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一葉孤舟支小爐(五)

第八八章 一葉孤舟支小爐(五)

逗留了幾日,李夜墨和客棧結清了費用,準備先前往翠屏山,確認師父和師弟們是否還活著。

浮陽城距離翠屏山也不遠,若是鍾曉活著走出了陽頂峰,那裡還有一個她一定會在意的老人。

走出永安鎮,外界正飄蕩著濃厚的大霧,時間尚早,一路上都看不見有什麼行人。

只有前方不遠處,響著清脆的馬鈴聲,聽著應該是三匹馬,馬主人沒有催促的意思,慢悠悠地趕路。

李夜墨也不急,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一邊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霧氣中隱隱有兩團微光。

前方傳來驚喜聲,「嘿,三弟,是家酒館!那瘋婆娘不知道逃到何處去了,又碰上這大霧天,咱們先飲些酒暖暖身子,等霧氣散一些再追吧!」

「是啊三弟,這酒館看名字就知道是有好酒的。」另一人也是語帶欣喜。

過了一陣,最後一人才答道:「聽大哥、二哥的,小酌一些,不能喝醉。」

緊接著是三人下馬的聲音和小童歡喜迎賓的聲音。

李夜墨走近些,這才看清確是一家有些破敗的小酒樓,一根竹竿上挑著臟污的酒幡,下面掛著一對白紙燈籠。

酒樓敞開著門,門上牌匾寫著「雲霧裡」的字樣。

兩側柱子上掛著楹聯,右邊寫的是「休提煩愁七八事,恨其月遮雲外」,左邊寫的是「且飲濁酒兩三杯,待他雨後重明」。

月遮雲外后還會有雨後重明的時候嗎?

李夜墨冷笑:花有重開日,重開已非昨日之花,總有人少年,少年已非相思之人,愁在當下解不開,過去了連解的機會也沒了,所謂遺憾總是如此。

不等他繼續想下去,一個頭上梳著小辮,道童打扮的女童迎上來請他進門。

裡面的三位客人已經開始點菜,很豪氣地讓店家端最好的菜,最貴的酒上來。

店裡沒有小二,除開女童和另一個與前者一般大的男童,只有一個矮胖的掌柜。

掌柜親自抱了兩隻青瓷瓶小跑過來,汗汲汲的胖臉泛著微紅,「客官擔待,小店主要賣酒,下酒菜只有剛煮的牛肉。菜雖然不行,酒保管您沒喝過,絕對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小店的特色酒叫做『一碗青龍』,別說是人,龍喝了也要醉倒,乖乖在碗里盤著!」

三個客人也不在意什麼下酒菜,沒等牛肉端上來,三人就分酒喝起來,皆是讚不絕口。

李夜墨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終於看清三位同行人的臉,也是熟人了。

白袍銀槍趙無雙,金眼豹薛成,鎮江蛟郭奉。

三人隨著天門風生水起,算是江湖中最得意的人了吧,這般得意,喝水也是痛快的。

扎小辮的女童湊到李夜墨跟前,眨巴著大眼睛打量李夜墨臉上的疤,也不見怕的,問:「老爺爺,您要吃些什麼?」

李夜墨手掌摸了摸女童的頭,「一碗肉,一瓶酒。」

「肉只有牛肉,酒已經賣完了!」

「哦?他們喝的不是酒嗎?」

「是酒啊,是本店最貴的一碗青龍,一瓶就要十五兩銀子,本店一共剩五瓶,兩瓶賣給了他們,三瓶掌柜的自己留下,說有貴客要招待。」

李夜墨看向一臉賠笑的掌柜,冷哼一聲,「店面不大,倒也是會看人下菜碟的,怕瘸子給不起酒錢嗎?」

李夜墨倒也不是很想喝酒,他從來不是一個嗜酒的人,囑咐小童端些牛肉來便好。

「一碗青龍」確實是少見的好酒,李夜墨坐得離趙無雙三兄弟有十幾步遠,濃郁的酒香也止不住鑽進他的心裡。

飛蒲草見多了今日的場景,遭人輕視,不被尊敬,別人都能有的,獨他得不到,好像天生就比旁人低賤,今日不過再來一次而已。

趙無雙有言在先,不許喝醉,三人只分喝了一瓶就停下來。

兩個哥哥目光在剩下的一瓶酒上來回打轉,趙無雙嘆息一聲,喚來掌柜結賬,出門時,將那瓶酒放在李夜墨桌上,「老先生,不小心買光了所有的酒,這瓶算我們請您喝的。」

李夜墨抬起眼盯著趙無雙,他對趙無雙沒有惡意,可惜他如今這張臉,再溫和的目光也天然帶著幾分狠毒。

鎮江蛟郭奉一把將酒搶到自己懷裡,拍著桌子怒喝:「死瘸子,你這是什麼眼神?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趙無雙眉頭皺了皺,金眼豹薛成拉住要發作的趙無雙,大笑道:「三弟,你二哥性子直率,你知道的,別為了一個外人,壞了我們三人的情誼。」說著,將郭奉和趙無雙都拉出去。

三人出門,片刻馬鈴聲就遠了。

掌柜的提著一隻食盒走過來,胖臉上滿是恭敬,「老先生,肉還好嗎?」

李夜墨看不上這個勢利眼的掌柜,從懷裡掏出銀錠拍在桌上,自顧自吃肉,並不理他。

掌柜的打開食盒,將三瓶「一碗青龍」排在桌上,又掏出一個粗糙醜陋的陶瓶,一隻海碗。

「老先生,我這有頂好的好酒,您給嘗嘗?」

李夜墨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一碗青龍?我沒喝過,但已經聞過了,確實不錯,但也還談不上頂好。」

「一碗青龍?」

掌柜的不屑撇撇嘴,「那是餵豬的,我要請您喝的是真正的好酒!」

掌柜的把陶瓶放到海碗里,當著李夜墨的面,把三瓶「一碗青龍」打開,倒在海碗中,用火摺子點著。

淡藍色的火焰,舔舐著陶瓶粗糙如石粒的表面,簡直把「暴殄天物」四個字明晃晃掛在頭上。

十五兩一瓶的「一碗青龍」,放到任何地方都是極奢侈的美酒,和這小陶瓶比起來,居然只配當做溫酒的燃料。

「掌柜的,你這酒,我有點不敢喝。」

「你怕?怕酒,還是怕我?」

「都怕,我更怕我付不起酒錢。」

李夜墨感嘆:「用『一碗青龍』溫酒,你這小陶瓶里就算是水,賣一千兩我也要認。」

「老先生,好眼光!不過你說錯了,我這陶瓶里的酒,說貴,貴到天上去,說賤,還真就和水一樣便宜。」

「怎麼說?」

「本店的酒,數『一碗青龍』最貴,十五兩了,出得起這個錢的有幾個?陶瓶里的酒說便宜,分文不取,但有一樣,非天下有數的人物不開封!」

李夜墨自嘲笑笑,「掌柜的,你眼拙,剛才走的三位里,白袍的是如今天門的堂主,那才是天下有數的人物……」

「非也,此類江湖上位者,如過江之鯽,我懶得去看!」

「這也不算?那你這酒我更不敢喝了,能喝的恐怕是金殿里將相君王……」

「非也,此類朝廷肉食者,如恆河之沙,我不屑去瞧!」

「他們不配,我配?」

「你配,天下間有數的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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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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