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溯

離火併未睡著。

程嘉寶和陸凌雲的對話，即使刻意壓低了聲音，他也依舊聽的清清楚楚。

他們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並不生氣。

相反，還有點感動於他們小心翼翼的維護。

其實他已經知道他們想要的那個吉位在哪兒，之所以隱忍不動，是因為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有一點，他沒騙陸凌雲，他確實發現山海經內有好幾種動植物，似乎都對他修復魂體有幫助。

只不過當時陸凌雲聽了后，以為那是自己想來這裡尋寶的託詞，所以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並未放在心上。

而他的麻煩也在於，上古東西流傳至今，氣息已相當微弱，他之所以設計將陸凌雲和程嘉寶一步步引到這裡，也正是沖著這縷時斷時續若隱若現的上古氣息而來。

可讓他失望的是，即使已經走到了這中心腹地，那縷氣息依然微弱到讓他辨不出確切方位。

明明無論從邏輯，還是從占卜，都告訴他那個上古之物就應該在這附近的，可他為什麼就是無法定位呢？

心事重重的他閉目靜等陸凌雲和程嘉寶睡著，這樣他就可以甩開他倆，趁著夜色再細細找一回。

能神不知鬼不覺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只能等下次有機會，再一個人偷偷來一回。

可就在半夢半醒之間，他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離，小離～」

是媽媽，是媽媽！

這個聲音他絕不會聽錯！

他騰的一下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回到了曾經的卧室里。

怎麼回事？

他怎麼就回來了？

心裡疑惑著，兩條腿慢慢放下床。

「小離，後天就是你哥大喜的日子了，等會兒陪媽媽去買禮服好不好？」

媽媽並沒進屋，可一句話，便足以讓離火崩潰痛哭。

那場暗算，在三哥三嫂的新婚之夜，而那場讓他以半魂之體去了異世界的戰鬥，則發生在新婚之夜后的第二天凌晨。

他和媽媽是為數不多幾個沒中暗算的人，而對面，則是傾巢而出的敵人。

他們之間互鬥了千年，彼此都把對方當成邪惡的代表。

而百姓則各有站隊，因為無論多少人卜算多少次，都無法算出最後他們誰才能取勝。

也是。

於整個宇宙自然而言，任何互斗的兩方，都是陰陽的關係，也許現在此消彼長，也許未來此長彼消，沒誰能真的完全取代誰，就算有一方真的消失了，也會陡然出來個第三方繼續抗衡。

所以，相對於漫長無盡的宇宙時間，短短几百年陰陽更替，根本不值得一提，規律而已，誰也逃不掉，順其自然就好。

但對於他們這些宇宙自然中的一個小小個體，卻經歷不起這種被更替。

也不願承受被更替的結局。

「小離？」

門外媽媽的聲音似乎有些困惑。

離火連忙高聲應和，「媽，我聽見了。馬上。」

說著他便衝進洗手間，用冷水匆匆洗去滿臉的淚痕。

顧不得像平常那樣挑衣服，直接抓了套對襟長袍往身上一披。

連腰帶都等不及完全扣好，他便打開了房門。

然而，屋外並沒有人。

難道說，媽媽她聽到自己的回答后，以為還要多等一會兒，便先去了前廳？

他趕緊往前廳方向跑，邊跑邊整理衣物，邊琢磨著眼前這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他利用時空隧道無意間回到了戰爭前？

可他又是怎麼進入時空隧道的呢？

為什麼之前一點跡象都沒有？

不等想明白，他已來到前廳門口，往裡一看，並沒有人。

嗯？

「六少爺，您是在找夫人吧？」

家佣旱蓮的聲音自身後陡然響起。

他猛地轉身，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眼淚不自覺的再次落了下來。

旱蓮只比他年長了五百來歲，卻相當於是看著他長大的。

她原本已經找到了好人家，嫁妝都繡的差不多了，就等到了日子出嫁呢。

敵人來襲之際，她也完全可以不出面，因為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她並不屬於他們九家人。

九，是離火的本姓。

對方雖是邪門歪道，但基本的江湖道義還是遵守的。

身為九家附庸，就算九家敗了，也禍不及他們身上。

然而她，卻在那致命一擊沖向離火時，明知不過是飛蛾撲火，也依然奮不顧身地擋在了離火身前。

在異世界的離火醒來后一直想，也許正是她那一擋，才讓他有了一線生機。

「欸？六少爺，你咋哭了？是不是因為五少爺又說你沒他好看？」

離火氣的一跺腳，「誰稀罕他怎麼說？難不成以為大家都沒長眼睛嗎？」

此時的離火，哪兒還有半分在陸凌雲家時的乖巧穩重樣？

「哎呀，不對，旱蓮姐，我媽呢？你到底看見沒？」

旱蓮笑嘻嘻，「哦，這不正要跟你說呢么？夫人和三少奶奶的娘家舅母先出門了，反正她們說說笑笑逛的慢，等你臭完美能出門，便直接去昊空大廈跟她們匯合好了。」

「謝謝旱蓮姐，」離火趕緊往大門方向跑，跑出幾步，又急剎轉身，「旱蓮姐，別聽我媽瞎說，我可從來不臭美的。身為男子漢，臉什麼的，根本不重要！」

說完轉身朝著大門方向繼續飛奔。

身後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後傳來旱蓮爽朗的笑聲，「哈哈哈……」

昊空大廈並不遠，離他家走路不過十分鐘。

他也自然選擇了步行。

一路上，一張張熟悉的臉擦肩而過，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隨即，淚流滿面。

他不甘心，他想，無論如何都要再親眼看看媽媽，親口對媽媽說一句，他好想她，他想回家，他不想再在那個不修易經的落後世界里呆著了。

哪怕死，他們也應該死在一起，他們的靈魂將永不分離。

昊空大廈內部還是那麼明亮奢華，裡面的人，卻沒有往日那麼多。

離火顧不得這些，他此刻只想找到他的媽媽。

舉頭環顧，那抹熟悉的身影正好出現在三樓。

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眼，他不顧形象地沖著那道身影撕心裂肺的呼喊，「媽，媽，媽媽……」

媽媽的身影停了下來，扶著欄杆低頭往下看，只是隔著淚水，看不清媽媽的臉。

「媽，你別走了，你等等我，你別走，你等等我啊～」

邊喊，邊轉身衝上自動扶梯，三步並兩步地往三樓沖。

兩段加起來總長不超過五十米的自動扶梯，他竟覺得漫長的好像在攀登高山峻岭。

他努力摒棄雜念，不顧一切拚命往上沖，就好像稍一懈怠，眼前的一切便會消失。

終於，三樓到了，媽媽就站在前方不遠處，微笑著沖他展開雙臂。

「媽～」

他激動的不管不顧沖了過去，此時的他，眼裡只有他的媽媽。

然而，就在距離媽媽只剩下最後兩三米遠時，他的腳下突然一空，隨著『啊～』的一聲，他兩眼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意識再次歸攏之時，他先聽到了陣陣蟲鳴。

即便眼睛還沒睜開，他的心也隨之一沉。

他怕蟲。

這點隨他媽。

所以在他那個從前的家裡，是聽不到蟲鳴的。

他很失望。

可還是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卻並不是他以為的綠色窩棚頂。

身下，也不是用細樹枝編成的墊子。

「醒了？」

聲音很陌生。

但又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順著伸到面前的礦泉水瓶，離火看到了那張在山腳下偶遇的臉。

在這之前，他們之間只進行過兩句五個字的對話：

『住哪？』

『上程村。』

越過那張臉往遠處看，他發現目之所及的山，竟然比他矮。

「我，這是在哪兒？」

聲音嘶啞難聽，氣息經過嗓子口，引來絲絲的痛。

「山頂。」

這兩個字的回答，多餘的讓離火連白眼都懶得施捨。

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回答有問題，那黑衣人想了想，補充道，「無名。」

離火環顧四周，「他們呢？」

「沒見。我追來，便只見到你。」

離火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那水竟然帶著絲清甜，讓他忍不住又多喝了兩口。

「那你，又是怎麼發現我的？」

黑衣人沒說話，豎起食指指了指天空。

離火仰頭望天，「衛星？無人機？難道我們起火堆的事，還是被你們發現了？」

黑衣人默默的看著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離火嘆了口氣，「無所謂了。不過我想，你們應該不是林業局的吧？據我所知，林業局應該請不起你和那位中年大叔。」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沖他點了點頭。

離火笑了，「知道小明的奶奶為什麼活到八十么？」

黑衣人一愣，疑惑地搖搖頭。

離火一拍他肩膀，「因為她從不多管閑事。所以，你也不會跟林業局彙報的，對么？」

黑衣人看著他，嘴裡突然蹦出幾個字，「你，夢遊，喊媽媽，還哭了。」

說著，猶嫌不足似的，抬手指了指離火的臉。

離火有些惱羞成怒的否認，「你聽錯了！還有，這不是淚，這是爬山流下的汗！」

轉念一琢磨，劍眉倒立，怒道，「誒？你是不是早就跟著我了？你早就跟著我卻不叫醒我？就等著看我笑話呢吧？」

等著！仟韆仦哾

等我回去后，畫個圈圈詛咒你！

黑衣人抿了抿嘴，「我，以為你真的是去找媽媽。」

離火氣的騰一下站起身來，指著面前夜幕掩映下深深淺淺的黑色山巒與霧氣，「有病吧？誰家媽媽會住在這裡啊？」

「我媽。」

離火頓時啞了，慢慢坐回原地，「對不起。」

黑衣人搖搖頭，「可後來，我以為你要跳崖，才衝過來拉住了你。」

離火這才反應過來，他幻境中那個腳下一空，其實是差點從山崖上掉下去。

不，不是差點。

幻境中的那一瞬間失重是如此的逼真，所以他當時應該是已經掉下去了，卻被這位黑衣人及時拉住又拽了上來。

離火啞著嗓音誠懇道謝，「謝謝。」

黑衣人搖搖頭，「回去？」

離火再次起身環顧四周，隨即指向對面東南方山腰處，「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那裡看看。」

一口冷風入喉，引得一陣劇烈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咳，嘴裡滿是鐵鏽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