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陽頂峰諸雄伐魔
杜雨回去早些,和葛炳輝一起準備晚飯。鍾曉、李夜墨與肖百川一行人回到道觀時,已是天色漸昏。
阮經亭和葛炳輝,杜雨,還有個穿道袍的小童兒,幾人坐在樹下,圍著個寬大石桌有說有笑。
三仙觀是座極小的道觀,前面是供奉三仙的大堂,從側門就可以到道觀的後院,這院子對六個人來說十分寬敞。
貼著山石建了八九間小屋,除了師徒幾人居住,還有柴房廚房之類。院子里有幾棵頂老的樹,樹枝張著,彼此錯落,也是別有情趣。
「師父,我們回來了。」李夜墨和肖百川恭恭敬敬道。
葛炳輝望著李夜墨擠眉弄眼,笑得很是奸詐。
阮經亭擺擺手示意幾人自己坐下。杜雨起身去給李夜墨,肖百川兩位師兄及鍾曉添飯,李夜墨在長凳大大咧咧一坐,把杜雨先遞來的碗筷放在鍾曉面前,道:「辛苦老四了!」杜雨笑笑給李夜墨又添了一碗,給肖百川添了一碗,這才又坐回位置。
幾個弟子都安靜坐著,直到阮經亭先拿起筷子,喝著葫蘆里的酒,才端起碗吃飯。
肖百川解釋道:「鍾姑娘,我們翠屏山上人丁不多,平日也沒許多規矩,只是長幼之序不能廢,鍾姑娘是我師兄的……客人,自然也是我翠屏山的人,不必太過拘謹。」
肖百川年歲長些,說話不像其他師兄弟沒甚顧忌,反而既說鍾曉是李夜墨的客人,又是翠屏山上的人,顛顛倒倒,逗的幾人直發笑。
杜雨笑道:「二師兄真是給大師兄好大的面子,他一人的客人可就變成了我們翠屏山的人了。」
葛炳輝揚起筷子,接過話道:「欸!錯了,錯了,二師兄說錯了,鍾姑娘乃是翠屏山的客人,卻是大師兄的……哈哈,哈哈!」肖百川也跟著笑起來。
鍾曉在家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在外面也是個提刀躍馬,瀟洒飛揚的少年女俠,此時卻腮上霞光隱隱,羞怯非常,俏臉遮在碗后,筷子在白飯里攪動,飯卻進不到嘴裡。
李夜墨憋住笑,指了指那穿道袍的小人兒,道:「莫理這幾個潑猴子,曉兒,這就是我家老五了,道號虛禾,你該是第一次見。」
虛禾放下碗筷,乖乖道:「曉兒姐姐好,貧道叫虛禾。」
虛禾年紀不過十歲,扎著髮髻,一身灰色道袍,圓臉方額,淡眉彎彎,稚音糯糯,卻捧著小盆一般大的木碗,很是可愛!
鍾曉一直羞怯,沒仔細打量這個孩子。早聽李夜墨說,虛禾是翠屏山上唯一清修的小道士,卻沒想是個如此招人憐愛的小人!鍾曉頓時大喜,直恨不得抱在懷裡親上一親。
鍾曉見桌上有葛炳輝捉來的野兔肉,魚肉,也算豐盛,虛禾的碗里卻綠油油的一片,笑道:「虛禾小師父今年多大,入門多久,最近在讀那本經書?」
虛禾躬了躬身子,糯糯道:「曉兒姐姐,貧道今年十歲,入門三年,最近在讀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鍾曉嘆道:「十歲就能耐住清修苦悶,小師父真是好本事呢!」
肖百川道:「小師弟是福緣極深的人,偏喜歡那些艱澀難懂的經書,心地又善良,不吃肉卻不是戒律不許的,我們幾個師兄確是比不得,只盼小師弟那日一人得道,讓我們翠屏山上雞犬都升了天!」
杜雨打岔道:「欸!卻不知道二師兄是想做雞哩?還是想做犬哩?」眾人又笑做一團。
葛炳輝雙手合十,搖頭晃腦,「我還沒出山,沒做成名震江湖的大英雄,小師弟可要晚些得道,別讓我升了天,莫急哩,莫急哩!無量……那個天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虛禾任幾個師兄拿他玩笑,也靦腆笑著。
不多時,眾人吃得差不多了,阮經亭縱身躍上樹枝,依著樹榦喝酒。
李夜墨仰臉沖師父喊道:「對了!師父,曉兒來時說想聽陽頂峰四魔君的故事,要我來講,我跟她說師父您最愛這段故事,我哪能比得了,要我講倒不如請師父您來。」
一經提醒,鍾曉也想起這事,小心道:「阮前輩,聽我一位伯伯說起過這四位魔君前輩,江湖上可還真有這些人物?」
李夜墨側過身子,盤腿在長凳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笑道:「說起來師父您可好些年沒講過了,恐怕除了我和百川,連雀兒都還沒聽過!」
葛炳輝道:「哎呀!師父好偏心,只給大師兄,二師兄講故事,我們這些做師弟的大大的不服氣呢!」
杜雨笑道:「你這急雀兒!我們入門晚,沒聽大師兄說已經好些年沒講了,怎生怪起師父來了。」
阮經亭道:「七十幾年前的往事了,若說真相,如今早已不能辨清,也是早些年,我年輕氣盛,對這四位魔君的故事情有獨鍾,常去些酒館,茶樓,武林前輩那兒打探此事,可惜往事不全,也沒人能說個清楚明白,不過有幾樣倒是大概相同。」
「那幾樣?」葛炳輝、杜雨、鍾曉齊聲追問。
阮經亭喝了口酒,緩緩道:「四魔君都是第一等的惡人,前來圍剿的都是各路的英雄,然後是四魔君、都死了……」
葛炳輝道:「哈,惡人還有級別之分,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李夜墨道:「惡人與惡人也有不同,一般的惡人不過行些偷搶劫掠,殺人放火之事,這四人卻不是這般。」
葛繽輝道:「咦,不是這樣,又是哪樣,還能吃人不成?」
阮經亭道:「尋常惡人去害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厲害些的去欺官家,這四人與眾不同,專害江湖裡的英雄。單圍剿陽頂峰時,江湖好漢死傷數百人,一時間,江湖各派里都幾乎沒有成名高手坐鎮,小孩子聽到四魔君的名字就要嚇得抽搐,不敢哭出聲來,活著的英雄們一聽到就頸上如過涼風,對此事避而不敢談。你說,這是幾等的惡人?」
李夜墨,肖百川早聽過還不在意,其餘幾人卻驚得張大了嘴巴。
阮經亭接著道:「其實各種說法大同小異,最大不同無非是陽頂峰上到底有多少人:有說四十人的,有說四百人,四千人的,還有說……說僅此四人的。」
「到底如何,那年發生了什麼,參與了的門派弟子都閉口不談,沒參與的只是妄自揣測,能知道的只有那場惡戰,慘烈無比,屍橫遍地,多少豪傑都埋身陽頂峰上。不知鍾姑娘你想聽多少人的說法?」
鍾曉想了想,笑道:「說四千的怕是這些門派自己吹牛,四個的又著實叫人難信,四十,四百像是真的,既是故事便要聽驚心動魄些的,前輩可講四十人的說法嗎?」
樹上沉寂了一陣,傳來輕輕一聲嘆息,枝葉茂密,看不清阮經亭的表情,不知是在感嘆什麼,之後淡淡開始說起……
「七十六年前,江湖豪傑們在高木峰上開辦武林大會,一來江湖友人得以相見,以武會友,二來推舉武林盟主,以統御江湖,但凡成名的正派高手,不論何門何派都有收到邀請名帖。高木峰上一時間正道雲集,摩肩接踵,熱鬧非凡!左道高手來得不多,想搗亂的卻不少,有四個人更是如此,趁著各位好漢都不在家中,劫持了幾百個英雄好漢們的妻女家眷帶到陽頂峰上,百般羞辱,極盡淫邪之事。」
「四大魔君?」葛炳輝,杜雨齊聲叫道。
「正是四魔君,這四人特立獨行,住在陽頂峰峰頂,與江湖上其他英雄都不來往,自然也沒收到高木峰的邀請。
「這幾人走的都是偏邪的路子,為首的稱不戒刀血刀魔君,刀法詭譎霸道,兇狠非常,江湖之中難能有人與之匹敵。」
「二魔君假員外錦珊魔君,貪財好色,都說陽頂峰有間奇大無比的暗格,錦珊魔君每侮辱了一個良家女子,就放一顆上等的珍珠進去。暗格的所在,除了錦珊魔君,其他三魔君沒有一個知道。據說,這暗格陰天、雨天不能開,非要晴空萬里,沒有一絲雲的時候打開,因為珍珠太好太多,龍王布雨時若是見了,也要眼紅來搶奪!」
「三魔君叫殺人書生域間魔君,性格乖戾,最愛殺人,常常一手拿著《論語》,讀一句子曰,喊一聲『妙』,就要切下一顆人頭來。時人都說他手裡的《論語》只有封皮沒有字,裡面滿滿的都是血,那裡是什麼修身養性道德書,分明是閻羅家的生死簿!」
「四魔君叫吃人肉血蝠魔君,輕功手段天下一絕,能騎雲上天捉下鷹鷲來,也是從他起天下皆輕視輕功,使輕功淪為末道。」
「四魔君手下有三十六個百變童子,九人一隊,打著紫金白赤四色小旗,可變迷天混沌陣,星光七殺陣,枯骨幻陣,紅雲陣,鉤形陣,天欲迷煙陣,共死刀陣,小歸流刀網陣,默契如同一人,配上毒煙毒霧,毒蟲毒獸,機關陷阱,十分的厲害。」
「卻說眾英雄知曉家眷被擄,一個個恨的咬牙切齒,匆匆選出盟主后就集結了七八百個高手一起去找四魔君算賬。」
杜雨道:「這些江湖上的邪人,旁人實在猜不透他們如何打算,陽頂峰上,一場惡鬥怕是在所難免。」
肖百川點頭道:「若是他們想免去爭執,前面也不會招惹江湖眾英雄,只是沒想到激起了眾怒,反而引火燒身。」
阮經亭道:「眾英雄行了十數天才來到陽頂峰下,到了那兒,眾人才發覺事情實在不妙,陽頂峰上山的路只有前山一條,後山是一片深不見底,雲遮霧繞的山谷,石壁平滑如刀劈斧鑿不能攀越,山南北兩側荊棘、密植叢生,開路到山頂恐怕要好幾個月。」
「更為可怖的是眾人剛來到山下,就看到十幾個先行高手在山腳下的松樹上吊成一排,繩子系在脖子上,已過去多日,蛆蟲蠕動,早就泛了臭。」
鍾曉捂著嘴「啊」的叫出聲來。
阮經亭停下來,喝了口酒,問道:「鍾姑娘……還要聽嗎?」
幾個師兄弟一言不發,鍾曉平復了心情,點了點頭。
阮經亭接著道:「山下的人當時的感覺恐怕不比你們強,見識少的後輩尚有直接昏迷的,江湖上都是刀尖上摸爬滾打來的,偶有失手,誰沒見過血,手上犯有人命的也不在少數,可如此可怖的場景怕是不多見。」
「登時,幾個藝高膽大的高手怒極之下橫衝上山,要為這些英雄報仇,可走出沒出幾百米就慘死在射來的竹箭之下,其中便有靖江派最出名的女俠,出雲劍葉三娘!眾人這才知道,此一去機關無數,連給幾位好漢收屍的人都沒有了,任由野獸叼食卻無可奈何。其餘眾人在山下紮營,一連十五日都沒有動作。」
「當時的武林盟主是嵩山石鼓『顧首施恩義,天下承恩情』的顧恩青,此人是個人傑,想了個法子,在山下買了十幾隻耕牛,兩兩一排用繩子將鼻環連在一起,牛尾綁上炮竹,點燃后十幾隻牛一窩蜂衝上去,地上的深坑,竹箭,地刺,滾石,都打在了這些牛的身上。江湖好漢眾,足有七百多人,浩浩蕩蕩,四魔君也不敢下山正面交鋒,這些陷阱破了,也沒人來重新裝上,自是用一些便少一些,只是多費了數百牛馬,正派英雄們就逼到了山腰處。」
「好啊!好手段!」幾人皆是拍手稱快。
「你們只瞧見了正道的好手段,卻沒想玩弄手段旁門左道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家裡手。」
「七百多人在山腰紮營,眼看如果順利再過四五日就能到山頂和四魔君決一生死,可是下山買大牲畜的弟子卻突然沒有回來,顧恩青帶著三十幾個江湖好手下山去找,卻發現這十幾人也都死了,和山下的情形一般無二,屍身被吊在樹上。」
「這十幾人大部分都是金鴉幫的好漢,金鴉幫幫主錢中興施展輕功飛身上樹,要去解開繩索,剎那間機關觸發,竹箭如雨,錢中興英雄被射了千百個明窟窿,這些竹箭都是空心插入身體,拔或不拔都放血不止,錢幫主沒幾時就死了,山下的機關眾英雄上山時盡數毀了的,卻不知何時都被重新裝好,七百多英雄漢都被困在山腰處,此時卻尋不到耕牛騾馬來破這些機關了。」
葛炳輝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李夜墨笑道:「所以雀兒你做不得武林盟主,顧恩青卻做得的,你只想眾英雄被困在山腰上下不得,怎麼不想想七百多人堵在主道上,陽頂峰上的人是怎麼把這些機關陷阱給修復了的?」
杜雨拍手道:「還有路能下山!」
李夜墨道:「是了!還有路能下山就是還有路能上山,四魔君以為把七百好漢困在山上便萬事大吉,不想卻暴露了自己的秘密,恐怕這條主道他們自己都是不走的,另有一條小道可以上山,而且這條小道定與主道相連!」
阮經亭道:「顧盟主和慌亂的眾人說了這個想法,本來被困一片混亂的眾人也安心下來,每日喝溪水,吃雜草樹皮,幾人一組去找另一條路,不過陽頂峰上的四魔君也發現眾英雄在找小路,急切之下,又生毒計。」
「眾英雄本來都是在主道旁從山上流下的山溪里取水,有一日七百多人大半突生惡疾,腹痛非常,嘔吐不止,幸虧一起來的有妙手神醫謝春堂,給眾人診治后,就地點起一堆藥草,患疾的眾人在煙下烘熾,又用銀針刺穴,接連過了幾日才好,可即使如此還是有三四十個英雄因此喪命,謝春堂告訴眾人溪中水萬不能再喝,眾人問他緣由,他卻不肯說。」
「想必是水裡被下了毒?」杜雨問。
李夜墨,肖百川都搖了搖頭。
「想必是水裡養了細小毒蟲之類,可讓人患腹痛之症?」葛炳輝問。
李夜墨,肖百川又都搖了搖頭。
「這溪水是山上的泉眼噴出,乃是活水,流動雖緩,但任你撒再多毒也是無用,而飼養的毒蟲更不會隨意撒在水裡,直到後來眾英雄到了山頂,敗了四魔君才發現這毒計可真毒!」
「在泉眼向下大概一里左右的地方,幾百個被擄上山的英雄家眷們都被殺死,渾身赤裸,遍體刀傷,腳都被用繩子密密麻麻系在溪邊樹榦上,下半身露在外面,上半身泡在水裡,眾英雄看到時,幾百個人都黏在一起,那個是那個的女兒,那個是那個的娘子,根本無從分辨,加上正值暑氣喧騰的夏季,蚊蠅漫飛,碩鼠橫行,屍體腐爛嚴重,那日的腹痛分明是疫情所致!」
鍾曉喃喃道:「謝神醫便是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病也不是毒,而是疫情,疫情不會平白無故,四魔君又不會對自己人下手,山上還有的人就只有這些家眷了,謝神醫是好心不忍告訴眾人,讓英雄們死在喝用自己妻子女兒屍身浸泡的溪水上,好毒,真的好毒!」
杜雨,葛炳輝都輕輕點頭,江湖裡英雄輩出,邪人也層出不窮,但如此惡毒不講道義的,還真是空前絕後,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