紅裙的農婦先開口,責怪綠裙家的狗不是好狗,咬死了自己家的小母雞。綠裙的不願意了,說你家雞也不是好雞,好雞也不會偷吃別人家的冬菜!雞要是不來,怎麼會被狗咬死?」
「綠裙反駁道,籬笆爛了窟窿,一隻雞怎麼知道那邊不是自己家?它只當是我種的,吃上兩口又怎麼了?再者那個窟窿,可不就是黃狗刨的嗎?這狗就沒安好心!」
「紅裙又道,狗要扒窩,這都是天性,那來的好壞之說?綠裙也道,雞吃草食,也是天性,怎麼就被當做賊咬死了?
紅裙囁嚅道,可狗要吃雞也是天性!」
許湯撫須哈哈大笑。
伊籍繼續道:「弟子看她們吵的有趣,就上前評理:兩位大姐,狗扒籬笆,雞吃草,狗咬雞,單獨來看,似乎都是對的,只是狗扒了別人的籬笆,雞吃了別人的草,狗咬了別人的雞,這樣一看,又都是錯的了!」
「若要論這狗是不是好狗,雞是不是好雞,僅從所做的事上如何能夠分辨?惟有從心上看,才能秋毫無錯。」
「倘若這狗明知不對還是非要扒鄰居的籬笆,劣狗也!若這狗不知道那籬笆不能扒,天性為之,雖有錯,也不該受到懲罰,那雞自然也是同理。兩位大姐,你們該論的不是這事,而是這一雞一狗的心啊!」
許湯點頭道:「正是,無意中做的善事、惡事,記不進其平生善惡的冊子里,也不該受到過多的感謝和斥責,自然不能通過行事來論斷好壞,你說的好,那兩個農婦又怎麼說?」
伊籍道:「怎麼說?人家倒罵起我來了: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在罵誰?弟子愣了,我沒罵人啊,轉念一想,明白了!人怎麼能懂雞狗的心?我說讓他們由心去斷,可不就是罵人禽獸嘛!」
「愚不可及,井底之蛙那裡知道世界的廣大!」
「是啊,弟子便和那兩個農婦說:你們見識淺薄,我師父有一寶,名叫窺心鑒,可照人心善惡,惡人照出一片黑雲,善人照見一團白霧,料想這雞狗也是如此,只消這寶鏡一照,雞狗善惡便知!
那兩個農婦又嚷嚷,雞叫狗吃了,現在成狗屎了,狗屎有善惡嗎?」
許湯發笑道:「有趣,這有些意思,我倒也沒想過,照那狗屎,是出來雞的善惡,還是狗屎的善惡!」
伊籍陪笑道:「當然是雞的善惡,師父糊塗了,狗屎自己那來的善惡?」
許湯道:「若它有心化作肥料,未嘗不算為善!」
「只是狗屎它沒有心……」
許湯笑道:「那兩個農婦要借窺心鑒,可以叫來見我。」
伊籍訕訕道:「師父,我給她們打發走了,只告訴她們分辨善惡絕不可以其行事直接論處,惡人偶有無心之善,善人亦有無心之失,無心,亡人也,不能作數。」
許湯嘆息道:「就是不知那兩個農婦有沒有聽懂。」
「師父,」伊籍咬咬牙,道:「我想借你的窺心鑒一用。」
許湯臉色一冷,伊籍連忙道:「師父,歡兒姐介紹了個病人給我,可我不能分辨善惡,所以不敢貿然出手……」
「這人是誰?」
伊籍小聲道:「楊虎災……」
「哼!」
許湯麵色難看,一拂衣袖,起身就走,「一屠夫耳,那裡值得你救!」
伊籍心裡暗自嘆息一聲,上前跪倒道:「師父,弟子只是肉眼凡胎,看不到他的心!」
「屠夫的心還要映上窺心鑒?」
「弟子看不到,怕救錯又怕誤過!」
「任他去死好了!屠夫有幾個好人?縱是誤過也不影響世上清濁!」
伊籍小聲道:「善惡從來各有數,王侯乞丐一般多……」
許湯轉頭怒道:「小籍,你說什麼?!」
伊籍道:「師父,王侯乞丐的善惡都是一般多,憑什麼屠夫的一定更多些?做的是屠夫事,未見得有的就是屠夫心。師父,難道這楊虎災一個大好男兒,還不如一條吃雞的黃狗?」
許湯笑,笑聲瘮人!笑得四方煞落遊魂避,笑得陰司震蕩百鬼逃!
「可是一定要照?」
伊籍渾身打顫,「也……也不一定……」
「叫他進來!若是好人救也無妨……」
伊籍欣喜,師父改了注意了!一抬頭,不由得背脊發涼——許湯眼冒凶光,寒著的臉僵白一片,這不是要救人,這是要殺人了!
「若是惡人,哈哈……為師我親自再送他一程——」
伊籍連磕了幾個頭,「師父,不照了,不救了,任他死去!」
藥房里莫名陰森起來,伊籍只覺得上了森羅殿,兩側列坐鬼卒,師父就坐在最高的台上,手提硃筆,頭戴血冠,身著判官皂衫。
別了!別救了!
伊籍兩股戰戰,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不救?不救豈不是忤逆了你那好師姐的意思!」
許湯大袖一揮,向門外喝道:「屠戶楊虎災,鬼祟小人!敢入我門否?敢入我門否!敢入我門否!!」
楊虎災隨蘇歡並未遠離,聽見許湯的聲音,楊虎災也不猶豫,將老娘交給李夜墨,就要走進藥房。
李夜墨勸阻道:「大哥,看來陰司陽判對你不滿,還是先迴避的好。」
楊虎災推開李夜墨,輕輕點了點頭,轉又沖藥房大喝一聲,道:「楊遠望光明磊落,有何不敢!」
楊虎災推開藥房的門,一股陰風呼嘯著撲卷出來,吹得楊虎災睜不開眼,滿是藥材的藥房里似乎坐滿了人,隱約瞧見白衣的伊籍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
許湯一腳踩著太師椅,一腳站上椅背,手捧一面銅鏡,扭身看向楊虎災,滿臉鬍鬚飛揚,大喝道:「看——我鏡中!」
陰風不斷,好似從許湯身後吹來,可他身後,明明是一堵堅牆!
楊虎災不避陰風,強瞪著一雙虎目,看向許湯手中寶鏡。
一道青光在鏡面打了個激閃,如同閃電撕裂天空,鏡面被撕開一道口子,一層層天幕自行撩開……
許湯向鏡中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不是白雲!
不是黑霧!
從沒有過的,鏡中——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