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章 入陰司求魔叩首(終)
如果不是詭劍仙和敗劍仙太過拉胯,大大拖了劍仙們的後腿,以李夜墨黃金台上的親身感受,寧王的壓迫感還要甚於劍仙。
當世,除了那幾個不願干涉人間的老怪物,寧王的武學造詣必定是天下第一!
若再加上他藩王身份的尊貴,在江湖中部署十數年的隱忍,呵,拋開他造反會帶來的影響不談,真可以和曾經的那位燕王一較高低了。
「巧了,金殿上的那位,也和建文帝一樣胡鬧。」
一駕馬車慢悠悠向著陽頂峰方向,李夜墨躺在馬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楊虎災聊著天,「大哥,你說寧王真的造反時,會用什麼借口,也是靖難嗎?」
楊虎災輕輕抽打馬匹,儘可能讓車輛行駛平穩,「咱不曉得,但咱知道一件事只要想做,總能找出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夜墨冷笑:「是呀,什麼狗屁靖難之役,什麼狗屁玄武門之變,全都是一個鳥樣,『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唐太宗李世民是這麼說的,你瞧他洋洋得意的樣子!天家想要骨肉相殘,一人扔一把鐵劍,打個你死我活也就罷了,動輒刀兵過境,生靈塗炭,億萬生民受苦受難,這般大事,怎麼也能說成是門戶私計?!」
「六朝舊事,只成門戶私計!」
楊虎災搖晃著馬鞭,呵呵笑著,「南宋陳亮的念奴嬌,真是鞭辟入裡,一語中的,扒皮抽髓的深刻,把這些將相君王的褻褲都扯去了,萬里山河當成了他們的私產,可不就是門戶私計?恐怕是不知道,所謂『天家事,天下事』,不是說天家的事就更重要,而是讓他們老實些。」
「大哥,所以為什麼要有皇上?」李夜墨倏然坐起身,挑起布帘子,手指點了點楊虎災寬闊的後背。
「小心著些,寧王可正到處抓你呢。」
楊虎災回頭看了一眼,將帘子又拉起來,對他的問題回答道:「咱不知道,看起來是沒什麼用的。」
「那為什麼要有大官?」
「也不知道,看起來也像是沒什麼用,給皇上解悶的吧。」
「皇親國戚呢?老朱家如今可有不少的人。」
「呵呵,說是當豬養吧,不能殺,吃得還多,說是當鳥兒養吧,長得不好看,還喜歡高高在上的罵人,好像比皇上還要沒用……」
李夜墨哈哈大笑,「那些個小官呢?縣承、縣尉,縣令之類的。」
楊虎災突然想到什麼,敲了敲布簾,「咱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國家想要運作,需要有人來統籌,小官就是統籌一縣的,大官就是統籌一省的,不過大官更多時候是管小官的,皇上就是統籌一國的,不過皇上更多時候是管大官的,一層又一層,還是有些用的吧。」
李夜墨撇了撇嘴,對楊虎災突然反水有些不滿,「想不通,幹嘛要這麼多人來管,我拿著一把刀,哪裡有不平就削去哪裡,丘夷而淵實,保管叫天下太平!」
楊虎災噗嗤笑道:「好啊,若你真這麼做,老百姓非把你李夜墨奉為神明。」
李夜墨聞言很高興,拍打著馬車裡紫色的綉墊,動作太大,牽動傷口,轉又哎喲哎喲地慘叫。
楊虎災遙望著不遠的翠色山崗,在御板上輕笑,還是挺美的。
「我倒真希望有這麼一位神明,」李夜墨喘勻了氣,笑道:「他最好是能洞悉一切因果,又沒有一絲偏袒,能誅滅一切豪強,又沒有半點私心,最好是長生不滅,與天地同存,為世上的人好好主持公道。」
楊虎災調侃:「這樣好,就可以把皇上、大官、小官,全都踢掉不用了。」
「哪能啊,這樣還不把神仙給累死了!」
李夜墨呲著牙,兇狠道:「把這些傢伙都留著,但凡是做不好的,全都把腦殼摘下來,子承父業,兄終弟及,反正這些鬼東西是殺不絕的!」
楊虎災沉默了好一陣,忽然問道:「兄弟,再吃下那種果子,確定沒有問題嗎?」
李夜墨從帘子後面伸出一隻手,按在楊虎災肩膀上,「結果怎麼樣我也不曉得,不過我們確實很需要一個能打敗寧王的人,不是嗎?」
楊虎災不說話了,確實是很需要,只要寧王還活著,叛軍就永遠無窮無盡,可楊虎災不希望李夜墨將戰勝寧王的事強壓在自己身上。
到了陽頂峰,楊虎災提著卷粗麻繩和李夜墨一起上山,重傷未愈的李夜墨無法施展輕功,果真像一個斷腿的瘸子,拄著拐一階一階的慢慢爬。
山上只有紅蓮寺一座佛院,過往香客們都對老瘸子微微施禮——是個虔誠的修者。
中途遇到小沙彌釋塵,小沙彌對李夜墨印象很深,或者說是對李夜墨贈予的金錠印象深刻,遠遠就沖他招手,「老爺爺,山頂上有個女施主在等你。」
「不會是鍾丫頭吧?」楊虎災偏頭看向李夜墨。
「不是曉兒,這小和尚是認得曉兒的。」李夜墨面色平靜,對楊虎災道:「大哥,你先下山吧,這個繩子估計是用不到了。」
楊虎災一時有些拿不準,不明白李夜墨是什麼意思。
李夜墨道:「小和尚說的女施主,比寧王還要厲害。」
楊虎災頓時懂了,心情沉重地拍了拍李夜墨的肩膀,轉頭向山下走。
小沙彌笑著道:「老爺爺,你在說胡話吧,寧王殿下可是武林盟主,那個女施主如果像你說得這麼厲害,怎麼武林盟主不是她?」
李夜墨走上前,親昵地掐了掐小沙彌的鼻子,「在山中還能管著紅塵里的俗世,小和尚你六根不凈!」
獨自走到黑心崖旁,果然看到一個少女正坐在懸崖邊,嘴裡嗑著瓜子,把腳探到雲霧裡打著鞦韆。
「臭李夜墨,你怎麼才來?」少女轉過臉,漂亮的眼睛里寫滿了奸詐。
李夜墨板著臉:「琳仙子,不要拿曉兒開玩笑。」
少女冷哼一聲,伸手在臉上一抹,頓時曉兒的模樣再次從李夜墨的面前消失,變換成另一張俏麗的面容。
李夜墨心口頓感空落落的,「失去」這件事,不管預演多少遍,還是會痛到情難自已。
琳仙子轉過頭,看向山崖里的雲霧,白茫茫的一片,下面是雲深不知處。
李夜墨很熟悉,每到春秋季節,山崖里總是盪滿了霧氣,魔氣蒸騰,好像是陰曹地府。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扮曉兒丫頭的臉給你看嗎?」琳仙子問。
李夜墨坐到琳仙子身側,笑道:「估計是為了滿足我的遺願吧,好了,我很滿意,謝謝琳仙子送的禮物。」
琳仙子挑眉,「你也知道再吃下去可能會死呀!」
李夜墨伸了個懶腰,道:「論起吃陰桃,天下間恐怕沒有人比我更有經驗了。」
「吃陰桃,一般情況下只要一夜就能消化,但這是說陽壽足夠的情況下,陰桃會消耗陽壽,是因為苦難會加速衰老,越向後苦難累積越多,所需消耗的陽壽也越多。以你的情況,如果再吃一顆,似乎是要將過去的苦難重演七萬遍吧。」
琳仙子冷哼一聲:「老先生,麻煩你照照鏡子,你的陽壽足夠嗎?」
李夜墨沉默不語,良久才說道:「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不管是為了替我自己和曉兒討一個公道,還是為了天下蒼生。」
琳仙子嘁了一聲,揶揄道:「恐怕是前者吧,你李夜墨沒有這麼大的志向。」
李夜墨聞言大笑,連連點頭:是啊,裝什麼大英雄,大英雄怎麼會連自己珍視的人都保護不了,飛蒲草只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過去是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這種事……論跡不論心吧!」
李夜墨掏出顆松子糖塞進嘴裡,琳仙子也從鹿皮袋裡抓了一把松子糖,吃了李夜墨的糖,嘴上還是不饒人,「錯錯錯,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琳仙子,你還會信這個,」李夜墨輕笑,「天上有沒有賞善罰惡的神仙,你們不就是最清楚的嗎?」
琳仙子搖晃的雙手推脫道:「你可不要亂說,本姑娘小小年紀,怎麼會知道天上神仙的事!」
李夜墨突然問道:「我一定會死嗎?」
琳仙子認真下來,答道:「再吃下一顆,你的陽壽基本也就到頂了,但是九霄踏術與眾不同,練至第七踏就可以延年益壽,你如今距離第七踏只差一線,或許真的可以在神遊過往中完成突破……」
李夜墨點頭,「那希望還是蠻大的。」
琳仙子道:「可是,有一個問題,陰桃回溯過往會側重人生的苦難,你需要在苦難中度過一百四十餘萬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李夜墨身子微微一顫,抓著崖邊的手捏得煞白,但馬上又冷靜下來,「會怎麼樣?」
琳仙子道:「長時間的痛苦會讓你選擇逃避,除非你有著驚人的毅力,以及恐怖的執念,迫使你醒過來,不然,你可能會一直被困在就像……就像穿了一百四十萬年的小鞋突然脫掉,困在那份暢快里,再也沒辦法醒過來。」
說完這些,琳仙子自己都打了個冷顫,問道:「小李夜墨,你有過一百四十萬年,也一定不會忘記,一定要見到的人嗎?」
「琳仙子……」
「嗯?」
「可以讓我再看一眼曉兒嗎?」
天下英雄,豬狗不如,而我呀,只是個眷戀兒女私情、軟弱而沒有抱負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