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公職
陸媽媽的廚藝不錯，但用來招待『貴客』，她還是有些信心不足。
看著滿滿當當一桌子的菜，她一邊分神往院門口瞅，一邊不安地問嘉寶媽，「你說，這城裡頭來的人，能吃慣咱鄉下的飯菜么？」
嘉寶媽趕緊給她打氣，「嘿，你又不是沒去過大城市？大城市裡吃的就比咱好了？別的不論，就論個新鮮，咱們都甩他們幾條街。」
嘉寶也跟著幫腔，「就是，單說這野豬肉，他們就沒咋吃過，我那些個老顧客吃了后誰不說好？都不肯再吃正經的大白豬了。只可惜這野豬品種又嬌氣又不咋容易出肉，不然單靠這個，我那土特產網店也不用愁了。」
「這酒？嘉寶媽，你說裡頭是擱話梅好，還是擱蜂蜜好？我家老頭子愛擱蜂蜜，但以前我們在上海打工的時候，那兒的人都愛擱話梅。」
嘉寶媽不以為然地當機立斷，「就放蜂蜜，再撂幾粒枸杞。上海人往上數三輩還不都咱江浙兩省的？可要論吃，咱浙江甩他們江蘇幾條街。」
說話間，院門外傳來說話聲，隨即院門打開，陸凌雲的聲音聽上去心情似乎不錯，「媽，妹妹，我們回來啦。」
看到一桌子的菜，商先生小吃了一驚，隨即客隨主便地大大方方落座，抿了口加了蜂蜜的女兒紅，連聲稱讚，「這酒是自己釀的？甜絲絲的，味道比外頭買的不知好多少倍。」
陸媽媽長舒一口氣，忙道，「商先生要喜歡，等會兒帶一罈子回去，想喝的時候熱一下，再放兩調羹蜂蜜。來，也別空肚子喝酒，先吃菜，吃菜，凌雲啊，給商先生夾菜，嗯，這兩位小夥子......」
「哦，」商先生竟主動向陸媽媽介紹起來，
「這一位不愛說話的，叫龔梓，龍共龔，木辛梓，他父親當年是我的上級，我把他當成自家侄子看，這一位，則是我的司機兼保鏢，你叫他小劉就好。」
陸媽媽趕緊誇，「龔先生長的可真帥，這位劉先生也是一副老實模樣。商先生身邊都是能幹人，」
別看陸媽媽一句接著一句，好似很擅長交際。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這是緊張的。
對此，嘉寶媽也沒轍，因為她也緊張，雖然人沒回來前，她還一個勁給陸媽媽打氣來著。
「商先生，在哪兒高就呀？」
「哦，研究院。」
嘉寶媽心想，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就你這氣質，可不像研究學問的人，再說了，哪個研究院出來的，配保鏢？又不是研究原子彈！再說那玩意兒不是早幾十年就研究出來了么？
面上，卻還陪著笑，「研究好，研究好。」
到底哪兒好，她也不知道。
反正但凡出門配保鏢的，都是她們小老百姓惹不起的。
關鍵時刻，還是離火及時開口打斷了這番尬聊，「阿姨，因為我會點風水常識，所以被商先生招進了他們的地質勘探隊伍中，嗯，商先生還說，凌雲哥跟我一起，以後我們就算公家人了，可以交五險一金的那種。」
陸媽媽立刻反對，「不行！我不同意！」
離火一愣。
他知道陸媽媽有多羨慕人家家孩子考上公務員有份公職，也因為自己害的公公丟了村支書的位置，而內疚了近二十年。
他以為陸媽媽聽到這個會開心。
「太危險了，那個，那個都是要鑽深山老林子的，商先生，對不起，我家孩子不能去。我給您賠不是。」
「呃，」
陸媽媽激動得胸口劇烈起伏，「你什麼都不用說，今天就是死，我都不會同意。」
「媽媽……」
陸媽媽手裡的筷子啪嗒掉落在地，「你，你，你叫我什麼？」
「媽媽。因為在我心裡，你就是我這個世界的媽媽。」
陸媽媽眼淚一下飆了出來，什麼都顧不得的，撩起圍裙蒙住臉嗚嗚嗚地哭。
陸凌雲從剛才聽到離火為他討了個公職的時候就傻了。
不過，心裡雖感動的一塌糊塗，他也還是更認可他媽媽的態度：堅決不同意離火去那個什麼地質勘探隊。
眼下見媽媽哭了，連忙起身，卻見離火已經走到他媽身邊，摟住他媽媽的肩膀，撒嬌般地柔聲勸，「媽媽，我是男孩子，身份證上也十八了，你看哪家男孩子這個年紀還閑在家裡的？再說了，我只是跟著過去看看風水，真正危險的地方，我就是想去，他們也嫌我是個累贅呢，不然為啥還得搭上凌雲哥，還不是看中了凌雲哥的身手？不過您放心，有我的神機妙算在，凌雲哥也絕對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說起來，陸媽媽還真不擔心陸凌雲。
她兒子六歲起就跟著她爹進山採藥，那難採的葯全長在懸崖陡壁之上，這麼多年下來，她對她兒子的身手絕對有信心。
可，離火……
用圍裙擦了把臉，柔聲駁斥，「他什麼身體，你什麼身體？他皮猴子一樣，你能行么？你兩個月前躺重症監護室的時候，全身上下裹的跟木乃伊一樣。」
「可媽媽～我現在好了。你前幾天不是還表揚我來著？」
主要是去會稽山前，陸媽媽做好了離火被背下山，甚至背上山的準備，誰知不但沒讓人背一步路，還帶回來四十塊錢的夜明砂。
所以她高興地就此大夸特誇了離火一番。
她是不知道陸凌雲和程嘉寶雖然沒背，龔梓可是背了的，還又是上山又是下山的，幾乎背了一路。
「媽媽～」離火把嘴湊到陸媽媽耳邊，壓低聲音，「媽媽，這個公職，我們不去，有的是人搶著去，您也知道現在吃皇糧有多難。還有，您覺得危險，可一年到頭，您聽到過幾個搞地質勘探的人出事？」
陸媽媽不舍地拉住他的手，「你長得這麼好，哪兒經得起風吹日晒？」
「媽媽，我是男人。前兩天那個電視裡頭不還有人說，男人不能太好看，太好看了會倒霉？就拿今天來說，要是委託蓮蓬媽說媒的，是個有權有勢咱們惹不起的呢？」
陸媽媽傻了。
一瞬間腦補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只想過生個女兒太漂亮了會招人惦記，萬萬沒想到，如今社會男孩子太漂亮了也不安全。
商先生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幕。
覺得能養出離火這孩子的家長，也一定十分有趣，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陸凌雲從洗手間里淘了條濕毛巾遞到媽媽面前，「媽，擦把臉。有什麼事，咱們晚上再說，先把飯吃了。」
陸媽媽擦了把臉，強顏歡笑，「商先生，不好意思，剛才失態了。您是好心，我們知道。您先吃菜，地質勘探的事，容我們考慮，考慮一晚上成不？」
說這話時，陸媽媽沒什麼底氣。
因為她也明白，她家孩子不去，有的是孩子願意去，辛苦怎麼了？哪個男人在外賺錢不辛苦？更何況還是份旱澇保收的公職，老了以後可是有養老金的！
但，一想到這份辛苦要離火去承擔，她就心疼的跟被人挖了一塊肉似的。
沒想到通體上位者氣勢的商先生，卻出人意外的好說話。
「沒關係，為人父母，哪個不心疼自家孩子？都一樣。想當年……我母親可足足哭了三天三夜。」
嘉寶媽不理解。
去個研究院，也要哭？
難不成真是研究原子彈的？
可研究原子彈的，能有那麼大本事，隨隨便便往地質勘探隊塞人？
這邊，不等陸媽媽稱謝，就見一直沒說話的小劉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眼，然後起身快速轉到商先生背後說了幾個字。
商先生眉頭一皺，隨即向大家無奈致歉，「不好意思，各位，單位出了點突髮狀況，我得趕緊回去。今天多謝款待，以後有機會，我來做東。」
等商先生三人一走，一直沒敢在飯桌上說話的雯雯立刻活泛起來，「哥，哥你們是怎麼認識商先生的？他到底是哪個研究院的？我覺著他的派頭比咱們縣縣長都大。」
程嘉寶搶先把他們初遇商先生的經過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自從確認了陸家沒有招女婿的心思，程嘉寶也放下心結，和陸凌雲一樣，把離火當成了自家弟弟。
所以描繪起整個經過時，非但沒有抹殺離火的功勞，甚至還毫不吝嗇地多加了幾句讚美。
這反倒讓陸雯雯覺得他大氣，開始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這地質勘探，也開始講迷信了？」
「哎呀，媽！風水可不是迷信，人大學里還專門有這門課呢。」其實，程嘉寶也是從離火這兒聽來的。
嘉寶媽點點頭，「嗯。我覺得吧，凌雲媽，人商先生來之前，肯定已經調查過，不然為啥會問他們是哪個村的？這一調查吧，肯定也聽說了預測車禍的事，我跟你說了你還不信，現在離火在外頭名氣老大了，我去縣裡寄快遞，人郵局裡頭的人聽我是上程村出來的，還問我認不認識離火呢。
所以說，你想啊，現在的人，越有錢越有勢，就越迷信，咱離火能掐會算，他肯定想把這樣的能人留在身邊啊，可能其他地方都不合適，正好地質勘探合適，那就先塞過去，來個先下手為強。
所以吧，我覺得你倒真不用那麼擔心。」
陸媽媽此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方面，覺得這工作太苦了。
她看得出來，離火以前在家裡必定是錦衣玉食養大的，結果到了她這兒，折騰的皮黑膚燥的……這要以後人家媽媽找來，她可怎麼跟人家媽媽交待？
但另一方面，她又怕擋了離火的路。
能吃上公家飯，多不容易啊。離火說的對，他們不去，有的是人家去。錯過這個村，真不一定有下家店。
然後呢，倆孩子去上海先打工后做小買賣，把她們夫妻從前吃過的苦，都再吃一遍？
還有啊，離火這麼好看，這萬一……
要那樣，還真不如去地質勘探隊，起碼是個旱澇保收的正經單位，裡頭的也都是正經人，且還有商先生的關係在，想來也沒人敢欺負他兄弟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