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吹牛的小孩
上弦月掛在枝頭之上,剛淋過水的青磚橋面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明亮,宛如鋪上了一層銀紗。月亮的倒影被水紋切割成了一道道銀白色的弧光,在幽靜的湖面上輕輕蕩漾著。不遠處的中世紀建築隱沒在黑夜裡,只留下一團模糊的影子。朴松民站在橋頭努力回憶『人煙』的樣子,但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它原本的模樣。這時,一顆石子突然劃過他的視線,直向湖面飛去。石子在水面上彈跳了幾下,將月亮的影子打得粉碎,只留下一圈圈慢慢向外擴散的漣漪。
看著這片粼粼的波光,他突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他被幾個半大孩子摁在了地上。其中一個嘴巴很臭的人騎在他身上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然後大罵道,「小兔崽子你他媽還敢咬我?」
他被三個人壓住了手腳,一動也不能動。他很憤怒,憤怒得只想把這幾個人全都咬死。他呲牙咧嘴做咆哮狀,沖騎在他身上的那個人猛吐了一口口水。那個人憤怒地大叫,然後對著他的鼻子就是一拳。他感到鼻子一酸,嘴裡流進一股鐵鏽味。
「把他的褲子脫了!」那個人憤怒地大叫,「我要把他的小雞雞割下來!」
他大叫起來,開始不停搖晃腦袋、扭動身子,試圖擺脫幾個人束縛。然後他臉上又挨了兩拳。一陣鑽心的疼痛后,他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直冒金星。他感覺他的嘴裡流進了更濃的鐵鏽味。
「刀!刀!刀!」騎在他身上的那個人沖其他人大喊,「小兔崽子我讓你牛逼!」
他的臉上又挨了一巴掌。他的頭像撥浪鼓似的被打到了一邊。接著,他聽到一陣咚咚咚的跑步聲,他感覺地面都在震顫。
騎在他身上的那個人好像回過頭愣了一下,然後就被人踹飛了出去。其餘的三個人剛要站起身,他便看到一隻穿著運動鞋的大腳——那隻腳好像會飛,在一瞬間之內就把那三個人全都踢飛了出去。緊接著,一隻大手將他拉了起來。他看到了一個滿臉鬍鬚,眼睛很小,個子高高的男人。
那幾個半大孩子在爬起來之後就跑掉了。男人吐了一口唾沫,對著他們的背影大罵了一聲狗崽子。
男人蹲下來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
他感到自己的鼻子酸痛酸痛的,便下意識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後看到了一手的血。他不禁皺了皺眉,心想又流血了,還得去垃圾堆里翻紙,真是麻煩。
「我送你去醫院。」男人邊說邊拉住他的手。
他想:醫院?為什麼要去醫院?我沒錢,我不去醫院。他開始使勁抽自己的右手,同時大罵道,「他媽的老子不去醫院!快把老子放開!」
男人不禁豎起了眉,一臉不悅地問道,「你怎麼罵人?」
不知道為什麼,男人看他的眼神讓他感覺十分不爽,於是他瞪著眼大罵道,「老子沒罵人,老子罵狗呢!」
男人直接給氣笑了,「狗崽子,你這破嘴怎麼比我的還臟?」
「你才是狗崽子,你全家都是狗崽子!」他咬牙切齒地大叫道,「他媽的把老子放開!老子不去醫院!老子沒錢!再不放手老子就殺了你!」他又抽了抽自己的手。
男人愣了一下,無奈地嘆口氣。然後摸摸他的頭說道,「我有錢,我不讓你花錢。」
他遲疑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的眼睛里散發出溫和的光,讓他回憶起蘇貝爾阿姨和吉克大叔的眼睛。
「我不是壞人,」男人笑道,「我叫朴賢俊,是一名偵探。」
……
從醫院出來之後,男人給他買了一些吃的,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後一邊打嗝一邊對男人說了聲謝謝。
「你爸爸媽媽呢?」男人問他,「他們住在哪裡你知道嗎?」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兩張模糊的臉,但無論如何都沒能想起父母的樣子,於是搖搖頭說道,「都死了。」
「怎麼死的?」男人皺眉問。
他又努力回憶了一下,但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記憶里只剩下一片衝天的火光和四處坍塌的牆壁。「不記得了,」他又搖了搖頭,「只記得他們全都死了。」
男人沉默了一陣,揉了揉他的頭,問道,「那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他搖了搖頭。
「那幾個孩子為什麼打你?你惹他們了嗎?」男人又問。
「他們在我睡覺的地方尿尿,我氣不過,就把他們咬了。」他咬牙切齒地說,「他媽的,居然把老子的床當成廁所了,一群狗娘養的賤貨!下次再見到他們,我非把他們全都打死不可!」他晃了晃他那隻乾瘦無比的胳膊。
男人一怔,無奈地笑了笑。
「你不信?」他有些生氣,「我頭些天剛把一個比我高很多的人打哭!那個人要搶我的水,還想用棒子打我。」
「你是怎麼打哭他的?」男人問。
他開始演示那天的情形——他是怎麼踩了那個人的腳,又是怎麼搶過那個人的棒子,最後又是怎麼把那個人打得跪地求饒、嚎啕大哭的。他在撒謊,因為他不想讓這個男人看不起他。於是他又把謊言的成分又加深了一層——「那個人比你還壯!」他說,「他的胳膊是你的兩倍!長得跟一個巨人一樣!」
「你見過巨人?」男人笑著問道。
「我當然見過!」他想到了那本被他翻爛了的畫冊——那個綠色的肌肉人舉著汽車砸向飛船的畫面。
……
正想著,又一顆石子劃過夜空,然後在湖面上跳了幾跳,落進了水裡。
「這裡還是太高了,」芬格里特叉著腰抱怨道,「這才飄了不到四下!」說完向四周望了望,然後泄了口氣道,「算了,太黑了,不去了。」
她轉身來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說道,「我們回去吧。」
手心的溫度傳來,一下子就沖淡了他剛才的回憶。
「你剛才在想什麼?怎麼一直都沒說話?」她問。